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盛居:江南巨宅“千柱屋”

2012-04-29 00:44黑陶
环球人文地理 2012年11期
关键词:古屋诸暨阁楼

黑陶

“千柱屋”依地利,坐南朝北,建有门楼五座。从正门进入,为建筑主轴线,共三进,分别为门楼、大厅和座楼;三进之间各有宽敞的天井相隔。以主轴线为中心。与主轴线平行的四条辅轴线上,各有前后两个楼式四合院,前后两院又由横向的“通天弄”相隔,形成了整座建筑分设八个四合院的格局,辟有10个大天井,36个小天井。

我到达浙江诸暨的斯盛居(当地俗称“千柱屋”)的时候,大约是上午10点钟的光景。炎热的阳光下,农民斯国材站在古屋边门口的小块阴影里,正和几个乡邻闲聊。他们好奇地注意到我这个陌生人的到来。50岁上下,胡子拉碴、衣着随便的斯国材首先招呼我,后来,我就住在了他家。

斯国材家位于庞大古屋的核心处,东面即紧邻“千柱屋”大厅。这里的人家一般都有两层:底下是客堂,上面为阁楼。客堂里很凌乱:通向阁楼的醒目的红色楼梯、中堂画、画下长台上用电线牵来挂去的电视机、隐约的墙间木柱、八仙桌及其凳子……客堂前面是有檐的走廊,再前面就是一个大天井。天井里有一棵不知名的高树,还有似乎无人照管的花木,当然也少不了杂物。一个年纪很大的高瘦男人正在天井的一堆火上熏烤青毛竹。客堂后面,也有一个天井,只不过很小,可作洗衣、养猪之用。

国材把我领到我住的阁楼上。上楼梯时脱鞋子,红漆木梯很结实,折一个角后即入阁楼。楼上的空间有些逼仄、闷热,只有前后两扇木窗,楼板上铺了整张塑料地毯,加上楼角堆放的棉絮,显得愈加闷热。不过我并不在意,况且推开北面的木窗,还能看见细如波纹的黛瓦屋顶、大天井里的青绿树冠以及不远处的山峰。因距午饭时间尚早,我放下行李,便独自在这迷宫般的古屋内外穿行。

1322根柱子的江南巨宅

“千柱屋”——斯盛居在浙江省诸暨市斯宅乡螽斯畈村东首。从诸暨全境图来看,它处于最东南角,从城里开来的班车,都在此掉头折返,因为前途已无路,只有榛莽密生的会稽山挺耸于前。从斯宅翻越会稽山,便抵达嵊州地界。也许正是地方偏僻,“千柱屋”这江南巨宅才得以完好保存至今。

我特意爬上屋北的山坡俯看这座巨宅:清澈的上林溪流过屋前,整座建筑秩序井然,呈现出很舒服的长方形状;白墙乌瓦,历漫长的日月风雨仍有深湛生气。后来通过询问和查看资料,这座大屋的“资讯”变得清晰起来。斯盛居建于1798年,为当地巨富斯元儒(1753-1832)的住宅。据宁波考古测绘队于1999年实地测算,整座建筑东西面宽108.56米,南北进深63.10米,总占地面积6850平方米。巨宅共有楼屋121间,木柱则远远超出“千柱”,实测有1322根之多,且用材多为当地的香榧木和板栗木!

具体来讲,“千柱屋”依地利,坐南朝北,建有门楼五座。居中为正门,东西两侧各设边门两座。正大门青石门额上镌有“於斯为盛”四个篆字,“斯盛居”由此得名。“於斯为盛”之“斯”,在这里作两种解释:一是宅屋主人的姓氏;二是“这里”之意,因此,这四字有一语双关之妙。从正门进入,为建筑主轴线,共三进,分别为门楼、大厅和座楼;三进之间各有宽敞的天井相隔。以主轴线为中心,东西侧各分设辅轴线两条。与主轴线平行的四条辅轴线上,各有前后两个楼式四合院,前后两院又由横向的“通天弄”相隔,形成了整座建筑分设八个四合院的格局,辟有10个大天井,36个小天井。巨宅内部各院以檐廊相互连接沟通,每座楼屋之间都设有1米宽的走马楼道相连,走遍“千柱屋”,晴天可免晒太阳,雨天不湿鞋帽。更令人称奇的是,整座巨宅的构件中,竟不用一枚铁钉,全部由竹钉或木钉代之。

