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示转折关系的“可是”和“只是”

摘 要：转折词语在使用功能上具有同一性和差异性。同一性是指在同一语境中有可能相互替代，差异性是指在同一语境中不能相互替代，或者相互替代有优劣之分、语义轻重之别。换句话说，转折词语之间有相似点，也有不同之处。本文以“可是”和“只是”为例，主要从语法意义、句法分布及语用三个方面比较两者之间的异同。

关键词：可是只是语法意义句法分布语用

一、引言

“可是”与“只是”都是可表转折关系的关联词，连接着前后两个语言片段，在句中一般位于主语之前。“可是”可单用，也可与“虽然、尽管”这样的让步连词套用在一起，形成典型的转折复句，而“只是”一般单用。郭志良先生在《现代汉语转折词语研究》中认为“可是”的转折语气要强于“只是”。本文通过大量实例的论证，对二者相似和不同点进行罗列和比较，以期对转折词的研究做出一点贡献。

本文所用语料选自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共分为6种类型：历史类，选自《中华上下五千年》；科技文献，从《百科全书》中选取科技性及应用性文章；散文，选自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抱愧山西》《洞庭一角》；法律文献语料，取自宪法、民法以及地方性法规条例；小说语料，主要出自王朔、毕淑敏、王蒙等作家的多部作品；话剧语料，主要出自老舍的《茶馆》《龙须沟》等几部当代口语性较强的剧本，共计1839个句子。

二、问题的提出

“可是”“只是”同为转折连词，在有些句子中可以相互替代：

（1）a.传说很久以前，法国人找到一种红色的铜矿石，可是怎么也提炼不出铜来。

b.传说很久以前，法国人找到一种红色的铜矿石，只是怎么也提炼不出铜来。

（2）a.以前呢，就是跟这一样儿，可是比这做的还细一点儿，还。

b.以前呢，就是跟这一样儿，只是比这做的还细一点儿，还。

上面两例中的“可是”和“只是”互换以后表达的意思基本不变。但是有些情况下，二者并不能互相替代。例如：

（3）a.那个地方很艰苦，可是前途是非常大的。

b.*那个地方很艰苦，只是前途是非常大的。

（4）a.他满以为这突然的枪响会把贺龙吓个半死，可是年仅七岁的贺龙处之泰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b.*他满以为这突然的枪响会把贺龙吓个半死，只是年仅七岁的贺龙处之泰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以上例句中，“可是”換成“只是”后句子表述不够通顺，不适合替换。这表明，“可是”与“只是”在表示转折关系时是存在差异的。下面分别从语法意义、句法分布、及语用三个方面来分析二者的相似及不同之处。

三、语法意义

（一）意义及词性

1.“可是”的意义及词性

“可是”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有两层意思：①连词，表转折，前面常常与“虽然”等让步连词呼应：大家虽然很累，～都很愉快；②真是，实在是：她家媳妇那个贤惠，～百里挑一。

“可是”经过由副词向连词的演变过程，因此具有这两种词性，在现代汉语中有连词和副词两种用法。“可是”作为副词，一般用在口语中，尤其是感叹句中，说话者表述时带有较为强烈的主观因素，表达的感情色彩强烈，如例（5）、（6）；而连词“可是”属重转折连词，具有连词共同的特点，可出现于句首状语和主语前，用于客观叙述异态事实，如例（7）。

（5）你们这可是赌博呀，我可以把你们抓起来！

（6）告别小岗村回到合肥，我们一直在想：这可是小岗村啊！

（7）荀子的人性论虽然与孟子的刚好相反，可是他也同意：人人能够成为圣人。

2.“只是”的意义及词性

“只是”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有三层意思：①仅仅是，不过是：我今天进城，～去看看朋友，逛逛书店，没有别的事儿；②表示强调限于某个情况或范围：大家问他什么事，他～笑，不回答。③表但是（口气较轻）：本来预备今天拍摄外景，～天没有晴，不能拍摄。

“只是”有副词、连词两种词性，其中前两项为副词，第3项为连词。副词“只是”可以与转折词语“但”“但是”“可是”“却”搭配。连词“只是”转折程度低，表示有所限制。因此，“可是”与“只是”的词性可归纳为下表：

本文主要讨论“可是”和“只是”作为连词的情况。

（二）表达功能

1.“可是”的表达功能

作连词时，“可是”有两种功能：

第一，用在转折复句后面的分句中，表示转折，以引出与前面事实相反的内容，常常与表示让步的“虽然”等让步连词相呼应，分句里也可以用“却”等副词（朱景松，2007）。例如：

