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博古空难真相

2012-04-29 06:18:42宋佳
祖国 2012年12期
关键词:李德延安重庆

宋佳

1946年4月8日,39岁的博古陨落于晋北的崇山峻岭之中。这位24岁就登上中共权力最高峰的政治人物,曾有过炫目而又短暂的辉煌,以致在其走后的60多年里,依然是历史话题中的核心人物。

很少有人把秦铁这位瘦削的七旬老人与“中共前最高领导人的儿子”联系在一起。近日记者采访了博古之子秦铁,听他讲述父亲短暂与悲壮的一生。70岁的秦铁开了一辈子远洋货轮,从驾驶助理、三副、二副、大副,一直干到船长。退休后,他又开始了另一个颇不平凡的“航行”——探寻父亲博古的历史轨迹。

未兑现的礼物

秦铁讲道,说起来已经是65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很多细节却依然清楚地印在我脑海里。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妈妈告诉我:“你爸爸明天就回来了,我们明天一起去机场接他。”我听到后,高兴地在窑洞的床上跳来跳去,兴奋得睡不着。其实对只有6岁的我来说,更让我兴奋的,不是要看见爸爸了,而是终于盼到他临行前答应要送给我的礼物了。

1946年2月13日,爸爸与董必武、王若飞等人以中共代表身份,从延安飞重庆,参加政治协商会议。离开延安那天,爸爸喊我的小名“侠儿”,问我:“我去重庆,你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红皮鞋!”那时候,延安有很多从重庆回来的小女孩儿,她们脚上穿的红色皮鞋给我羡慕坏了。我是长在延安的“土娃子”,既没有什么是“漂亮”的概念,也没有男孩子该穿什么、不该穿什么的概念,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也有一双红皮鞋。

除了红皮鞋,我还要爸爸给我带一篓橘子回来。国共合作后,重庆到延安有飞机往来,有些干部从重庆开会回延安,就给领导人带些橘子之类的水果。以前在我们这些在延安长大的小孩子印象里,最好吃的是酸枣,我们没事儿就去清凉山摘酸枣吃,后来才发现橘子比酸枣好吃多了。而且那时候觉得橘子都是给首长的,普通人轻易吃不着,大伙儿能分到一点尝尝就很荣耀。所以我也想让爸爸从重庆带橘子回来。我郑重其事地提出了这两个愿望,爸爸笑着都答应了。

4月8日一大早,妈妈就带着我去延安机场接爸爸。中午一过,毛泽东、朱德、任弼时、刘伯承、林伯渠等人也陆续到了机场。飞机上一共有13名乘客,除了爸爸,还有王若飞,刚刚被释放的新四军军长叶挺及夫人李秀文、11岁的女儿叶扬眉和3岁的儿子阿九,以解放区职工代表身份出席巴黎世界职工代表大会的邓发也搭机回延安。

延安的气候一向干燥,可是那天很奇怪,偏偏起了雾,而且是大雾,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稍远一点的地方都看不清。大家悄悄议论:这样的阴雨天气,飞机能按时到吗?大约14点左右,低低的云层里响起飞机声。大家都说:“来了,来了!”但是除了厚厚的云,什么也看不见。轰鸣声持续了一会儿,由远及近,又由近而远,越变越小,直到渐渐消失……我和妈妈都很失望。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还不见飞机出现,大家有些失望,一直到16点,人群慢慢散去。有人安慰我妈妈说:“雾大,能见度差,飞机肯定返回重庆或者先降到西安,过两天会再回来的,不要担心。”

接下来的两天仍是阴雨绵绵,大家不断跑到山顶上去看看有没有飞机,依然杳无音信。之后的情况却让大家都有一种不祥之感:延安与重庆、西安联络,两个地方都回答说没见过这架飞机返回。几天后,我们家的窑洞里,来来往往的人突然增多了,安慰的、陪我妈哭的……我们才知道,4月8日当天飞机在260公里之外的黑茶山失事。

4月19日,延安举行了“四八烈士”公祭活动和追悼会,有3万多人参加。我对发生的一切并没什么概念,就知道人山人海,很多叔叔阿姨搂着我哭,而我一心想的是,爸爸答应我的东西是带不回来了……

父亲下葬的那天,棺材埋好以后,坟头上插了个木板儿,妈妈说:“侠儿,这是你跟你爸爸的最后一面,你给爸爸磕个头吧……”我死活不干:“这就是个土包包,我给土包包磕什么头啊?”妈妈说那里面埋的是父亲,我也不相信;后来妈妈打了我,我才勉强跪了一下,也没有磕头。这么多年过去,想起这个我就难受,最后悔没给父亲磕最后一个头。

“四八”之谜

“四八空难”发生后,新华社当年发的消息定性为“失事”。1956年,叶挺的儿子叶正大从苏联留学回国,周恩来和邓颖超在中南海西华厅的家里宴请他。席间,周恩来曾告诉叶正大:当年我们怀疑是国民党特务做的手脚,但是没有证据。后来中共方面向国民党政府和军调处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以后凡是中共中央委员和高级将领坐飞机,一定要有一位国民党的将领陪同。国民党方面也答应了。

