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娟
在现代文学史上,一代大师林语堂属于女性意识较强的一个。在早期的翻译中,他就选择了鼓吹妇女解放的《女子与知识》、《易卜生传》等作品来翻译,展示出他鲜明的女性意识。在他后来的创作中,始终以女性作为关注的焦点。林语堂深受中西方文化影响,他对女性的认识与理解有着独特的一面。他不是简单地强调女权,而是在创作中对女性的生存方式、女性在家庭社会中的地位及两性关系进行独特的思考,描绘出理想女性的品质。他对女性抱有同情、赞赏、理解的态度,体现在作品中就是女性拥有智慧和非常自然的天性。王兆胜曾说过,林语堂女性观的生成主要受中国传统文化及《红楼梦》的熏陶,又有西方女性解放思想的影响。他笔下的女性已经不单是被男性审视的对象,一个沉默的他者,而是一个话语权力的中心。
通观林语堂的作品,我们会发现其女性观是极其复杂的。林语堂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他主张男女平等,倡导女性的独立自主,在创作中以女性为中心,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可爱的女性形象,体现为对女性的赞美与尊重。但是林语堂处在由传统向现代过渡时期,深受传统文化中男权思想的影响,因而又不自觉地站在了男性的立场玩味女性,维护着男性的自尊,形成其女性观的矛盾性,这也是其“一团矛盾”思想的体现。本文主要从林语堂女性观的生成原因入手,通过对其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分析,探讨其女性观的进步与局限。
影响林语堂女性观形成的因素
一、家庭生活的影响
对林语堂而言,家庭生活中的几位女性都给予他深刻的影响,使他形成了独特的女性观。他的母亲是一个勤劳、善良的普通农村妇女,她的言行举止对林语堂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对于母亲,林语堂始终怀着深挚的情感。母亲的爱使林语堂在内心深处产生对女性的敬爱。
在林语堂的童年生活中,二姐给他的影响是最大的。二姐给予林语堂无尽的关爱,并且富有牺牲精神,将上学的机会留给弟弟。二姐红颜薄命,使林语堂难以忘怀。二姐的不幸命运和二姐给予他的爱,是林语堂关注女性的动因所在。
在林语堂一生中,初恋情人陈锦端对他也有着深刻的影响。陈锦端是圣玛丽女校的学生,美丽端庄,才华横溢,柔情似水,并且还带有孩子般的个性,没有富家女身上的娇气。但因为门第的关系,两人被生生地拆散了,这极大地挫伤了林语堂的自尊心。虽然在以后的创作中,他没有再提起过陈锦端,但是陈锦端已经留在了他的内心最深处。以至于到了八十高龄的时候,听说陈锦端在厦门,就立刻说要过去看她。他的情感方式通过他笔下的女性形象尽情地宣泄了出来。
还有一位对林语堂影响比较大的女性是他的妻子廖翠凤。廖翠风是一个好助手,她性格外向、守规矩、善良、富有牺牲精神,这些优良的品质一直感染着林语堂。这样一位贤内助促使了林语堂女性观的最终形成。
这几位女性都是美好、纯洁、善良的代表,她们的形象深深地烙在了林语堂的内心,感染着林语堂的灵魂,成为林语堂关注女性的动因。
二、西方文化的影响
“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鼓吹妇女解放运动,当时新文化的先驱们就是通过翻译国外作品来接触、学习西方思想的。林语堂翻译了罗素夫人的《女子与知识》,文章的重点是呼吁男女平等,实现女性的独立;并且罗素夫人非常赞美母性的光辉,认为母性是非常神圣的。这些见解都对林语堂的女性观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加之林语堂旅居美国三十年之久,在西方女权运动的影响下,林语堂塑造出一系列具有新思想的女性形象。
三、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
虽然林语堂在海外生活三十年之久,一些生活习惯和爱好已经西化,但是他骨子里还是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林语堂主要吸收的是儒、道两家学说,所以林语堂充分肯定了儒家倡导的以家庭为重的女性传统美德。但是林语堂并不是全盘接受,对儒家倡导的女性的自我牺牲精神、贞节观、对性欲的压抑等给予质疑,反映在作品中就体现出对儒家礼教不公平的控诉。
