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审美教育思想初探

2012-04-29 11:11智刚
科教导刊 2012年11期
关键词:神性沈从文悲剧

智刚

审美教育,是一种审美情趣的培养。受教育者正是在对于文学作品的鉴赏和品评中,接受文学世界给予我们的精神的满足和情感的陶冶,通过自身的全部器官,认识美、接受美、传播美。在沈从文的整个文学思想中,他的审美教育思想无疑是占主要地位的。这源于沈从文作为一个作家,在他的文学创作中,无一例外是在让人们透过其作品所描绘的理想世界,将人的心灵安顿在美的熏陶之中。

1 美在生命

1.1 “生命”与“生活”

沈从文在论及到“生命”的时候,往往把“生命”与“生活”这两个范畴放在一起两相对照。

人是特殊的动物,即眼前所谓生物的一种,也吸收阳光雨露,需要吃、喝与种族的繁殖延续,努力在各种环境中适应生存。这是人与其他生物所共有,人终不能完全摆脱谋求生活的“兽性”。人之所以为人,从生物学上说来,不过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动物。①

可见,沈从文所说的“生活”,是一种尚未脱离物性和兽性的生存状态,是一种极度追求物质功利和性的满足的生存状态。人需要“生活”,但仅仅满足于“生活”,而维持“生活”所必需的条件,这种“生活”便于动物无异。于是,沈从文引出了一个概念,那就是“生命”。

多数的读书人,将生命与生活来做各种抽象思索,对于他的脑子是不大相宜的,……读书一堆,知识上已成“专家”后,在做人意识上,其实还只是一个“单位”,一种“生物”,只要能吃,能睡,且能生育,即已满足愉快,并无何等幻想或理想推之向上或向前,尤其是不大愿因理想幻想而受苦。②

在这里,沈从文所理解的“生命”,是超越“生活”层面的一种与动物存在着本质区别的“生命”。他所说的生命,是一种属于人生理想和审美诉求的精神活动。那么,究竟“生命”的真正意义何在呢?

1.2 美在生命

沈从文说,“我是一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③“生命”在沈从文的人生观里被看得至高无上,通过对“生命”的独特见解,提出了自己对美的认识:

美固无所不在,凡属造形,如用泛神情感去接近,即无不可见出其精巧处和完整处。生命之最高意义,即此种‘神在生命中的认识。④

在这里,沈从文提出了“美在生命”的美学命题。“生命”在沈从文的文学思想中,是一个含义相当广博的概念。他要求人对“生命”要有一种泛神的情感,以此来感受美,从而接近神。

这样,我们就看到了沈从文对人生认识的基本构架:人生由“生活”与“生命”两部分组成。人需要“生活”,更离不开“生命”。只有“生活”而没有“生命”,便与动物无异。“生命”使人摆脱单纯的动物性,它包含着人之所以为人的“人性”和超越具体人生形态的“神性”,即“理想”。“人性”与“神性”,是生命发展的两个阶梯。

1.3 “生命”的意义——“生命神性”

沈从文从对“生活”与“生命”的思考出发,来探讨“生命”的意义时,他首先明确的把“生命”的本质限定在“人性”这一话题上。

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⑤

可见,沈从文的文学创作与人性不可分,对人性的表现成为其创作的明显标志。但是,如果把沈从文的创作停留在人性的层面,那么,他与别的作家并没有什么区别。在中国新文学史上不乏有书写人性为主题的作家,沈从文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他将“人性”的问题上升到了“神性”的高度。

若想在他人生命中保有“神”的势力,即得牺牲自己一切“人”理想若希望证实人的理想即必需放弃当前惟神方能得到的一切。⑥

首先,沈从文所说的“神性”是与“生命”联系在一起的,“生命之最高意义,即此种‘神在生命中的认识”。⑦

其次,沈从文所说的“神性”是“人性”的提升和优化。沈从文与其说在他的“神庙”里供奉的是“人性”,不如说是“神性”。而这种“神性”是一种超越了“人性”的对于自然的皈依。

神的意义在我们这里只是‘自然,一切生成的现象,不是人为的,由于他来处置。他常常是合理的,宽容的,美的。⑧

沈从文在这里把自然与神性联系在一起,无疑是提醒我们,要追求生命中的神性,必须回归到自然中去,在自然中发现美。

由“人性”到“神性”是生命的一次飞跃,它是从与自然相契合的原始的生命形式向生命的最高形式的升华。它要求人与自然保持和谐统一的状态,以此去寻求生命的永恒意义与终极价值。可见,我们有必要对沈从文所理解的自然之美做一个较为深入的分析。

