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耕
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艺术,并不是所有的舶来品,在中國都能卖个好价钱。文化的隔阂让跨越国界的艺术品收藏,存在着更多的专业盲区。
最近,在网上流传着两幅名人搞笑漫画。一幅是《李白、李黑、李太白》,李白是线描传统国画,李黑则是逆光的李白身影,等到李太白的时候,画面上犹如雪一般白茫茫一片,好干净。与李白对应的,是《诸葛亮、诸葛暗、诸葛孔明》。这幅画当中,首先是诸葛亮羽扇纶巾像,然后是版画一样的剪影诸葛暗,最后的诸葛孔明,则是在诸葛暗的脸上戳出两个洞,这就是诸葛孔明。
也许,用这两幅画来解读当前国内的境外进口油画市场,我觉得是最好的两个“隐喻”。俗话说得好:盛世玩收藏。但收藏可不是你有钱就能够玩好的。为求一夜暴富倾家荡产的有之,为求闲情逸致无心插柳的更是大有人在。在收藏的玩赏中,即使是收藏名家,也有猎雁被啄瞎眼的,更何况是普通玩家,进入境外油画收藏市场中,见被冠以俄罗斯、朝鲜油画名头的而盲目购买呢?
境外油画收藏的炒作,应该说起源于2005年,北京某知名拍卖公司的春季拍卖会。当时有俄罗斯著名油画大师列宾的一幅《人物肖像》,这幅画现场成交价达176万元。这次拍卖犹如发现了“好望角”,使人兴奋不已。在1487年,葡萄牙人迪亚士发现了非洲好望角,那么距新大陆的距离还会远么?紧接着,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麦哲伦进行了“环球航行”,由此拉开了西方殖民掠夺的序幕,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法国,竞相成为那个时代的世界主宰。世界航海大发现,和拍卖市场孕育的过程很相似。
我最初接触收藏的时候,是2004年冬天,在北京朝阳使馆区一家酒店,参加了一次古董表拍卖会。当时一块纯金的百年瑞士表,拍卖的价格仅仅两万。拍卖现场仅有几十人,像大学阶梯教室里的小班英语,稀稀拉拉的现场根本掀不起高潮,每件拍品几乎都是经过两轮叫拍,不是流拍,就是一锤定音被买家拿走。
那时候的收藏市场,犹如伤口一碰就痛。拍卖席上的客户,都是紧捂钱包,好像一不留神钱就被谁抢了去似的。在这一刻值千金的时候,那些人没有出手,但十年之后货币都贬值了,他们一定在想,如果当年果断出手,那现在早已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了。
任何市场都有一个周期,中国的收藏市场,伴随着中国经济突破性的十年,拍卖行、画廊、工作室走过了辉煌的十年。拍卖行的市场也有一个周期,十年前如果是市场引导期的话,经过了十年的市场发展,如今就已经进入市场成熟期。
然而,市场对入境油画的认识,是不是也像收藏市场一样,也进入了认识的成熟期呢?
答案是否定的。第一,油画不是中国艺术的民族传统,中国民间缺乏收藏油画的文化传统;第二,中国教育近二十年来,越来越遭到国人的病垢,应试教育下培养不出艺术鉴赏的基因;第三,有钱人玩收藏,更多的是一窝蜂搞“投资”,可投资没搞成,却把自己套进去,现在是大有人在。
说起俄罗斯油画,知道列宾的不少,除了一幅《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在我们小时候的《语文》课本中出现过,那么,你还知道列宾还有那些作品?当然,我还知道,在俄罗斯有列宾美术学院,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中国就有人在俄罗斯留学学美术,五十年代苏联风格的艺术,曾经一度在中国美院中风行。
再回到中国的现实中,当今有多少人了解俄罗斯的文学?近几十年中,中国的翻译界、出版界,出版过多少俄罗斯小说?更何况是俄罗斯美术、俄罗斯音乐了。当我们走进书店,居然找不到一本《俄罗斯美术史》,那么,又有多少人了解俄罗斯的油画呢?
一边是盲人摸象,一边是俄罗斯、朝鲜油画的大批量进口,为油画交易搭建各种交易平台,这是典型的经济学意义上的信息不对等。在市场上,尤其是处于市场信息不对等阶段,市场的交易量会批量增加,这时就像是当年打工仔给家人电报中所说:快来,这里人傻,钱多。
我不是研究油画的,但对俄罗斯十九世纪文学还是了解的。整个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坛上出现的文学大师,比整个欧洲、美洲出现的文学大师的总和还要多。大小托尔斯泰、屠格涅夫、莱蒙托夫、别林斯基、果戈里、冈察洛夫、车尔雪尼夫斯基、涅克拉索夫、法捷耶夫、安德列耶夫、肖霍罗夫……当俄罗斯出现这么多作家的时候,俄罗斯的画家、音乐家,也是成批地涌现。话又说回来,能够携带列宾作品回国的人,他不是有个“红色的爸爸”,就是家族中有人在俄罗斯有过留学经历的人。作为普通的收藏者,你有这样的经历么?回答是否定的。所以,能够有幸收藏到列宾作品的人,和收藏到列宾用过的东西的机会一样稀少。列宾只是一个“由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接触到的,不仅仅是列宾,就是前苏联的油画,恐怕现在国内市场都很难遇到。
然而,近几年来,网上有人在兜售俄罗斯油画,更有人在兜售朝鲜油画。苏联虽然解体了,但大量的俄罗斯艺术品却流向西方,原因是西方人比中国人有钱,西方人比中国人更熟悉油画,在那里能够卖出更好的价格。
但当中国人发现列宾作品值钱的时候,俄罗斯艺术品外流的大门,早已经关闭了。俄罗斯有天然气、石油,当西方油价上涨的时候,俄罗斯的经济早已是水涨船高。西方人想要和俄罗斯讨价还价,那大冬天就给你悍然“断气”,俄罗斯有这样的强硬势头,那么顶级画家的艺术品还会外流么?
