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运河历史文化的发源地,通州区潞城镇坐拥着大运河、潮白河和运潮减河三河交汇的生态和区位优势,这块被各界视为即将在文化产业方面爆发巨大能量的土地,近日却因社会资本办医忽然引起了国人普遍的兴趣。事情的起因,是9月17日通州区政府高调对外宣布,潞城镇将利用该区域15平方公里的土地建设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打造社会资本开发、社会资本建设、可持续发展、可复制推广的国家级社会资本办医先行区、试验区和示范区。
追溯项目的由来,此次政府发力医疗服务产业打造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的设想,不能说是心血来潮。早在1999年,通州区 便有在潞城镇规划建设“医疗城”的设想,并与一家与国外资本联合投资的企业前后谈判了七八年时间,这个在现在看来可以让政府获益、投资商获利的投资项目,因过去国家在民资办医方面的政策限制未能实现,但却为潞城镇长期规划预留了1000亩的医疗产业用地。
迁延日久的医药卫生体制改革伴随200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意见》发布开始破题,此后《关于进一步鼓励和引导社会资本举办医疗机构的意见》(国办发﹝2010)58号)及北京市《关于进一步鼓励和引导社会资本举办医疗机构若干政策》(京政办发﹝2012)35号)等国家和北京市破题社会资本办医的政策文件相继发布,让潞城镇每个决策者心中的“医疗城”情结逐步发酵。在此期间,北京市提出构建世界城市,通州区也从最初的“集中力量聚焦通州”建设现代化国际新城,逐步上升为建设成为首都城市副中心,医疗服务等城市功能的增强更趋迫切,多种政策的风云际会,推动着最初的“医疗城”设想迅速演变为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
长期以来,医疗作为一项具有事业属性的公共服务产品,公立医院是医疗服务的主流,屈指可数的民办医疗机构也多因政策、声誉等等问题举步维艰,而政府探索在医疗服务事业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医疗健康产业的发展,面临的最大挑战,并不在于为实现集聚而提供足够的土地空间,而在于推动医疗健康产业发展的过程中,如何体现政府的引导并让社会资本有效进入。倘若以2010年为时间节点,历经两年多的谋划之后,以先行区、试验区、示范区身份出现的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又会交出一份怎样的答卷?
正确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
虽然“医疗城”的项目久拖未决,但潞城镇对社会资本办医的热情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兴趣大增。
和文化、教育等民生类投资一样,政府提供的医疗服务长期存在着投入不足问题,而北京又是全国公认的医疗资源最丰富、医疗技术最先进的城市,再加之这里聚集着全国各地的富裕人群和大量的世界各地商务人士,公立医院尽管相比其他省市数量占优,但其所提供的医疗服务依然是严重供不应求。
“不仅供给总量不足,而且不同的需求层次都有缺口,特别是高端的医疗服务需求。” 兼任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管委会主任的潞城镇镇长雷晓宁指出,北京集聚着200-300万左右高收入人群,但公立医疗体系在保障基本医疗方面都供不应求,专门针对此类高收入人群的高层次、多元化医疗健康服务更是空白,而这一空白恰恰是社会资本办医最为看重的切入点,也是政府发展医疗服务产业的突破口。
雷晓宁告诉记者,经过深入调查,在如此客观的高端医疗需求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群购买了国际医疗保险,只要是时间和身体允许,大多都会到美国、瑞士、新加坡等国家享受医疗服务;也有一部分人花巨资成为了301、协和等医院的高级会员,享受公立医院“特需中的特需”服务,据说数十万一年的会员资格都一位难求;还有一部分在京居住或短暂来京的外藉人士,一旦生病无法回国,一来看病拥挤排队,时间耽误不起,二来即便顺利就医,本国的医疗保险也不认可,只能自掏腰包。
虽然需求客观存在,但问题是,长期作为公共事业的医疗服务能不能产业化,又如何产业化?通州区镇两级政府在深入国内外调研考察后发现,医疗服务的产业化虽然在国内才刚刚起步,但在欧美发达国家已经形成了疾病诊疗、健康管理、康复养老、医疗咨询、医药仪器等完整产业链条,并创造了巨大的经济价值,如美国的医疗服务产业年产值占GDP的40%,更重要的是,这部分服务主要由社会资本举办的医疗机构来提供。
