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不归”弑母：那张遥遥无期的枫叶卡诉说悲情

闻进

2012年6月8日，来自中国佛山市的汤远熙向加拿大温哥华警方报案：前来探望他的母亲郭炼结突然失踪。6月21日，汤远熙和父亲汤继辉在警方陪同下召开记者会，呼吁社会各界协助寻找母亲。加拿大各大电视台均转播了记者会现场。25岁的汤远熙表情痛苦，父子俩受到千千万万观众的同情。9月7日，温哥华警方公布令人震惊的消息：郭炼结的遗体已经在温哥华以北197公里的哈伍德岛被发现，警方通过秘密调查，确认杀死郭炼结的正是其儿子汤远熙！是什么原因促使汤远熙残忍杀害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为留加拿大干粗活

汤远熙1987年出生于广东省佛山市，父亲汤继辉是一个成功的家具进出口商，家境富裕。汤远熙聪明听话，是个可爱的乖孩子。高中还没有毕业，父母就给他办好了去加拿大留学的手续。2006年夏，汤远熙带着父母对他的无限期望，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加拿大温哥华，进入私立博学学院，学习酒店管理专业。

第一次离开父母，汤远熙在感到孤独的同时，也感到了彻底自由的快乐。家里每月都寄来足够的生活费，他不必像一些家里没有多少钱的穷留学生一样去餐馆打工挣生活费，有的是时间。他的同学里有好多富二代，大家聚在一起，先是吃遍了温哥华著名的中西餐馆，然后开始赛豪车、泡赌场，常常通宵达旦。他跟父母说，想买一辆林宝坚尼跑车，不然的话在同学中显得太穷酸。父亲还在犹豫，母亲郭炼结坚决反对，她说：“你开这么好的车出去疯玩，还有心思学习吗？”汤远熙非常郁闷，只好开着他那辆2万加元买来的普通车。

有一天，他和一伙同学去高速上飙车，三辆车在后面并排中速行驶“压路”，堵住其它车辆，其余的车在前面以150公里以上的时速互飙，结果被警察堵住扣车罚款，甚至上了电视新闻。汤远熙把这件事始终瞒着父母，借口温哥华房租涨价，加要每月的生活费还罚款。

汤远熙在温哥华这座“世界最宜居城市”里玩得相当痛快，真正有点“乐不思蜀”了。2009年毕业时，他的一伙“富二代”同学大都在加拿大玩腻了，纷纷回国。而汤远熙有两门课未修完，没能及时毕业，只好再学一年，直到2010年才拿到毕业证书。

他的痛苦是从毕业时开始的。父母要求他毕业后在加拿大找个工作，办理移民，早日得到枫叶卡。2008年金融危机的持续发酵，酒店业持续低迷。在5个月内，他给加拿大300个酒店发了求职信，竟然无一家录用他，最后，他绝望地得知：短期内就业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向父母提出回国找工作的想法，没想到，母亲的反应是如此的激烈。郭炼结在电话里哭了半个小时，她说：“儿子，现在国内多少人想去加拿大去不了，你已经去了，怎么要回来呢？你坚持在加拿大，父母脸上都有光；你回来了，不就是宣布失败了吗？我不信一张枫叶卡就那么难拿，坚持一下，总会成功的。”

汤远熙没话说了，只好留下来。为了获得新的签证，必须得找一份工作。专业工作找不到，惟一的路就是打“累脖工”了。他从华人报纸上看到餐馆的招工广告，找到一家中餐馆。老板安排他在厨房切菜打杂。

“累脖工”可不是闹着玩的，完全是用血汗换钱。加拿大的人工成本费用高，老板雇人都是一分钟也不舍得白花钱，盯着你，生怕你闲着。汤远熙挽着袖子，弯着腰，在水池里不停地洗碗，两手被洗涤剂泡得又红又肿，火辣辣地疼。一天四五个小时下来，回到住处，腰像断了似地疼，躺下来，连饭都不想吃，就会睡着。第二天还得打起精神再去餐馆。生活越苦，思乡越厉害，他经常在梦里回到佛山家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炒好了一桌子菜，喊他：“熙熙，吃饭啦，妈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这一声喊，就把他从梦中惊醒，坐起来，看着窗外的月光流泪。有一次，汤远熙在和母亲视频时，流着泪哀求道：“妈，你就让我回国吧，我现在洗盘子洗得只要看见瓷器就想吐。”郭炼结一边流着泪，一边说：“儿子，你再坚持一下，等拿到枫叶卡，妈就不逼你了。”

有时一家餐馆实在熬不下去了，他就辞工歇两天，然后再找一家餐馆。就这样，断断续续干了大半年，有一位好心的餐馆老板为了帮助他得到签证，跟他签了三年的洗碗工合同。他拿着这份合同，去申请永久居民，但有移民公司的专家看了他的条件后，认为永久居民的申请没十分把握，所以为了不失去身份，建议他同时申请比较容易的加拿大十年往返签证。不久，后一个签证批了下来，一个朋友陪他去取签证，他拿到签证后，抱着朋友大哭起来。朋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抹着眼泪告诉朋友：“拿到这个签证，最起码我可以在加拿大呆下去了，我替我爸妈实现了理想的一半。”

