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思禹 王雨佳 裴瑜 崔玲
对着窗外发呆
口述|美国铝业公司亚太区总裁 陈锦亚
我曾经看过一份研究:男人碰到压力会做三件事,大哭、绯闻、自杀。而女人碰到压力也会做三件事,大哭、倾诉、购物。由此可见,如果男人不懂得缓解压力,后果要比女人更严重。
为了缓解压力,我也尝试过很多方法。多年前我在美国做律师,有很多工作上的烦恼。我不光要用别人的语言说话、思考,还要通透了解别国的法律体系。常常我工作了5小时,效率却不抵别人工作2小时,这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但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因为工作烦恼而向家人倾诉,所以那时,我常常在深夜11点——刚刚下班,开车去一个空旷的地方,大声叫嚷。没有具体内容,也没有一定方式,就是想通过大喊,化解心中的苦闷,甚至在大喊之后放声大哭。当时,我觉得这种方法很有效,每次乱叫之后,心里会轻松很多。
但到美铝工作之后,大喊失效了。
特别是1997年,我在新加坡为美铝工作。当时美铝正处在转型期,在关闭70多家合资公司的同时,还要另建40多家公司。那时,我从早到晚都有电话会议。有几次,我居然在电话会议中睡着了。一个朋友对我说:“如果你再不想办法释放压力,你会生病的。”我也曾想尝试“吼叫”疗法,但在新加坡很难找到适合的地方。
偶然的一次,我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发呆。可不知怎么,我一下子进入了一个境界。我的头脑完全摆脱了我的感官,自行活动了起来。诸多事物仿佛电子文件的归档一样,被自动压缩。大脑不仅腾出了许多空间,不必要的信息也被自动删除了。从思考工作开始,先是千条万绪,之后则皆是清明。无牵无绊,心无所累。虽然我也说不清从大脑中卸下了什么,但是,这片刻的发呆让久违的释然感重回。自此,对着窗外发呆就演变成我最喜爱的放逐方式。
现在,如果条件允许,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我都会在办公室或者家里的,抽出一个小时,关掉手机,拔下电话线,背靠扶椅坐在窗前,把双脚搭在窗台上,静静望着窗外发呆。开始,我还要泡一杯茶烘托气氛。后来就不需要任何“道具”了。
每每坐在窗前,我的思绪会渐渐游离身体。最初还看着对面楼,想着里面的人在忙些什么?想些什么?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开车或者坐车的人要去哪?他们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现在,每次发呆我已不在乎窗外的景色,因为我眼前浮现的全是我的思绪。
有时候发呆,我睁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画面,即便窗外是华灯初上的京城夜景,我眼前只是一片光亮。发呆的过程中,我基本听不到声音。有一次,同事敲了好久的门,我都没有听到,直到他推门进来。
不过,我现在只喜欢在三个地方发呆。一个是办公室,一个是家里,再有就是故宫角楼下的护城河边。那里平时不允许车辆进入,雨天的人会更少。特别是在肃杀的秋雨落下时,我会头戴雨帽、身穿雨衣,坐在那里听雨声,望着护城河水出神,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感觉无比清爽。
有人问我这是不是坐禅。我宁可将之称为发呆。坐禅对我这个年纪和经历的人,太过矫情。你可以说我无趣,也可以说我粗鄙,我只知道,这种放逐方式对我来说最简单、最实际、最直接,也最有效。
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我们常常看到一个人在觥筹交错下的欢笑,以为那就是他的生活。但有谁会看到他内心的孤独?很多时候,一个人静静的独处才是他想要的乐趣。(采访|本刊记者修思禹)
让身心片刻逃离
口述|艺康(中国)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 徐昇宏
我是一个愿意四处走走看看的人。26岁时,我就已经环球旅行了。所以,对于我来说,到不同的地方观赏不同景色、了解不同风土人情、观察不同人的生活,是一种重要的自我放逐方式。
我曾在拉丁美洲工作过一段时间。之前,我对那个世界并不熟悉,对那里的人怎样生活,充满好奇。特别是饱经战乱和政变的危地马拉,非常吸引我。透过媒体频繁报道的劫持人质等恶性案件,不难看出,这个国家的历史坎坷而曲折。为了解工作的大环境,我决定挤出半天的时间,到危地马拉一个很小的村庄做一次短期的放逐。
