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的滇西抗战

2012-04-29 00:44公孙欠谀
时代金融 2012年13期
关键词:滇西腾冲天台

战争背景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从东南亚向中国发起进攻。3月8日,仰光沦陷,驻守缅甸的英国军队和中国远征军全线溃败,1942年5月,日本军队从缅甸入侵中国,5月10日,日本号称“龙兵团”的第56师团292人进入腾冲,腾冲沦陷。日军占领腾冲等滇西地区后,企图进一步進犯保山、大理、昆明等重镇,但因当时怒江上桥梁被炸毁,日军只能与中国军队隔怒江对峙。1944年5月12日,远征军司令卫立煌率部队强渡怒江,用50天的时间突破高黎贡防线,到达腾冲城北。7月27日,在盟军飞机的配合下,攻破腾冲城外的来凤山,8月,攻破腾冲城,进入城内巷战,9月14日腾冲光复,这是抗战以来中国收复的第一座县城。收复腾冲一战,中国军队战死9000多人。战争结束后,腾冲人民修建了一座“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第五十三军阵亡将士墓”,被后人称为“国殇墓园”。

讲述人:卢彩文

87岁,云南腾冲籍抗战老兵。黄埔第十九期“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学员,远征军11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谍报科谍报员。现任政协腾冲县委员会常委、云南省黄埔军校同学会理事、腾冲县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等职务。

记录人:公孙欠谀

当兵

1942年,日本人占领腾冲后,老百姓都逃到了山上和乡下,许多年轻的学生就去当了兵,光腾冲就有190多人去了中国部队,我就是其中之一。当年我只有16岁,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抱着不做亡国奴的想法,跨过怒江,跑到大理加入了“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也就是当时的黄埔分校。我们这批人是在腾冲报考的,当时陇川江北面的界头(地名)就是抗日游击区。“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属于黄埔19期,团长是蒋介石,副团长是龙云和李根源,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廉是教育长。腾冲这个地方有黄埔生300多人,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我们“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的同学。

我在军校学习的时候就被编在了“谍报班”,经过三个多月的训练,毕业后分在了第11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谍报科。因为我是腾冲人,对腾冲比较熟悉,反攻战打响后就被安排回了腾冲。记得在还没有分配的时候,宋希廉总司令曾召集一部分学员谈话,当他得知我是腾冲人时,就问我说:“腾冲是沦陷区,把你分回去工作,愿不愿意?”我说:“回家乡工作是我的心愿,我就想收复家乡!”

潜伏

1943年8月份,我回到家乡,腾冲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还好,我的家还在,亲人也还在。战时气氛非常紧张。我回到腾冲后,被编入“腾东第一小组”做情报员,小组一共有7个人,组长是浙江人,副组长是从海南来的,5个组员里有4个是腾冲人,我主要负责腾冲城的情报工作。为了安全考虑,其它几个人分到哪里,我们互相是不知道。

当时腾冲城内形势很严峻,日本人查“良民证”很严,但如果你是腾冲本地人的口音,日本人就不会太认真,这对我开展情报工作还是很有帮助的。为了把最有价值的情报搞到手,我先从周围熟悉的亲戚朋友入手,有选择地慢慢发展关系,有时候也不得不亮明身份,但熟人提供的有价值的情报毕竟有限,要想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必须要深入到内部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最早确定的人选是汉奸,先做外围工作,了解这些汉奸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是否有争取过来的可能,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后来,我们了解到一个叫孙正邦的人,他原来是黑社会的人,讲义气,腾冲沦陷后就做了汉奸。我通过朋友跟他联系,给他讲,中国军队已经准备反攻了,你如果有良心的话就不要做汉奸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反复讲了几次后,他终于同意帮助我们做事情。谈好了以后,我就决定亲自去见他,其实这么做风险是很大的,很容易暴露,但为了拿到有价值的情报,我必须去。

记得那天,我光着脚丫子,装扮成农民,化名“李文华”,说是去看表兄,进了他的家,原来他家门口是有人站岗的,可那天很奇怪,没有岗哨,后来想可能是他主动撤掉的,可他家里却站着十多个日本人,当时我特别紧张。见了面之后,他就带着我往里走,把我带到他家的一个小客堂里,他递给我一张小纸条,算是他提供的第一次情报。我赶紧把情报揣在身上,出了门,赶快走,因为太紧张了,出了一身大汗,走了一大段路后,心里还扑通扑通直跳。后来我把这个情报提供给上级,内容是日本人要乘预备2师(36师)换防时组织进攻,上级同时也从其它途径获得了这个情报,部队顺利转移了,两份情报相互印证,说明孙正邦并没有骗我们。