真正的俄罗斯绘画,能够进入中国那是极少数的,像列宾那样的大师作品,能够在中国出现几乎是奇迹。能够进入中国市场,就是前苏联时期的作品,几乎都是很少很少的,那么什么样的作品能够进入中国呢?
能够进来的作品,一个是无名画家的批量作品,另一个就是美术系学生的习作。俄罗斯是一个有着优良油画传统的大国,美术教育在世界是一流的,尤其是油画作品的教学传统。入境的俄罗斯油画中,大量的作品都是学生的作品,其中高水平的学生肯定超过低水准的先生。
在进口的作品中,画廊对外宣传时,都是让消费者买单静物、风景之类的作品。这恰恰说明收购作品的时候,面对的不是什么专业画家,更多的是美院的学生,这些作品很可能是学生毕业展览上低价收购的。
美丽的俄罗斯、忧郁的俄罗斯、有思想的俄罗斯,只要是学生的作品,被引进到中国之后,面对信息不对等的中国收藏者,它们也会被包装成俄罗斯的艺术家作品。这就应了那句话,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现在就是找一个学俄语的人,在国内都不好找吧,更何况在网上搜索一个俄罗斯学生的作品呢?圈儿文你能看懂么?反正我是看不懂,我学的可是英文。能精通俄语的人现在几乎都在50岁以上了。
在卖家看来,你说他是李白,他就是李白,你說他是李黑,他就是李黑,你说他是李太白的时候,估计啥都没有了。
回过头来,我们再看朝鲜。朝鲜离中国很近,我离朝鲜比读者们更近,我就生活在中朝边境不远的小镇。隔江相望,曾经看到朝鲜第二大城市、鸭绿江源头对面的惠山市,一座座用砖头砌起、一户只留一块玻璃的朝鲜大城市,穷得只有一块30厘米的玻璃,我不知道朝鲜的艺术教育能好到哪里去。
夜晚,我站在鸭绿江边,在长白县城江边的霓虹灯下,热情的长白人告诉我:对面穷得叮当响。面对一座黑洞洞的城市,没有霓虹、没有路灯、没有出租车,甚至连行人都看不见,我不知道那里的人们,夜晚都在做着什么?
有人说,朝鲜像我们的“文革”时期。白天我眼里见到的是,对面有半个世纪之前的嘎斯车,一汽生产的解放车、二汽生产的一四零,而这些汽车在国内,早已经销声匿迹。整座城市最新的楼房,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楼房,更多的都是俄罗斯样式的筒子楼,再有就是朝鲜风格的民居。
还是几年前去长白采访,见到的朝鲜的景象,和我们媒体上见到的平壤,完全是两回事。领导人换了几届,但现在朝鲜的经济也好不到哪去。朝鲜人有钱买画布么?朝鲜人有钱买画笔么?朝鲜人有钱买颜料么?朝鲜能出什么样的艺术家?
然而,我在网上看到的朝鲜油画却很清纯,是风景的清纯,是民风的清纯,但是你找不到领袖崇拜的痕迹,找不到陈丹青《西藏组画》的时代色彩。小美丽、小清新、小文艺、小可爱,这种油画我只能说是流行歌曲,不要说是交响乐、音乐剧,连小剧场的四重奏都算不上,我不相信这种油画能成为《毛主席去安源》,或者罗中立的《父亲》。
这种油画真的不贵,几千块钱而已,也就是中国一个城市白领的一个月工资。
在网上虽然看不到油画的画质,但是仅就作品的题材来看,梦幻式的朝鲜油画,只适合年轻小资装饰客厅,永远走不进美术馆、博物馆。你要想让这种作品升值,只能去寻找先军政治、大型团体操那样的宣传画,幸运的话,一百年之后会被另一个傻瓜收走。
诸葛亮是军事家,商人是市场营销家,军事家搞的是真真假假,市场营销搞的是假假真真。当诸葛亮变成诸葛暗,你便看不清他的面目;当他变成诸葛孔明的时候,你真的要保持警惕了,你不知道他是在跟你玩借东风,还是在唱一出草船借箭。
在我接触的藏友中,有人在前苏联解体之后,1992年在俄罗斯旅游时,购买过俄罗斯美术学院教授的油画。他当时在画廊购买了两幅油画,其中一幅标价为300美元,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已经上涨到十万元人民币以上。
去俄罗斯旅游,一定要去莫斯科;去莫斯科旅游,一定要去阿尔伯特街。阿尔伯特大街,相当于纽约的第五大道、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北京的王府井等,都是赫赫有名的商业大街和旅游景点。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内曾出版过前苏联小说《阿尔伯特街的儿女们》,写的就是三十年代,前苏联肃反前夕的故事。莫斯科的阿尔伯特大街,是艺术家聚集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出售油画的画廊。
即使是在1992年,藏友购买俄罗斯油画,在过海关时还是遇到了麻烦。当时,海关人员说,根据他持有作品画家的签名,该画家是限制名录之内的。他当时还有画廊的合法发票,也并不知道该画家在俄罗斯非常有名,但他购买的油画还是受到了“扣押”。要补办油画离境手续,只能通过委托大使馆代办。半个月之后,他才收到了从莫斯科邮寄过来的油画藏品。
(责编:李禹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