（8）科学与宗教水火不相容，可是有些科学家却信仰宗教。

（9）据后来的调查指出，拿破仑虽然晚上睡得很少，可是，他常利用白天的时间小睡。

“可是”后可以带有明显的停顿，通常用逗号表示，转折语气进一步加强，突出强调后续内容。

第二，引起下文，对前面的内容进一步限制和补充（朱景松，2007）。例如：

（10）对于教材罗先生也颇有微词，原版教材信息量大，编排也很好，可是国内教材却过于陈旧。

（11）属虎的顾彪是第一代MBA中岁数最小的一位，可是与其年龄似乎不相称的是其沉稳、踏实的风格。

2.“只是”的表达功能

“只是”作连词时，表轻度转折，一般其后不会有明显停顿，表示有所限制，起到补充说明的作用，后分句句末总能添加“罢了、就是了、而已”之类。

（12）这里有山有水，风景是极美的。只是它远离大城市，交通又不方便，未被人们所注意。（《现代汉语虚词词典》）

（13）我并不是不想去见他，只是有点担心罢了。

（14）事实上，许多个体在童年、甚至从幼年起就已经出现了性行为活动，只是当时的性行为活动尚带有浅显模仿和好奇的性质而已。

（三）替换

1.“只是”替换“可是”

既然同为转折连词，为什么在有些情况下可互换，有时却又不能互换呢？原来，根据“可是”在句中表达的功能，可以分成两种情况，在第一种情况下“只是”可以替换“可是”，在第二种情况下则行不通。

1）有“蓄势”。在这种情况下，“可是”不能替换成“只是”，具体又分成两种情况：

①让步蓄势类：“可是”表示语义上的重转，前后可构成“蓄势—转折”式，即与表示让步的连词“虽然”“固然”“尽管”等相搭配。这是一种有形式标记的“让步蓄势类”。“可是”进入“蓄势-转折”式后，这一搭配使得句意转折程度进一步加强，转折词后的内容得到进一步突出。

重转句中前后两个分句语意明显的相反或相对，发端句起衬托作用，常用“虽然”“固然”“尽管”等连词，如例（15）～（17）。

（15）你们固然没有这种异心，可是有一天你们的部下把黄袍加在你们身上，那时就容不得你们了。

（16）虽然数九严寒已经逼近眉睫，可是中国地质大学（北京）招待所的报告会议大厅却座无虚席。

（17）他们心里明白，尽管这只是单循环赛中的第二轮，可是哈队是中国队最强的对手，此役一败，中国水球将与冠军无缘。

让步连词“固然”“虽然”“尽管”是转折关系的间接提示标记，承认事实的客观存在，预示正句转折，而正句是表达的重点。

“只是”作为轻转折词，不能与让步连词相搭配，一般不以连词的身份与让步连词“尽管”“虽然”连用，但可以作为副词出现，如例（18）～（20）。

（18）对香港的设计固然重要，但在全中国而言，这只是一个小小地区。

（19）虽然只是加了几个字，却使这句话成为真正具有概括性的论断。

（20）尽管搞这些名堂的只是少数，但也使消费者利益受损，国有商店声誉受到影响。

②语意蓄势类：这种无形式标记的单纯转折我们称作“语意蓄势类”，通过句中的各种句法成分和语法形式达到蓄势的效果。单纯转折句，即指没有使用让步连词，单独运用转折词的一类转折句。转折程度较大，后一分句反对前句，表示全部相反，语气强。如文章开头提出的例（3）、（4），抄录如下：

（3）那个地方很艰苦，可是前途是非常大的。

（4）他满以为这突然的枪响会把贺龙吓个半死，可是年仅七岁的贺龙处之泰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很艰苦”与“前途是非常大的”之间，语意差距大，转折意突显。“满以为”“突然”“吓个半死”都是一种蓄势手段，生动地描写出敌人自以为是的心理。“满以为”暗示接下来语意将转折；而“年仅七岁”“处之泰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出色描写则成功地将年少的贺龙遇事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神情刻划得淋漓尽致。

前后分句出现“非常”“很”等加强表达效果的副词或形容词，或是用长句来渲染前后矛盾时，读者心理预期高，转折词后的分句所呈现的实施与前一分句的预期铺垫形成强烈反差，所以“只是”作为弱转折词，很难担负起这样的表达任务，就无法替代“可是”了。

2）无“蓄势”：即“可是”前的偏句表述较为平实、简短，使用较少的修饰性副词、形容词，没有给读者很高的心里预期，转折后对上文进行限制和补充。而“只是”作为轻转折词，不能构成“蓄势—转折”式，只能单用，表示有所限制，起到补充说明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只是”便可替换“可是”。