这一国际通行的做法,伴随2009年国家提出的鼓励社会资本办医政策逐步被国内理论界所关注,但关于医院盈利和非盈利的争论也随之而来,认为不应该盈利的观点始终占据上风,人们担心医院追求盈利必然会牺牲患者的利益,甚至危及人的生命健康,但问题是若不盈利,办医又何谈对社会资本的吸引力。
要想在社会资本办医方面先行一步,通州必须为此找出答案。“让社会资本真正投入到这个领域,光靠口头号召或者慈善捐赠显然不能根本解决问题,社会资本追求回报是合理诉求,要想让他们进来,必须要有一个能够使其产生效益的体制机制。” 多次国外“取经”的雷晓宁指出,欧美发达国家的医疗机构大部分由社会资本举办,像美国80%的知名医院都由社会资本投资且是非盈利的,但非盈利并不是不挣钱,是有经营利润但不分红,投资人对医院管理者都有年度的经营利润考核,考核不合格管理团队将会被辞退。
在同样非盈利的前提下,美国的医疗机构为何能够吸引到大量的社会投资?雷晓宁介绍说,医院有利润才能带来效率,美国的政策规定,非盈利医院的经营利润要用于医院的扩大投入或新建医院,虽然不分红,但医院资产会不断扩大,而医院一旦产生盈利就会非常稳健,基本上年回报率在10%-12%之间,且不受经济波动的影响,属于绝对的优质资产。
“这也就意味着投资人的资产将不断扩大,对于投资者而言,即便分了红也会拿着资金寻找新的投资对象,形成新的资产,现在只不过是不让他们拿医院赚到的钱去做别的投资,但并不妨碍其医疗资产的逐步壮大,而且美国医疗从业人员工资和医疗管理集团的管理费可以正常列支,投资人通过工资、管理费等形式也可以得到合理的回报,若投资人确实需收回资金,则可以通过出让医院资产变现。”雷晓宁指出,有变现能力,资产在不断扩大,总体上是优质资产,这对社会资本投资是有相当大吸引力的。
大量的社会资本参与,催生了美国医疗服务充分竞争的体制机制,“老百姓根据自身需求选择购买商业医疗保险公司的专业产品,保险公司会依据产品特点选择医疗特色和专长不同的医院,这就决定了医院要运营的好,就要迎合保险公司的需要,不仅要收费合理,还要在某一专科上形成优势,而保险公司要经营的好,就要迎合百姓的需要。”雷晓宁说,这样一来,老百姓选择保险公司,保险公司选择医院,两个选择形成了两条线上的竞争机制,保险公司和保险公司之间,医院和医院之间都会相互竞争,保险公司和医院提供的都不是垄断服务,结果就是医院的高效率运转,最终是给患者提供满意的服务,这个机制是比较完备的,也是良性的。
“真正要形成医疗服务产业,还要依靠社会资本投资,而只要引入有效的运作模式和竞争机制,社会资本自然会产生强烈兴趣。”考察国外的这一重要收获,“医疗城”项目在潞城迟迟未能落地的阴霾被一扫而空,继续探路社会资本办医的信心则更加坚定。
而更让雷晓宁兴奋的是考察的另一大收获,“美国和中国一样,公立医院主要分布在社区周边,让老百姓能够尽可能地就近就医,满足公平性和基本医疗,但社会投资的医院,要讲求效率、投入产出、经营效益等,它和其他的产业一样,聚集在一起集群发展能够产生更大的经济价值和社会效益,在检验、教学科研等方面都可以共享资源,既能减少投资又可提高效率,美国著名的德州、哈佛、匹兹堡等医学中心,每一个医学中心都聚集着少则十几家,多则几十家的好医院,并和医学院、医学科研机构聚集在一起,与配套的酒店、商业等设施,共同形成一个医学城概念。”以位于休斯敦的德州医学城为例,雷晓宁说,大家都知道休斯敦知名的石油、航空产业,但人们并不知道医疗服务也是它的四大产业之一,一座3平方公里的医学城就解决了10万人口就业,其中,科学家、医师就达2万人。
通过论证研究,潞城镇将原来1000亩地的土地规划调整为15平方公里,确定为分期开发进行,一期3.7平方公里作为起步区,并历时一年三个月,聘请了连续十年在国际排名中名列第一的“医学城”专业规划公司进行规划,从一开始便与国际一流的医学城进行接轨,今年4月底该规划得到了市规委的正式批复。日前又得到了市政府的土地一级开发授权批复。
与此同时,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积极为入区医院开通与国际高水平医院、医疗园区的对接管道,患者在园区就诊,如果有需要,可以与国外建立联系的医院或医师进行远程会诊,也可以转到国外去。“这个平台必须依靠政府搭建的园区平台去做,因为这个平台可以服务多家医院,一来可以节约成本,二来可以增强与国外医疗机构和园区的谈判能力。”雷晓宁透露,通州区卫生局与香港医管局已经签订了合作备忘录,还与美国的海外华人医师协会等机构确定了合作意向,双方将共建、共管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
其实,不仅是政府对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信心百倍,与之相关的项目早已闻风而动。从规划之初,协和医学院就参与其中,并成为了第一家签约入驻的医疗机构,此后,北大肿瘤国际中心、陆道培医学中心、中美儿童医院、泰和城国际医院等项目先后签约,如今园区开发虽然刚刚起步,但储备的成熟项目已达20多个。