回想起来,那一次的旅程并没有太多意外。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在城市的街道各处,看到了大量持枪的军人在守卫。
小镇位于一个火山口旁。当地民众生活贫困,人力很廉价,大部分人在为生存苦苦挣扎。母亲纯粹是为了养活孩子而劳作到深夜,而年幼的孩童向游客贩卖纪念品,没有欺诈,也仅仅是为了帮忙养家。
这一切让我很感动。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我眼前展现了一幕人性之美的画卷:虽然有火山和战乱的双重灾害威胁,但是危地马拉小镇的居民并没有对生活绝望,而是选择在生存边缘“挣扎”。为了让生活只是更好一点,他们愿意付出全部的努力。那一刻,他们是幸福的。
我们常常自以为是地去断定别人的幸福与不幸,却忘记每个人对幸福的期望是不一样的,期望越高幸福感就越弱,期望越低幸福感就越强。
另一次,在巴西的圣保罗,因为赶飞机,司机带我穿越了这个城市的贫民区。短短的20分钟,我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世界。贫穷、脏乱、甚至是原始,没有下车,我却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真实的社会发展状态。
虽然这些经历不是惊天动地,但只要去体会,放逐的意义就会不同。感受在旅游手册上看不到的,每每成为自我放逐的意义所在。
我将放逐划分为几个层次:起初充电,升级版是追求超越自我,再到后来就是感受反差,最终是追求特殊的人生意义,当然,还有一种则是逃避现实型。除了逃避现实,其他状态我或多或少都经历过。
放逐的重点不是形式,而在于内心是否有所收获。并非只有远离城市,阻断通讯,才叫放逐。哪怕仅仅是用半个小时读几页书,让身心做到片刻“逃离”,也可以算是一次放逐。(采访|本刊记者修思禹)
尘世中修炼
口述|合生创展集团有限公司总裁 薛虎
我是一个居士,皈依佛法有十年了。所以,对于我来说,从尘世到皈依佛法,让心灵进入纯粹的精神世界,就是对自己的放逐。
有人是出于对堕入地狱的恐惧而选择佛法,而我不是。因为持有善念,就无所畏惧。无论现世——此岸,或者西方极乐世界——彼岸,回头是岸。持恶念者,哪怕真心涌起一丝善念,就能到达自己的岸。
对于没有皈依佛法的人而言,所谓心灵的放逐,应该是心灵的修炼和内省。身体是唯物的,心灵是唯心的。所有人都希望身心交融,而大部分人却是身心分离的状态。一个人,哪怕住的是广厦华屋,吃的是山珍海味,身体得到了物质欲本不同。我所讲的修炼,是要超脱物质世界,完全基于精神世界的。如今,对物质欲望一时的满足,代替不了下一个阶段的追求。
至于放逐的具体方式,第一种就是避世,即离开物质世界,看破红尘,在青灯古佛下修炼;第二种是入世。我没有完全避世的思想境界,但我心中知道哪是自己的目标。因此,我选择在尘世中修炼。入世,从政、从商,修炼其实不分场合、时间、地点,有善念,帮助人,就是修炼。比如,我时常会随身带着一些书,包括星云大师的《坛经》讲解,净空法师的书等等,送给认识的人。
我没有去过西藏。对我而言,西藏是一个圣地。入藏,绝不是一次简单的旅行。如果只是游山玩水,买一张机票,随时可以去。但是我觉得,我一定要在内心深处有“不得不去”的心愿时,才去西藏朝圣。既然这是一件应该做的,必须做的事情,就更应该虔诚的对待。所以现在,我选择每年去普陀山观音菩萨的道场。停留两三天。为什么是普陀而不是峨眉、五台、九华?纯粹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经常到江浙一带,随缘而已。
普陀山的佛寺之内,暮鼓晨钟,去到那里的人,无论心诚有几分,必然受到感染。清晨五点,空气里满是朝露的清香,佛寺里的晨课已经开始。那时,时间仿佛停留于此,只剩下钟声、木鱼声、诵经声。
几年前,跨海大桥还没有修成,人们去普陀山,需要意念上的坚持。普陀山附近的海面,经常升起大雾,甚至数天不散。雾天,车船皆不通,人们无法从陆地过海登岛。远道而来的朝拜者和游客,经历了舟车劳顿,普陀山终于近在眼前却无法登临。是坚持等待,还是隔海遥拜后离开?对于很多人,这个两难的选择只有一个答案。
而我,这些年来一直坚持等待,每每,不到半天时间,总能守得云开雾散。心诚则万事俱备。(采访|本刊记者王雨佳)
杯酒人生
口述|汉能投资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陈宏
自我放逐是一种在工作之余实现自己理想的冲动。它不单是对心境的一种放松,更是一种生活的平衡。
我周围越来越多的朋友都加入到自我放逐的行列。比如,我有一个做投资的朋友,自我放逐时会跑到云南,背着旅行包,每天独自徒步旅行20公里,像长征一样;我的一个同事,则选择去日本滑雪放逐,那段时间谁也联系不到他……
沉浸在红葡萄酒的世界中,是我最喜爱的一种自我放逐方式。