2006年,某家报纸发了篇文章,说“四八空难”是国民党军统特务一手制造的。文章称,当时国民党空军调度科科长王平是军统安插在空军中的眼线,他得知共产党举足轻重的人物要坐飞机时,向南京的顶头上司报告,军统方面安排中美特别合作所特工队队长杜吉堂执行此次任务。他们派人假装成机修人员,在飞机的高度表和磁罗表反面放了磁铁,最终导致了这场空难。隐居台湾多年的杜吉堂在临终前,最终吐露了隐藏多年的真相。

当时很多媒体和网站都转载了这篇文章,叶正大在广州也看到了。他到北京来治眼睛的时候,把我和我哥、王若飞的儿子王兴、邓发的儿子邓北生一起叫到他的住处。正大大哥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水落石出了,军统特务死前告诉媒体,是他们干的。”正大大哥提议我们出面给中央写份报告,然后在“四八”烈士墓前立一座两个军统特务跪在他们面前的雕像,就像岳飞庙里的秦桧夫妇一样。

但是我们几个人商量后又觉得,还是应该把事情搞得更清楚一些为好。当时《新华每日电讯》也发了这个消息,我们找过去,对方告知:原始消息不是新华社发的,因为2006年是叶挺诞辰110周年,所以他们就在4月8日那一天,转了这条报道。我们几个人分头查找写这篇报道的最原始出处,但是都找不到。而我们通过各种渠道询问,答案都是根本没有“杜吉堂”这个人。

其实这篇文章漏洞百出:其一,国共会谈期间,彼此行动都是透明的,父亲他们离开重庆,报纸都有公开报道,国民党一些官员还到重庆机场送行,所以所谓国民党特务刺探到了这一条情报,是无稽之谈。其二,驾驶这架C-47的是美国“飞虎队”的飞行员,我想国民党特务不会有如此胆量,连美国人也一起害吧!

所以应该说,“四八空难”还是场意外。

2005年的时候,我专门重访了父亲当年失事的地方——山西兴县黑茶山,那是一座2400米的山。我在山脚下的庄上村,找到了当年参加寻找飞机的民兵队队长张根儿。老人家向我回忆:那天天气很不好,山上下着雪,山下下的是雨。下午两三点钟,有人听到巨大的飞机轰鸣声,然后看见一架飞机沿着黑茶山下的一条大沟,低空飞来,离地面非常近,好像是紧贴着树梢飞了过去,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雨停了后,村里一些年轻人上了山,看到有一架飞机斜躺在一块凸出的巨石前约20多米的山坡上,飞机残骸四周的树木都被烧光。飞机机头朝上,螺旋桨已经摔断,飞机的碎片,还有文件纸片散落一地。

当天晚上,村干部们开会讨论此事,因为分不清敌我,大家决定第二天一早上山把尸体掩埋掉。会议开到一半,有干部匆匆赶到,告诉大家有一架载有重要领导和高级干部的飞机失事,正在寻找。黑茶山的民兵们得知此事后,吓了一大跳,庆幸没有掩埋掉那些遗体,否则就出大问题了。

原来,4月9日凌晨,美军观察组来电话:C-47失踪了,既没有到北平,也没有回重庆。他们准备派两架飞机到延安附近搜索。任十八集团军总部秘书长的杨尚昆立即将这一消息向毛泽东及中央其他领导做了汇报。中共方面给所有解放区发了电报,让军民们协助查找飞机。

第二天一早,黑茶山的50多个民兵们重新上了山,在失事现场附近,捡到了一个椭圆形的印章,虽然已被烧得一塌糊涂,但是依稀能辨认出“中共重庆办事处证章”的字样。除此之外,还捡到了两枚印章,一枚写着“秦邦宪”,另一枚是“黄齐生”。黄齐生是一位非常著名的教育家,不但与黄炎培、马寅初、柳亚子是很好的朋友,像国民党的何应钦等高官都曾是他的学生。国共重庆谈判时,黄齐生本来不需要去的,但他认为自己在国民党统治区有不少人脉,可以做些工作,就随王若飞去了重庆,没想到一起遇难。父亲的政治秘书刘祖春临行前还问我父亲:“需要我也同去吗?”父亲想了一下说:“过几天我就回来了,你就留在这里吧。”这句话,救了他一命。

4月11日,晋绥军区政治部派来了裴周玉调查飞机失事原因。当时一致认为,因为当天延安气候恶劣,飞机准备返回西安。由于能见度差,加之飞机的导航设备比较差,在返航途中迷失航向,误入山区。为了寻找地面目标,飞机降低飞行高度,在浓雾中撞山爆炸坠毁。

失事的飞机上,包括机组成员在内一共有17个人。可据老人回忆,比较完整的尸体只有3具。晋绥分区陆续来人辨认遗体,当时也没有先进技术,只能通过其他一些方式来辨认。因为父亲高度近视,常年戴眼镜,所以眼眶附近有一道很深凹痕的那一具,被确定为博古;还有一个脸部有白胡子根楂,就确定为年龄最大的黄齐生;剩下的一个是叶挺。