为保证投资的理性,园区还引入了普华永道公司作为战略合作伙伴,“我国的园区开发大多是摸着石头过河,对投资回报事前并未算过总账。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按照通州区政府的要求,要在园区开发之初就把账算清楚,不同功能土地需求面积,开发成本,商业模式、资金平衡、开发时序等都将统一进行测算,做到心中有数,避免盲目投资,这其实也是对社会资本负责,力争走出一条社会资本投资、社会资本建设、市场化运作、可持续发展、可复制推广的医疗产业集聚区开发之路。”雷晓宁坦言,这是个开创性的工作,需要克服很多困难,但很有意义。
无论是规划调整,还是项目引入,近一年多的时间里,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的进展顺风顺水,有人认为纯属侥幸,但雷晓宁却认为,这实际上是顺应了趋势,是政府在正确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情。
品质决定未来
由于多年以来政策和监管的不完善,民营资本举办的医院因为逐利色彩太浓,社会大多带着“有色眼镜”审视着身边为数不多的民营医院。
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要树立品牌形象,必须 保证能向群众提供可靠的、安全的、高品质的、值得信赖的医疗健康服务,这就要求首先保证真正具有一定水平和影响的专家、医师队伍进入,考虑到国内好医生主要集中在公立医院的事实,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确定了绑定医疗资源招商的准入门槛。
“绑定医疗资源招商,就是不管你多有钱,要想在这里投资医院,首先要回答我谁在这办医院,国内顶级品牌,或是是国外的知名医院,抑或是国内外知名的医学专家那可以谈,我们还要求这里的医院都要达到国际JCI医院建设服务标准,如果说这些条件不具备,仅仅有资金而没有专家医师和品牌的保障,我们是根本不谈的。”雷晓宁严格把控着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的准入标准,她坚持的原则是宁缺勿滥。
据了解,现在签约进入的北大肿瘤国际中心、陆道培医学中心、泰和城国际医院,以及和美国洛杉儿童医院合作的中美儿童医院等,都符合上述标准,有了这样的医院进来,才有可能与国外的一流医院对话,进而吸引到国际一流的医师过来。
“像这种医院,只要严格按照标准把队伍建起来,确保是高水平医院,园区都可以帮着找投资,因为在当前形势下,资金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但合格的医师团队却是个大问题,所以要首先解决医师和品牌。”雷晓宁说。
结合国内的实际情况,北京园际医疗服务区对外发布了三种办医模式:独立办医、合作办医、医疗地产。并在此基础上,配套建设共享医事服务中心、陪护酒店、专家公寓、必要的商业设施、医药医疗器械研发机构、养老机构、健康管理机构等。
对于医疗地产,雷晓宁介绍说,现在很多资本都想办医院,但对于这类项目的立项、投资等等极不擅长,导致很多机构不敢迈出这一步,园区在看到这个需求之后,积极与有实力的社会资本合作,按国际标准设计、建设医院,建成之后再请一流医院以租或买等方式进来办医,这样便省去了医院投资前期摸索的风险,通过调查之后,这种方式非常受欢迎。
对于如何保证入住医疗机构的品质,则并非完全取决于政府的好恶。
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的做法是,对接国际标准,直接引入发达国家的成熟体系。国际上成熟的医院认证标准有两种,一种是欧洲体系,一种是美国体系。
以社会资本参与程序较深的美国JCI体系为例,国际医疗标准体系,既有建设标准,也是一个管理标准,涉及医师、病理师、护理、执业资格等各个方面,同时也涉及硬件方面的规定。通过了JCI标准体系认证的医院,国际性医疗保险公司才会有可能把这个医院做为定点医院,医院的医师、护士就可以与国外进行直接对话。而满足这一条件的通行做法是,待医院参照JCI标准体系建成并运行之后,再向国际认证组织申请认证,并接受年度考核。
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要求,所有的建设项目从一开始,就要严格按JCI标准体系的300多条标准进行配备,为避免医院说一套做一套,在医院建之前政府要审查医院的团队、运营管理的方案、设计等,只要有一项过不了,就不予立项。
“将来政府会成立一个认证服务中心,也是医疗设计的审查委员会,一方面为对接医疗保险、认证、引进海内外人才提供服务,另一方面,如果医院在规定时期内达不到标准,政府会依据签约时的约定采取一些相应措施,比如,患者满意度不高,运行不规范,规定时间内达不到JCI标准等,政府就会请他们以恰当的方式退出,投入的资产可以转让出售,但不会让他们长期在园区里面。”雷晓宁表示,政府从服务和监督两方面来做非常重要,如果不这样,根本保证不了园区品质。
成败系于政策
进展到这一步,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能否如期建成,还取决于两个方面:钱从哪里来?公立医院的资源如何共享?