遭遇

反攻战打响后,11集团军奉命攻打龙陵,我回到11集团军总司令部别动队,到沦陷区搞情报,几次和日本人遭遇。

当时我们小组有5个人,组长是我的同学史秀。日本人也知道我们这支“便衣队”的存在。我们在芒市(今潞西市)城边活动,主要是了解日本人的活动情况。那里是一个傣族聚居的地方,当地傣族老百姓经常帮助我们。有一次,我们到了一个寨子里,想摸清日本人的一个碉堡的情况,去的那天,当地老百姓告诉我们说日本人出去了,我们就进到碉堡里面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并把它绘成图,侦察任务完成了就往回走。当时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走着走着就听见一位大嫂在后面用傣语大喊:“来啦,来啦,日本人!”我回头一看,发现一个日本人朝我们追来,刚好路边有片树林,我们就朝树林里面跑,当时有个战友带着把长枪,他看见日本人来了,他“手痒”啦,就朝日本人放了一枪,日本人就“卧倒”了,我还以为那个日本人是趴下来隐蔽呢。过了几天,我们又到了这个寨子上,当地老百姓告诉我们说:“你们那天打死了一个日本人,这几天他们一直在搜捕你们,你们要小心。”才知道那天那个日本人被打死了。知道消息后,大家都特别小心,其它同志吃饭,我在外围站岗,当时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没想到却在我们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几十个敌人,于是我们就立即疏散了。后来回想起来,那天我去站岗是很危险的,要是当时被日本人发现了,按规定我是要鸣枪通知其他人的,枪一响,我自己就暴露了,那几十个人来对付我,一场遭遇战是免不了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还有一次和日本人遭遇,那天是走夜路,是个山坡,我走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亮光一闪,我感觉到那是钢盔帽沿反光,我“喂”了一声,他也“喂”了一声,来不及多想,距离太近了,我马上往后一退,因为心慌,路又不平,没站稳,就跌倒了,这个时候他的枪响了,真悬啊。

牺牲

我们的电台就安放在陇川江对面的高黎贡山上一个农家窝棚里。我们的联络员叫李天台,他是贵州人,他的工作就是把我们收集到的情报送到电台所在地。

日本人知道了电台在山上后,就多次上山搜寻,但都没有找到。这天,日本人又来找,老百姓告诉李天台让他赶快撤离,但他性格有点“犟”,没有离开,结果就被日本人抓到了,日本人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支手枪,让他带路去找电台。当时我们有个纪律,规定每天下午4点以前李天台要到电台去,如果超过4点没到,就说明李天台出事了,电台就要转移,结果,为了保护电台,李天台就一直想方设法拖延时间,直到过了4点,他才答应带路,等他们找到安置电台的地方时,我们的人已经带着电台转移了,敌人当时就把李天台杀害了。

战争中的牺牲是常有的事。我们有一个同志,两天前还在一起的,过了两天,就被日本人打死了,用白布包起来……还有一个叫李生芬(哲学家艾思奇的堂弟)的同志,据说是汉奸告密,被敌人抓到后,杀了,还把尸体扔到水塘里。在国殇墓园里,有两个人,一个叫李炳福,一个叫彭文德,都是腾冲人,当年我们一起去当兵,在“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是同学,当时我们睡的是“揽敞铺”(通铺),他俩一个睡我右边,一个睡我左边,后来,两个都牺牲了,牺牲时李炳福是上尉连长,彭文德是少尉排长,直到现在我们的同学录上还这样排着:李炳福、卢彩文、彭文德……

李炳福比我大两岁,是198师的,1944年9月中旬,在收复腾冲战役中牺牲。那天他和他的副官一起去侦察地形,路过一个已经攻打下来的残堡,原以为里面没有人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日本人在里面,相互都发现了对方,两支枪同时响了,李炳福把敌人打死了,自己也倒下了。这是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副官亲眼所见的。彭文德也比我大,他去军校的时候刚刚结婚几个月,他的新婚妻子长得很标致,也很能干,很有才情,彭文德战死以后,年轻的妻子也改嫁了……

(1944年9月14日,腾冲收复。1945年,18岁的卢彩文离开部队回到家乡,继续求学之路。高中毕业后,曾在政府部门工作。1949年结婚,妻子是个老师。晚年生活以书画为伴,儿子在身边照顾他和老伴的日常生活。卢彩文告诉我们,现在有关这段历史的影视作品基本上都看过,他觉得《中国远征军》拍得最真实!)

(根据卢彩文录音整理,未经本人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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