林语堂看到了儒家礼教对妇女的压抑与迫害,作品体现更多的却是道禅哲学。道家哲学倡导人性自然地流露,林语堂也强调闲适与性灵,向往放任自然、闲情逸致的生活,他笔下的女性有着自然之美,情感也是非常自然真诚的,这一切都贯穿在闲适之中。《京华烟云》中的姚木兰对生活的追求,就是林语堂闲适观的体现。
另外,对林语堂的女性观影响较大的是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林语堂对《红楼梦》是极其赞赏的,《红楼梦》也是其女性观最直接的来源之一。在他的笔下,对女性的宽容爱护和曹雪芹有着惊人的相似。林语堂与曹雪芹相比,又有着明显的进步,《红楼梦》是以男性为中心的,里面女性的喜怒哀乐都受贾宝玉的控制,是在贾宝玉这一男性话语中心下,造就了一系列生动的女性形象。林语堂则打破了男性中心模式,把女性放在了中心位置,给予她们独立自主的空间。
林语堂的女性观在作品中的体现
一、林语堂从社会学意义上呼吁社会应给予女性平等的权力与地位
林语堂呼吁要给予女性与男性同等的权力与地位,提出建立自然和谐的两性关系。在《妇女的从属地位》中,林语堂否定了中国文化传统中强调的男性的优越地位与女性的被奴役地位。他对女性的社会作用进行了阐释:“也具有治理能力,因为如果用女人们来治理这个世界,他们至少不会比男人们在欧洲那样弄得更糟。”同时,他也认为女性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少的,是家庭中的重要成员,理所当然地要受到尊敬与保护,对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给予肯定:“女人在连续不断的家庭生活中不单是个装饰品或玩具,也不单是个妻,而实是这株家庭大树的一个关系生存的必需的分子。”林语堂对女性给予了关注与赞赏,对才华超群的女性,林语堂主张她们参与更多更大的事情,认为这些杰出的女性是推动世界前进的动力。
所以,林语堂的作品流露出对女性的赞扬之情。林语堂认为:“女性决非男权主义者认为的卑贱劣物,她们是水,高尚纯洁、灵光闪动而又无坚不摧。”
二、林语堂在作品中以女性为中心,给予女性展示自我的空间
林语堂的七部小说都是以女性为中心的,他借助内心对女性的尊敬与赞赏,创作出一系列以女性为主人公的优秀作品。他把女性塑造成纯洁、真诚、可亲、可爱的形象,她们有着不同的性格、社会地位与文化背景,但是她们都是“美”的象征与体现。小说中一系列善良、美丽的女性,都有着女性的优良品质,表达了作者对女性的褒扬之情。《红牡丹》、《赖柏英》是以女主人公的名字命名的,表达了作都对女性的偏爱。
《京华烟云》是林语堂最得意的一部小说,也是其代表作。小说中的姚木兰集中了林语堂对理想女性的描述。姚木兰出身豪门,但是没有优越家庭带来的骄奢傲慢之气。她对长辈非常尊敬且有礼貌,对下人没有架子,真诚平等。她在富有文化气息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具有传统文化要求的美德,比如贤惠、谦让、勤劳、知礼、节俭等,同时又受到先进文化的教育与熏陶,具有丰富的文化知识与文化内涵,才思敏捷。在性格上,她开朗、活泼,具有宽阔的胸襟和洒脱
自然的天性。出嫁后,在待人处事方面她成为曾府上下人人佩服的管家奶奶。
木兰是奉父母之命嫁到曾家的,虽不是内心所愿,但她努力做一个贤妻良母,在琐碎的家庭生活中,多情的木兰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使平淡的生活变得生机勃勃。在木兰身上,凝聚了女性该有的所有美好的一面,她既有闭月羞花的容貌,又有博学多识的才能;既有东方女性的温柔贤惠,又有西方女性的浪漫情怀;既坚守爱情,又珍惜婚姻;既能管家,又会烹饪,成为林语堂心中理想女性的象征。
林语堂对女性充满爱与同情,认为女性要将爱情和婚姻作为情感的归宿和生活的依托。他主张爱情与婚姻是女性情感最自然的归宿,两性之间是一种和谐的关系,认为两性之间要尊敬,这与道家的自然观相符合,同时也赋予了男女两性应有的独立与尊重。同时,他认为女性最大的一项权利就是做母亲。他不赞成中国传统文化认定女性是繁衍后代的工具,他崇尚女性具有的母亲本性,赞美母性圣洁的美。
林语堂强调女性的自然天性,这在《奇岛》中有着详细描述。奇岛是世外桃源的象征,在炎热的夏天,女性也裸露上身。并且奇岛人有着男性的健壮匀称,有着女性的丰满圆润,男女身上都流露出极其自然的本性。在此,林语堂将男女看做自然平等的子女,他们与自然浑然一体,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