根据测算,3.7平方公里的总投资约为400亿元,其中与政府相关的一级开发在150亿元左右。
“我们对园区建设采取的是滚动开发模式,第一阶段开发也就15-20亿元的资金需求,我们准备自筹5个亿左右的资金,大概还有10-15个亿的融资需求,希望可以通过银行贷款或者其他方式开展融资。”雷晓宁告诉记者,园区已经和中信证券达成合作,共同搭建园区投融资平台,推进资本运作和融资。“为什么找中信,因为它有上百种融资工具,在园区建设的不同阶段可以采用不同工具,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先算账再建设的原因之一。”
与此同时,公立医院也表现出极高的积极性,一方面公立医院长期处于超负荷运行状态,病患根本看不过来,医师也非常疲劳,医生的价值难以得到真正体现,需要拓展新空间分流病患,同时也急需好的体制机制来体现医师价值,让专家医师变私下走穴为光明正大地实现价值。
另一方面,社会资本办医在政策层面放开之后,公立医院也具有了一定的竞争压力,如果有人给他们投资,他们非常愿意建一个新医院,在对本院的病患进行分流的同时,也希望能在一个有效率的新体制内,医生更有尊严,价值得到更大体现,还可以在这里与国际一流医师交流切磋,把好的技术与理念带回到公立医院,相应地提高患者满意度,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再者,社会资本想投资办医,首先想到的也是和公立医院进行合作。
表面看起来,似乎用不了多久社会资本办医的成功模式将在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诞生,但雷晓宁却难言轻松,“尽管现在对于社会资本办医一直在改革,有一个问题却始终未有突破,按照现行政策规定,公立医院不允许以任何形式入股办医院,这是公立医院与社会资本相结合推进改革的最大障碍。”
而北京市之所以对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同时赋予试验区的称谓,其深层次原因也在于,在国家政策未有实质性突破的前提下,试图以园区为试验田,拿出一两个公立医院引入社会投资,采取一事一议的方式先放开尝试,观察一下其结果到底对医疗体制、对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有没有不良影响,如果一切运转良好,再考虑进行推广。
雷晓宁坦言,现在对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而言,最迫切的就在于政策的落地。除了公立医院的投资限制外,下一步还有国际商业性医疗保险的进入问题。“国内现在的所有审批依据,医疗用地规划条件,医院建设规模,购置设备,收费标准,医生工资等,都是只有公立医院审批标准,还没有社会办医审批细则,在鼓励引进国外的医师方面,也还需要进一步优化审批程序,可以说对于社会资本举办的医疗机构,现在基本上是无法可依,想在哪块突破都得一事一议。”
“政策一定要赶紧细化,要参照国外的经验尽快放开,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如果作为试点,按照问题导向的原则,即问题发现一个解决一个,可能很快就会趟出一条路子来。”雷晓宁说。
为追逐此前的“医疗城”项目,通州区镇两级政府已经付出了数年时间的等待,如今,在政策的鼓舞下,北京国际医疗服务区已经为一个集“医、教、研、养、康”顶级资源的“整合医疗”平台做好了充分准备,但愿别再历时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