2 自然之美

自然既极博大,也极残忍,战胜一切,孕育众生缕蚁蜕蟀,伟人巨匠,一样在它怀抱中,和光同尘。因新陈代谢,有华屋山丘。⑨

宇宙实在是个极复杂的东西,大如太空列宿,小至蜕蚌峻蚁,一切分裂与分解,一切繁殖与死亡,一切活动与变易,俨然都各有秩序,照固定计划向一个目的进行。⑩

在沈从文眼里,自然就是“缕蚁蜕蟀”、“太空列宿”、“华屋山丘”等宇宙间的万事万物,同时,也包括人在内。他认为,这一切在大自然的怀抱之中,无一例外的按照各自的秩序进行着“分裂与分解”、“繁殖与死亡”、“活动与变易”。可见,沈从文对于“自然”的理解,从一开始就把人与宇宙万物放在了同一个层面。自然是任其本性而存在的,是消除了人的主观意志对自然的各种限制而呈现出来的本真的自然。在这里,沈从文消除了人与自然那种主客体的关系,其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一种两两相照,浑然一体的关系。也就是人与自然的契合关系。

在沈从文描写湘西世界的作品中,这种自然之美的动人情景比比皆是。《阿黑小史》中阿黑和五明与油坊之间、《三三》中三三与碾坊、《柏子》中柏子与辰州水上等等,都同样展现出了这种人与自然的契合关系。在沈从文的笔下,人具有了自然的灵气,从而获得了自然之本。

可见,人的生命在沈从文看来,不是一种主动对自然的回归与向往。而是,自然包含了人的存在,也是人生命的栖息之所。人正是在与自然的契合之中,获得了那种素朴的、超然的审美感受。

与此同时,沈从文把“美”与“愁”联系在了一起,展现了一种愁人之美的审美感受。通过这种美感的熏陶,从而获得审美愉悦或是自我的心灵的感知。

3 “美丽总是愁人的”

3.1 “美”与“愁”并存

我喜欢那个辰州河滩,……小水手从那上面搬取南瓜,茄子,成束的生麻,黑色放光的圆瓮。那船载暗褐色的尾梢上,常常晾得有朱红挎褂,背景是黄色或浅碧色一派清波,一切皆那么和谐,那么愁人。

美丽总是愁人的。我或者很快乐,却用的是发愁字样。豘

“美丽总是愁人的”,是一种夹杂了自然之美与生命种种爱恨情仇的交响乐。在沈从文看来,“悲剧不一定是写人类流血的事”,豙“神圣伟大的悲哀不一定有一滩血一把眼泪,一个聪明作家写人类痛苦或许是用微笑表现的。”豛沈从文以自己的作品很好的实践了他所认识的悲剧,这些小说中都贯穿着一种略带忧郁的对于美的感受,也就是这种愁人之美。

小说《渔》讲述了一对孪生兄弟月夜放药取鱼的故事。故事中存在着像仇杀、宝刀、药渔等神秘的传奇,但小说有意将人事的残酷与恩怨融于自然之中,月光、水虫、滩水背后是世代仇杀的恩怨。这种人事的悲剧由于融于自然之中,反而充满了一种忧郁的美。

可见,“美丽总是愁人的”,美丽、快乐与忧愁并不相矛盾,都因为熔铸于自然之中,而展现出了物我一体的和谐之美。

3.2 在“美”与“愁”之间得到心灵的净化

鲁迅先生曾经在他的《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提出了他关于悲剧的认识:“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豜悲剧正是在美好的有价值的东西遭到毁灭的过程中,促使读者产生怜悯和哀愁,从而达到对人心灵世界的净化。对于悲剧的美,在学界看来,主要以崇高和优美两种。悲剧崇高的风格是一种雄伟、浑厚、气势磅礴,以粗犷见长;而悲剧优美的风格则是一种哀婉、凄惨、缠绵悱恻,以细腻取胜。沈从文所说的“美丽总是愁人的”,正是这种悲剧优美风格的体现。

沈从文在他的作品中,以对于大自然那种田园牧歌式的抒情作为悲剧表现的大背景,将哀怨悲悯的感情贯穿于自然之中,呈现出一种忧郁之美。沈从文在《冬的空间》中对于其悲剧观有这样的描述:“悲剧不是死亡,不是流血,有时并且流泪也不是悲剧。悲剧应当微笑,处处皆是无可奈何的微笑。”豝

沈从文通过他的文学作品将那种散发在湘西世界中的淡淡的哀愁,用一种凝泪的微笑展现给世人。作者的情感在一种平静的叙述中展开,虽然没有那种激动人心的情节,但在淡淡的忧愁之中常常带有一个悲悯的微笑的影子。正如鲁迅所说的那样,“这些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正如无声的言语一样,非由诗人画出它的形象来,是很不容易觉察的。然而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豞

亚里士多德说过:“悲剧借激起怜悯和恐惧来达到这些情绪的净化”。豟就沈从文来说,他的“美丽总是愁人的”这种忧郁之美,也正是为了达到化解现实的苦难,从而使人的心灵得到净化。这正是沈从文从“美在生命”的命题出发,通过从“人性”到“生命神性”的升华,在“愁”与“美”之间,通过那种饱含了美丽和忧愁在内的忧郁之美,使人的心灵世界获得审美感受。这就是沈从文审美教育思想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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