（21）你说得对，可是怎么着手呢？

（22）北平一带没有匈奴兵进犯，可是常有老虎出来伤害人。

由此可看出，在比较“可是”和“只是”的用法差异时，还需要结合具体语境，分析句中前后的句法成分和语法形式。

2.“可是”替换“只是”

1）“可是”也可在某种情况下顺利替换“只是”，因为作为表弱转折的连词，“只是”表示有所限制，起到补充说明的作用，而“可是”本身也就具备这样的功用，只是二者转折程度的确有别，替换后，句意转折就自然而然地更为明显。如：

（23）去年下半年的成绩已经算清，只是各地成绩大小不同。

连词“只是”一般位置较为固定，通常都是位于主语前，转折程度弱，语气委婉。

（24）如果原有方案整体可行，只是有些不足之处，那就作出相应的调整，使它更加完善就可以了。

“只是”也可以位于省略主语的动词短语或形容词短语前。

（25）只是大多数时候，直觉的作用是处于隐蔽状态，故而容易被人忽视。

“只是”也可以放置句首状语前。

（26）只是这种让旅行家感到饶有趣味的差异性，在国际市场营销人员的眼中，却可能是一个大问题。

（27）只是日本商人把“我不知道”改成了“我不懂”，倒是也收到很好的效果。

转折连词“可是”与“只是”均可与转折副词“却”“倒”等搭配。将上述例句中的“只是”换成“可是”，句子表述通顺、流畅，除转折力度加强以外，其他基本没有太大改变。

2）某些情况下，“可是”是不适宜替换“只是”的。如：

（28）a.但黄金分割率在股市上无人不知，无人不用，作为一个投资者不能不对此进行研究，只是不能太过执着而已。

b.*但黄金分割率在股市上无人不知，无人不用，作为一个投资者不能不对此进行研究，可是不能太过执着而已。

（29）a.但他认为两者差异的现象并不限于股票，其他财产也有这种情形，只是股票比较特殊罢了。

b.*但他认为两者差异的现象并不限于股票，其他财产也有这种情形，可是股票比较特殊罢了。

“只是”作连词时，转折程度弱，句末常常以“罢了”与“而已”等助词结尾，而“可是”并不与“罢了”和“而已”搭配，所以无法替换。

四、句法分布

（一）连接短语、句子及语段

“可是”能够连接短语、句子和语段，“只是”只能连接句子，而不能连接短语和语段。

1.连接短语

（30）小兰很慢可是很清晰地告诉我，她8岁那年，因为她的外公，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可是”可连接相同类型的短语，如例句中连接前后两个偏正短语，作状语，修饰谓语动词“告诉”。

（31）我家最疼我的人是我爸，从小就是我爸带我比较多，我的性格也很像我爸，是那种不太爱说话可是心里什么都明白的人。

“可是”也可连接不同类别的短语，如例句中就是连接偏正短语和主谓短语，整体作定语，修饰中心语“人”。

2.连接句子

（32）在每个学期初，罗先生与他的同学都会向校方提出意见，可是三个学期之后，问题还是那些问题。

（33）因此，新儒家的开端虽然可以上溯到韩愈、李翱，可是它的思想系统直到十一世纪才明确地形成。

（34）子婴知道赵高杀害二世，想自己做王，只是怕大臣们和诸侯反对，才假意立他为王。

（35）大伙心里当然全清楚，只是谁也不忍心先开口。

3.连接语段

（36）天哪，我本以为一解决了和她分离的问题，事情就会单纯下来，我的脑子会安静下来，哪知道，反倒更复杂了，更乱了!这屋子挤得人喘不出气来，我得出去，赶快去找加丽亚。可是她说的三点钟在北海等我，现在才十一点。表啊，你怎么不走了？

“只是”则无此功能，不能连接语段。

（二）两者均可与“却”“也”“还”等副词搭配

“可是”与“只是”作为转折连词，都可以和“却”“也”“还”等副词搭配。例如：

（37）语言学家一般都能掌握两门以上的语言，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精确地回答世界上的语言究竟有多少种。

后一分句“可是”与转折副词“却”前后相连，主语“语言学家”承上省略，构成“可是却+谓语”结构。

（38）虽然他只度过短短的22个春秋，可是他那闪耀着共产主义思想光辉的崇高精神却长留人间。

在不省略主语的情况下构成“可是+主语+却+谓语”结构，该例句后半句的主语较长，当然原句强调的是“长留人间”，与“短短的22个春秋”形成鲜明对比，采用这样的句式是合理的。但若要强调这个主语，则可以将欲突出的内容移到句末，变换成：