林语堂对女性的智慧和勇气也给予了高度赞扬。他把智慧作为理想女性的美好品质,他在《女论语》中提到,女性与男性相比,更能适应环境,理智思想更具实用性,有当机立断的能力。另外,林语堂也极尽赞扬女性的勇气与侠义行为。在林语堂笔下的女性形象中,姚木兰、杜柔安都表现出了女性的侠义行为。
总之,林语堂从女性地位出发,颠覆了传统创作中的男性神话,宣扬男女平等的女性观,具有较强的现代意义。林语堂女性观的局限
虽然林语堂给予女性足够多的关注、同情、赞美与尊敬,但是他还没有完全走出男权文化的影响,还在用男性的审美标准来设计理想女性。他以自己的审美理想为基础来塑造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时,自觉不自觉地还是迎合了男性的审美标准,留有男权文化的印记。
一、体现在对女性形象与行为的要求中
在林语堂的笔下,女性都有着美丽的外表,他倾尽全力描写与赞美女性。他赞美木兰:“美如满月”、“她身段窈窕,令人目迷心荡”、“喜爱身材高一点的,觉得她够高;喜爱身材矮一点的,觉得她够矮;喜爱体态丰满的,觉得她够丰满:喜爱消瘦一点的,觉得她够苗条”。从中可以看出,林语堂对女性形象的描写,是以符合男性审美需求为基础的。林语堂作为一位男性作家,还没有完全摆脱男性特有的审美视角。不管是姚木兰还是梁牡丹,都是根据男性的审美需求来设计的,是服务于男权意识的体现。
同时林语堂也设计了男性喜爱的女性行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下,女性的职责是做贤妻良母,振兴家业是男人的事情。所以,他给予木兰出众的才华和才能,唯一的遗憾是女性地位的从属与低下,不能和男性相提并论。木兰在与自己的恋人孔立夫在一起时,会感到自我的存在,但她会理智地放弃自我,维持好自己与荪亚的婚姻。这或许是林语堂对婚姻、爱情的看法。他笔下的女性都是温顺乖巧、美丽贤淑的妻子,孝敬的媳妇,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母亲,但是她们体现出来的温顺、忠贞等都是传统男权价值标准对女性角色的期望。
二、体现在对男权意识本位的维护上
林语堂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虽然男性的地位相对边缘化了,突出了女性的中心地位,但是男性的权力与权威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削减。男性是家中的长者、家庭的主导、儿女的老师,不管是专制的父亲,还是思想开明的父亲,都在控制着女性。《京华烟云》中姚木兰的父亲姚思安,非常推崇道家思想,常用道家思想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逆来顺受”等来教导女儿。木兰容忍、顺从的性格就深受其影响,以致她放弃了自己的喜爱的人,顺从父母之命嫁到了曾家。姚思安对木兰极其宠爱,没有严厉的管教,但是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木兰的思想,实现了对木兰的控制。在中国文化环境中,女性做了母亲后,有了管理家庭事务的权力,但还没有摆脱男权的影响,在行使着“夫”的权力,做了“夫权”的代言人。因此,在处理事务中是以维护“夫权”为目的的。如姚太太在管理家庭事务时,盲目地服务于“夫权”,但是又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男权思想的维持者,这种同化是对女性思想最深的迫害。
总之,林语堂的女性观是极其复杂矛盾的,也是其“一捆矛盾”思想的体现。他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男权意识的限制,但是没有完全摆脱男性意识,不能真正反映出女性的内心需求,他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也过于理想化。我们只有全面地看待其女性观,才能辨别出其进步与局限所在。只有这样,才能准确地理解林语堂的女性观,才能更深入地理解其笔下的女性。
基金项目: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近三十年小说与中国传统文化之关系研究”(项目编号:2011-GH-141)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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