被逼分手再出国

2011年春节前，汤远熙回国探亲。为了让父母高兴，他谎称已经得到了加拿大永久居民卡——枫叶卡。他把十年多次往返签证拿给父母看，说：“枫叶卡要三个月后才能办好发下来，在枫叶卡下发之前，这个是枫叶卡的代替证件。”父母哪里懂这些，信以为真，欢天喜地，宴请亲朋好友庆贺。席间，亲友们不断地称赞汤远熙有出息有能力，而汤远熙内心的痛，没人知道。

正好赶上春节假期，高中同学听说汤远熙回国探亲，今天你请吃酒，明天他请洗浴，走马灯似地忙个不停。这些高中的同学，如今大都春风得意，有的当了老板，有的自己没什么大作为，却找个背景极好的女孩做女友。国内的变化日新月异，城市里律动着现代的节奏，想起加拿大的城市生活，汤远熙禁不住有些自卑：除了天蓝水清之外，基本就是一个不发达地区乡镇的水平。他感到自己在同学面前，显得特别傻，特别土气，渐渐地都不敢开口了。

灯红酒绿的佛山生活，让他兴奋和陶醉，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静悄悄“干净的大农村”了。有同学知道了他的想法，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姓滕，人很漂亮，开朗乐观，是佛山科学技术学院的三年级学生。两人都属于内向而情感丰富的性格，一见钟情，很快就热恋了。汤远熙最初还以为小滕可能因为他有枫叶卡，将来可以办团聚移民把她办去加拿大，才和他相处。所以，他诚恳地向她说了实话，讲了自己在温哥华进退两难的困境。没想到，小滕却说：“那为什么不回国？现在出国也不是以前那么时髦了。你回国，如果你的专业不好找工作，我毕业后，咱们办一个家装设计室，慢慢就会发展起来。”她的话，让他十分感动，感到她是一位难得的知音。两人如胶似漆，一天不见面就想得慌。

过了春节，妈妈催汤远熙回加拿大，汤远熙用各种借口搪塞妈妈，天天和小滕约会。小滕说：“你为了我，总在佛山拖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和你父母把真相说清楚，早晚也是要说的。”汤远熙觉得小滕的话非常有道理，便找了一个机会，胆怯地告诉父母：他根本没有得到什么枫叶卡，他是为了让父母高兴才骗他们的。母亲愣了半天，说：“既然这样，更应该及时回加拿大工作，早点申请枫叶卡。”汤远熙又拖了两天，终于全盘向妈妈摊牌，告诉妈妈，他处了一个女朋友，他不想回加拿大了，等她一毕业，两人就结婚。

郭炼结问女孩家里的情况。汤远熙告诉妈妈，小滕父亲是佛山一家工厂的门卫，母亲无业。郭炼结一听，勃然大怒，斥责儿子太没心眼儿：“找女朋友是终身大事，如果她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家庭条件差点也说得过去；如果她家里条件非常好，即使不是大学生，也可以考虑，这叫‘图一头儿。可现在，你连一头也图不上！”任凭汤远熙如何解释和央求，郭炼结就是不同意。汤远熙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妈妈争吵起来。

从小到大，汤远熙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从不和妈妈顶嘴。但这次有些不同，因为妈妈一直不让他回国，他内心里对妈妈的怨气越积越深，原先的母子情深，渐渐变淡了。

汤远熙和妈妈僵持着，一直拖到2011年4月，仍然没有回加拿大。妈妈天天劝他，也没有效果。最后，妈妈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半个月内订机票回温哥华。如果留在国内和小滕处对象，那么，结婚时不会得到一分钱。”爸爸的态度虽然比较温和，但是立场与妈妈毫无二致。汤远熙终于被父母的坚强联盟所击溃，他与小滕痛饮一场之后，痛苦地分手了。

妈妈去广州送他。在机场告别时，妈妈想拥抱儿子一下，她刚刚伸过胳膊，就被汤远熙冷冷地推到一边。当时妈妈的脸色苍白，忍住泪水，没有流下来。她想不到，仇恨的种子，在那时就已经在儿子的心田里种下了。

矛盾升级儿弑母

汤远熙回到温哥华不久，就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的永久居留申请被拒绝了。拒绝的原因是他的酒店管理专业在加拿大就业难，而且他现在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技术专业岗位。他的梦想一下子破灭了，或者说，他把父母的梦想一下子打破了。

他觉得这样也好，可以增加自己回国的砝码，但妈妈说：“这个我懂，被拒绝后半年，就可以重新申请。爸妈拿得起申请费，你准备好更新材料，半年后再申请。”汤远熙无奈地说：“如果再被拒绝呢？”妈妈坚定地说：“那就再申请，总有通过的一天。反正你有十年的签证，就在那里坚守。”