千柱巨宅主人的传奇故事

斯宅,顾名思义,即“斯姓宅第”,是现今全国最大的斯姓聚居地。在此处现有的1.62万余人中,斯姓就占了1.2万余人。据诸暨清光绪县志记载,“千柱屋”主斯元儒,为当年诸暨四大富商之首,他所造的这千柱巨宅,不仅在邻近乡县独一无二,即使在江南也属罕见。对于这样的人物,民间自然传说纷纭。当地流传最广的斯元儒“发迹”故事,就很有传奇色彩。

斯元儒当年常到江苏的无锡、太湖一带,做些茶叶、桐油、杉木等土货生意。他通常将货物用竹排从斯宅的上林溪筏至诸暨浦阳江,再辗转至杭州钱塘江,然后入京杭古运河抵达太湖。一次贩运途中,他在饭馆吃饭,发现邻桌一人,满脸胡须,长有尺余,吃饭时总用钩子把胡须挂起,而那钩子竟是用金子打的。斯元儒惊奇,饭毕,就把这人的饭钱一并结算,出门而去。其实,这用钩子挂须吃饭者,正是民间传言的“金钩胡佬”——太湖地区最大的强盗头子。“金钩胡佬”听说有人为他付饭钱,好生纳闷,忙叫店伙计找回斯元儒。只见斯元儒方面大耳,身高八尺,胡须也有尺长,顿生好感。两人交谈很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于是当即把酒结义,拜为兄弟。“金钩胡佬”长斯元儒一岁,为大哥。临别时,“金钩胡佬”并未说明身份,只是告知:以后碰到难事、险事,只需称一声“金钩胡佬是我大哥”。数月之后,斯元儒做生意又经太湖,在湖中遭遇强盗,货物被抢,人要被砍头。情急之中,斯元儒大呼:“金钩胡佬是我大哥!”果真,强盗闻听此言,停住了砍头之刀,将他押赴湖中的某座大岛。在岛上,“金钩胡佬”见到兄弟大喜,不仅大摆酒席为斯元儒压惊,临走时还送给他100袋红糖。斯元儒回到斯宅打开一看,每袋糖包里竟都夹有一根金条!整整有100根!从此,他就成了这山乡里远近闻名的大富翁。

古屋暮晚与山间明月

暮晚的“千柱屋”,明显热闹起来。骑自行车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进入古屋仍不愿下车,却用力按响车铃,东扭西歪地骑行在屋内朦胧的檐廊走道上。出外干活的大人也陆续返家。炊烟升起。大嗓门的讲话、招呼声,生菜爆入热油锅的翻炒声。这种景象,与我在电影《西施眼》中所见的灰暗画面完全一致——其主要背景即“千柱屋”。

晚饭之前,男人们都穿着短裤到屋前的上林溪洗澡。溪中卵石累累,水清纯见底。我也加入其中,沁凉的水,洗去了初秋仍存的暑气和身上的疲乏,我将头深深地、久久地浸于这溪水里。

晚饭后,“千柱屋”的住民们三三两两,拎凳携椅,到屋与溪之间的晒场上憩息乘凉。国材给了我一张竹质躺椅。我安静地躺着,仿佛是“千柱屋”的一分子,抑或从来就是这里的子民。夜空里,明晃晃地挂着一轮刚从东南山峰上出来的月亮,已近于圆。不久前读胡兰成的《今生今世》,才知道抗战胜利后,他也曾短暂避罪于斯宅。那么,他该是看过这山间明月的,但这位背叛者的心境,则肯定无法有我这般的安闲与坦然。在这露天的山间场地,奇怪的竟是无蚊。周围乘凉的乡人,散淡地说话,都是我不能听懂全意的古奥越语。慢慢地,先是一个老妇起身携椅回家,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明月悬空,夜已深寂。在散发松、杉、榧、栗等杂树气息的、古旧“千柱屋”的一处阁楼上,我准备入睡。偶尔传来启合木门的“吱扭”声,在深夜未眠者听来,深含有人世的沧桑、温暖和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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