虽然匆匆留下的只有那面红旗，可是长留人间的却是他那闪耀着共产主义思想光辉的崇高精神。

（39）在信仰伊斯兰教的一些民族中，妇女常常戴着面纱，可是非洲的图阿雷格人的男人也戴面纱。

“可是”与“也”搭配，构成“可是+主语+也+谓语”结构。

（40）形势已经刻不容缓，只是曹操也不知如何将此意转达给众将军。

（41）猩猩的招术很简单，只是小白蚁在此时却已不知如何逃生。

（三）停顿

“可是”属重转类转折词，后可以有明显的停顿，通常用逗号表示，转折语气进一步加强，突出强调后面的内容。这样的“可是”可以位于句中，如例（42）；也可以位于句首，如例（43）；“只是”转折较弱，后面一般没有明显停顿，如例（44）和（45）。

（42）春种才能秋收，可是，有时房屋顶上、悬崖峭壁间、古城墙上也会长出花草树木，这又是谁播种的呢？

（43）可是，绿色植物之间，常常互相争斗，甚至动用自己特有的“化学武器”，来消灭对方，保存自己。

（44）彭志中仍然还是那句话，只是语气变得更加严厉了。

（45）周勃為人厚道，办事慎重，只是不大懂得文墨。

总结一下二者的句法分布的异同：

五、连词“可是”和连词“只是”的语用比较

从表3中可以看到，“可是”和“只是”在语体分布上分别具有以下特点：

1.总体来说，连词“可是”出现的频率要比连词“只是”高出很多。

2.“可是”在小说、话剧中的使用频率较高，而在科技法律类以及历史文献中使用率较低，这说明“可是”是个口语性较为活跃的语体词。

3.连词“只是”总的来说出现频率不高，其中在历史文献、法律类等书面体裁中使用相对较多，而在口语中使用较少，这说明“只是”是一个书面语性较为活跃的语体词。

六、其他

（一）连词与副词相互套用

“可是”可以与副词“只是”套用，只是起到限制作用，如例（46）、（47）；而连词“只是”与副词“可是”套用的频率较小，在搜集的1826句语料中，仅出现2处，出现频率极小，如例（48）。

（46）可是如果只是让他一个人去的话，曹操心里又不放心。

（47）虽然这是一件小事，可是那代表的不只是我个人，代表的是我的祖国！

（48）富贵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回过头，怯生生地问道：“只是他可是赵太爷的儿子，我可怎么开口啊！”

同时，同是表示转折关系的关联词语可以互相套用，如例（49）。

（49）尽管赛后不知多少人为她惋惜，|可是又不能不承认她虽技艺精湛，||但李科的体能更强。

（二）引出新话题功能

“可是”“只是”均具有转换话题的作用。“只是”可以在对话中起到引出新话题的作用。这时话题之间的转折关系已经隐含或弱化，“只是”在新旧话题间起缓冲作用，使话题转换更加自然。例如：

（50）a.小李，最近工作顺利吧？

b.谢谢领导关心，一直很顺利。只是要能把水房修好就更好了。

这段对话中，在肯定前文工作顺利的同时，用“只是”引出后续句加以修补，引出了修水房的新话题。“只是”转折程度低，用在此处也显得说话者语气委婉，似乎是顺带着说出这件事情，使所表达的意思更加全面，也更容易让听话人接受。

“可是”转折语气强烈，一般在内容上与上文形成强烈对比，可表示语气或话题的转变。

七、结语

本文主要从语法意义、句法分布以及语用三个方面论述“可是”和“只是”的异同。作为强转折词，“可是”在语法意义上主要有两方面功能：与前文完全相反和对前文进行限制和补充，“只是”是弱转折词，转折力度不强，一般起到补充说明的作用，常与助词“罢了”等连用；在句法分布上，“可是”可连接短语、句子及语段，与让步连词搭配使用，后可有明显停顿，用逗号隔开，“只是”只能连接句子，不能与让步连词配合运用，后面没有明显停顿；语用方面，“可是”略带口语色彩，“只是”则在书面语中使用较多。

对语言的认识，我们应该以丰富的感性认识为基础，在客观研究并大量论证之后，将认识提高到理性层面，并以描写和对比为主要手段去记录它、保护它，从而使得语言能够更健康、更长久地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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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鸿儒杭州 浙江财经学院人文学院31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