老乡们回忆,黑茶山地势很陡峭,他们费了很大力量才上了山。因为怕白天温度太高,他们就在晚上搬运灵柩,有时因山路太窄,二人不能并行,一个人背着棺材爬着前进。灵柩运到岚县机场后,当时美国方面要求先运送那4位美国机组成员的遗体,但被中共方面拒绝。后来国民政府从重庆派来了两架飞机,一架运送中共方面的遇难者,另一架运美国人。第一架飞机降落到了延安机场,第二架在空中盘旋两圈后,飞到重庆。

这一次在父亲失事的地方,我给父亲深深鞠了一躬,也算是补上当年那个遗憾吧。

成败之间

毋庸讳言,父亲曾经一度对遵义会议有不同意见,转不过弯子来,认为自己没有什么错误。路线上如果有问题,那是共产国际来负责的;军事指挥是和周恩来负责的,他最想不通的,是把肃反扩大化的责任全加在他的身上,他觉得非常冤。直到1943年,党的“七大”召开之前,他才真正认识到遵义会议是正确的。

妈妈曾多次告诉过我:你父亲因为不懂得中国社会实际情况,所以走了一段弯路。但是后来对这些问题有所认识,他勇于承认错误,也对自己给党造成的损失悔恨莫及,所以他在“七大”的检查做得很深刻,得到了大家的谅解。我妈妈说,你爸爸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给党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我就是再做多少工作都弥补不了这个损失。父亲一度身体不是很好,医生建议他不要过度劳累,可是父亲依然故我。也许他在用这种方式“赎”自己的“罪”。

在延安整风的时候,父亲被整得非常厉害。父亲认为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妈妈和《解放日报》的人只好经常陪着他,给他化解,让他放松。我手里还有一份父亲在1943年向中央政治局写的检查,里面有诸如“罪孽深重”、“脱小资产阶级之胎,换无产阶级之骨”之类的话,也可以感觉出他所遭受的压力。

对父亲的一些历史评价,很多是和李德联系在一起的。我觉得现在的历史教科书在提到李德时,负面评价居多,甚至将其描述为一无是处的人,也是有失客观的。

现在谈到李德,只提到他遵义会议之前的事情,而再无其他。其实张国焘搞分裂的时候,李德也是反对的。当时红四方面军参谋长李特要四方面军的干部跟着他们南下,称随毛泽东、周恩来北上是逃跑。原本与李特私交不错的李德,上前拉住其马头,不让他走。身材高大的李德一把将李特拉下马,两人动起手来。李特当时指责毛泽东等人:“你们从江西一直逃跑,现在还要逃跑,你们犯了大罪。”李德怕李特难以控制情绪,担心他铤而走险,便从身后将他一把抱住。毛泽东说:放开他,让他走。李德此举得到了彭德怀的表扬:“这次表现很好,站在正确的方面了。”

李德在华7年,曾为我党我军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这一点也是不容抹杀的。当年他独自一人来参加中国革命,而且是唯一一位自愿与中国工农红军一起并肩作战走完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外国人。李德后来回到民主德国,写了一本回忆录,叫《中国纪事》,对他与中国领导人与中国革命的曲曲折折、恩恩怨怨,也都有提及。

“阅读”父亲

父亲牺牲后,他的很多资料由母亲保存着。1947年,中共从延安撤出时,妈妈只带了很少的东西出来。她后来把父亲的遗物交给了大姐摩亚,包括父亲用过的一支派克笔、穿旧的一件呢子大衣、一条毛毯,还有一个就是遵义会议的记录本了。

所有遗物中,最珍贵的就应该是这个笔记本了。那是一个自己做的本子,里面是白报纸,外面加一层牛皮纸包着。我看过这个笔记本,里面的字很小,上面每个姓氏后面是发言内容。在某些发言记录旁边,父亲还画了一个问号,写着“对吗”,还有几句批注。可惜的是,“文革”时大姐被抄家,她只好把这个本子给烧掉了。关于遵义会议的原始记录,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张闻天的了。

秦铁说,“父亲在延安整风时的一些检查材料一直保存在妈妈那里。“文革”开始后,母亲有点紧张,刚开始搁在大姐那儿,后来又给取了回来。我家有一个特别大的花盆,妈妈用塑料袋包住那些材料,藏在花盆里,上面再用土给盖上。我参军入伍离开家之后,妈妈又把材料放在表姐那儿,她当时是全国劳模,相对安全一些。可是后来劳模表姐也受到冲击,妈妈又把它们放在伍云甫的夫人熊天荆那儿。熊妈妈去世以后,我找到伍绍祖那里要回了那些材料。退休之后,我开始认认真真阅读这些材料,虽然那些纸都已经非常脆弱,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但我还是努力地一点点在辨认,仿佛感觉在另一个时空里,我重新回到了父亲身边,和他一起阅读那一代革命者的心灵,重温他们曾走过的那些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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