妈妈是铁了心让他在加拿大扎根，而妈妈的意志让他感到十分沮丧：我在加拿大究竟能干什么呢？每天的生活枯燥劳累，我难道是涅槃的凤凰，非得浴火才能重生？

找不到别的工作，他仍然在餐馆打工，每天有洗不完的盘子，拖不完的地板和切不完的洋葱。而每月辛苦挣来的七八百加元，只是刚刚够交房租，其余的费用，还要父母从中国寄来。这样的经济依赖，也成了他不敢违拗父母意志的原因之一。

太平洋涌来的潮湿空气，使得温哥华四季下雨，常常一连下半个月不停歇，灰蒙蒙的天空，绵绵的细雨，几乎让人崩溃。痛苦无聊中，他走进了赌场，并且渐渐地有了赌瘾，只要手里有钱，他就俯身在吃角子机旁边，睁大红红的眼睛，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他向往着离开这寂寞的地方，回到熟悉的故乡，重新拾回快乐的生活。但他又和父母赌气，不回去探亲。2011年暑期，妈妈催他几次，要他回佛山住些日子，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个侥幸的想法：妈妈想他想得厉害了，也许就会同意他海归。

但妈妈并没有同意他海归，而是亲自来温哥华看望儿子。2012年5月19日，郭炼结和丈夫申请了旅游签证，来到温哥华。独在异乡，见到久别的父母，汤远熙想抱住妈妈痛哭一场，但又感到没意思。一家三口住到一个家庭旅馆里，每天最多的话题就是“海归”或“海不归”。汤远熙领着父母参观了温哥华的市容，还与几个中国朋友见了面，到他打工的餐馆去看看，试图让父母知道他在这里生存的“恶劣状态”。但父母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结论：这里资源丰富，社会安定，保障制度完备，一定要努力获得永久居留证。

汤远熙哭笑不得，索性不和他们争论了，他心里充满的全是绝望和愤怒，时刻都会爆发。6月8日，是汤继辉夫妇俩返程的日子。7日那天上午，汤继辉出门去超市，要离开了，想给儿子买一些东西。汤远熙和妈妈留在旅馆里。妈妈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跟儿子做临别前的谈话，主题还是劝儿子稳下心来呆在加拿大。汤远熙听得不耐烦了，大声反驳道：“我不想过这种监狱般的温哥华生活了。我真不明白，你们俩这么有钱，为什么非得让你儿子在这里受苦？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你们拣来的。”

郭炼结生气了，她说：“你越长大越不懂事。你看看，温哥华几十万中国人，人家怎么都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就你受不了？”汤远熙内心的愤怒，在一瞬间被激发了出来，他跳起来，用手指着妈妈的鼻尖，大声吼道：“你受得了，你来受吧！”妈妈伸手拨开他的手，骂道：“你疯了，你怎么敢对妈妈这样？”汤远熙声嘶力竭地喊：“你怎么敢对我这样？”说着，用力将妈妈推倒在地。妈妈向后仰倒，脑袋摔在电视柜上，顿时晕倒。

妈妈的头破了一个洞，流出大量的血。汤远熙害怕极了，抱着妈妈呼救。他想拨打911，但发现妈妈已经没有了呼吸，他吓得手都凉了。他不知道爸爸回来后该如何面对，最后，他拿出一把尖刀又朝妈妈捅了几刀，将尸体装进一个大手提箱里，然后拎到汽车后备箱里，拉到几十公里外的海边，抛进了滔滔的大海里。

其实，温哥华警方一开始就怀疑郭炼结的失踪是家人所为。为了迷惑嫌疑人，当7月19日郭炼结的尸体被找到后，警方隐瞒了这一消息，经过缜密的技术侦察，终于确认凶手就是死者的亲生儿子汤远熙。

编后

郭炼结被她最爱的儿子杀害，留给人们震惊之余的思考格外深刻。如今很多国人依然把出国定居看作成功的一个象征，望子成龙的父母一味把孩子送出国，不顾实际情况要求孩子定居海外，不考量孩子的实际生存能力，造成很多子女在国外的现实处境极为不适。

文中的郭炼结只看到别人出国的光鲜和成就，当儿子面临困难时，她不去关心儿子，不去了解孩子内心的真实想法，在儿子表达了强烈的回国愿望后，她仍然一心要求儿子一定要定居国外。儿子无法理解富裕的父母为何坚持让自己在国外受苦，父母表达出的都是让他出国增添家门荣耀的愿望。他体会不到来自父母的爱和关怀，当他在国外陷入困境，被逼无奈后的崩溃也就成了必然。不得不说，父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是导致文中惨剧发生的重要原因。

希望郭炼结的悲剧，能给所有不顾一切地想把孩子送往国外、想让孩子留在国外的父母们一点警醒。

（责编/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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