萎缩成了真理

陶子

这个脚踩着青春而无所顾忌的孩子，已经打败了我。

新书出来后，给大洋彼岸读书的孩子寄去一本。没两天，他在网上跟我谈阅读感受。说到其中一文《难的是随波逐流》，他说写得很好，可他并不同意文中的观点。因为，如果所有人都选择了随波逐流，那何来成功？很多他崇拜的疯狂又天才的人物，他们都是因为不随大流，才塑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的。

我对孩子的见解大大惊异并惊喜，解释说，我所说的随波逐流是一种醒悟后的自觉状态，是努力奋斗达到一个人生境界后能重返并享受平凡生活的勇气。

40岁的我深知，平庸的日子是逃也逃不掉的必经。

可是年满16岁的孩子说：妈妈，很多人可以一生创造，并以此为乐。有人满足了停歇了，我不觉得那是勇敢。

这一刻，必须承认，当我以为自己手握一把岁月就是真理在握时，这个脚踩着青春而无所顾忌的孩子，已经打败了我。

在我们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都自以为开始懂得如何“正确地生活”，但更可能的是，我们在老去的路上被打磨得圆通世故狡猾可悲了。我们喜欢说的都是正确的话：淡看人生，放宽心态，不纠结不偏激不钻牛角尖；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因为万事万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缓字可以免悔，退字可以免祸；保持平常心，就能有一份云水悠悠的好心情……

这样的话听多了，难免让人想起叶芝的诗句：在我青春说谎的日子里/我在阳光下招摇/而现在/我萎缩成了真理。

史蒂夫?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作精彩演讲时，他的结束语是：Stay hungry，stay foolish。求知若渴，大智若愚。说这话时的他已知道自己身患癌症，却没有自怨自艾。当伟大的乔布斯因病隐退、因病离世时，我们听到周围纷纷响起“平淡是真”的陈词滥调，好像一个成功者的疾病或死亡让我们虚弱虚荣的灵魂有了平衡的理由。

就像爱情，到了中年男女那里，相处中多的是算计，而到了老年，更是做个伴而已。唯有青春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那是一种不顾一切不计成本、恣意燃烧大喜大恸的感情，它可一不可再，弥足珍贵，所以值得。所以，拜托那些自恃过来人的好为人师者放弃对年轻人爱情的教导吧，那些绝对正确的废话，几次恋爱几番跌宕之后，胡须出来皱纹上脸后，谁都会懂得的，没有什么例外。

玛丽莲?梦露就算命运多舛，但她也从未后悔当年被摄影师大卫?科洛沃拍下照片并将她从军需品工厂的流水线上发掘出来——在她离去后50年，这个世界仍流传着她的故事。我想，若让她重新选择，她一定还是愿意拥有彗星美人的所有传奇，而不是做一名流水线上籍籍无名的女子吧。

波伏娃说她不结婚不生孩子不做饭——她一生饯行自己的原则，一路走得心无旁羁藐视俗世。说真的，结婚生孩子做饭，是个女人，有点基本智商的，就会。实在乏善可陈。

有时候觉得，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在每日的烟熏火燎中只能也只配一日三餐庸常度日，就不必觉得自己掌握了生命的真谛吧。我们是可以靠自慰获得高潮，但那绝对不是最美妙最难忘或最健康的销魂方式。

《纽约客》上曾有篇文章讲20世纪60年代美国艺术家的生活方式，总结是：他们或许活得不长，但都活得浓烈。

前段时间播出的肥皂剧《浮沉》中，我追的星星不是扮演萌叔叔的张嘉译，也不是色胆钱胆都无人可比的王志飞，我迷恋的是那个年过60两鬓霜染却毅然从高管职位上转身，从头再来的何乘风。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惧不怕地重新开始，是胆识勇气更是底气。

好吧，我想说的是，当我们到了一定的年纪，仍然要保持警醒，不要觉得追求平淡不惊不喜是生命的终极目标绝对真理，说不定，那仅仅是萎缩成了真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