我与红葡萄酒的缘分是从1985年在美国留学时开始的。很大原因是因为我的导师是一个红酒热爱者,经常会买一些红葡萄酒珍藏在家里。几年以后,这些珍藏不但更加好喝,而且会大大增值。其实,喜爱红酒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投资赚钱更在其次。徜徉在博大精深的红酒文化之中,才是这一放逐的意义所在。
即便是没有接触过红酒的人,也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走进深深的地堡,欧式的餐桌上摆放着烤乳猪和六七种红葡萄酒,柔和曼妙的灯光再配上舒缓的音乐,一切都是那么浪漫。
回国后,我投资了一个酒窖式红酒主题餐厅,经常会请一些朋友来品酒、聚会,也逐渐形成了一个朋友圈。喝红酒、吃西餐,三四个小时下来,没有白酒那般的刚烈,而是一点点和风细雨,把人与人的关系逐渐拉近,微醺之际的放松,是一种很愉快地体验。
品酒,是一种文化修养。也许我没有想过在研习红酒文化的时候提升自己,但至少,在红酒文化的海洋中,我的内心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毫无杂尘。
去年10月,我去了美国硅谷北面的红酒区——纳帕谷(NapaValley),一个和法国波尔多齐名的著名红葡萄酒区,给自己来了一次名副其实的放逐。
纳帕谷就像一个高级乡村,好酒店的住宿费每天要500-1000美元,一瓶酒差不多要卖到几百甚至两三千美元。那里有200多家酒庄,美国95%最好的酒都是从纳帕谷出来的。但是,纳帕谷的很多庄园主并不是急功近利的商人。他们投资红酒仅仅是出于对红酒的热爱。也只有这个原因,酒庄才能一代代传承下来,把酒酿到最好。
放松的心情,自由自在的生活态度,没有经济压力,让这些六七十岁的庄园主看起来仍非常年轻,红光满面。你若问他们的保养之道,他们一定会开心的告诉你——喝红酒。硅谷很多有名的CEO、投资家,都会在纳帕谷买一个庄园,白天上班时在城市里拼命工作,周末就在红酒庄园安静的环境下,享受生活。(采访|本刊记者裴瑜)
清修的日子
口述|新怡和集团(中国)有限公司董事长 王刚
我出身贫苦,所以一度对物质生活格外看重。
大概在六七年前,我的事业逐步迈入正轨。于是,我开始给自己更多时间去思考关于个人生存境遇的问题。那时,我曾天真地想,将工作和生活分开,也像其他人一样,在下班之后能自在的享受个人时间。但我发现,这在中国非常不现实。与朋友吃饭,实际上是应酬;与朋友聊天,谈的还是工作,这些都让我非常困惑。于是,我一狠心,决定给自己放十几天长假,关闭一切联系方式,清静清静。小时候,我接触寺庙的机会很多。庙里的钟声、音乐和焚香的气味,总能让我的心灵获得安宁。于是,包括2004年及之后的两年,我先后去了江西九江的能仁寺和南昌附近的云居山清修。
在清修的日子里,我与僧人同吃同住。每天凌晨三点起床,上早课、诵经、做礼仪;五点,吃早餐;六点到七点,瞑目。在这一整套礼佛的程序中,我发现,一个人真的可以把自己的内心腾空,只剩下安静地念《心经》。我会时常找方丈聊天,向他倾诉内心的焦灼和不安,方丈则用佛经的教义开导我。这种放逐方式,曾一度让我远离尘世的喧嚣,找到了内心和外界之间的平衡点。
可是,经过几次清修,我对这种放逐方式渐生疑虑。我明白,佛教教义博大精深,的确能净化心灵。可是,一些和尚却把经念歪了。当我与他们熟稔之后,一些僧人开始向我索取财物,并堂而皇之的以“供养”的佛理解释之。我开始心生反感。从此,我对于寺庙清修就“敬而远之”了。
我开始选择旅游作为新的自我放逐方式。令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新疆的胡杨林和喀纳斯湖。
胡杨这种植物,我早有耳闻,但当我亲眼目睹时,还是被它震撼了。虽然,胡杨树外面的枝干似乎已经干枯,仅剩零星绿色在枝头抖动,但这棵植物仍顽强地挺立。听人说,胡杨能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我想,如果能在人的意志力中植入这样的信念,恐怕是什么挫折都能经受住了。
喀纳斯湖的红森林,让我在放逐中获得了另一番感悟。时值秋季,喀纳斯湖的原始森林皆被染成了红色。大风一起,落叶纷纷扬扬,簌簌作响。这些树木行将繁华落尽,一种悲凉之情顿时涌来。在古希腊的戏剧理论里,悲剧被认为是艺术价值最高的,因为悲剧最能表现震撼人心的力量。当时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触:正是这种生命衰退的景象,唤起了我内心的沉重,让我对于生活愈加珍惜。
我常想,也许并不是对于僧人的失望导致了自我放逐方式的改变。我的选择,实际上是要实现佛教中所说的“心中有佛人自安”。原来的我功利、躁动,妄图通过寺庙里的环境安抚内心。而当修行达到一个层次,无论处于何种环境,我都能依靠自己来参悟人生哲理,不再依赖外人的点拨和启发。也许,这算是实现了精神的“自我救赎”吧。(采访|本刊记者崔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