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大滩涂

李庆高

一

奔腾的黄海，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创造新大陆的步伐。于是，故乡的这片滩涂便越来越大，大得无边无际——六百八十多万亩，同时，它每年还在以两万五千多亩的速度向海里延伸。

亚洲最大的湿地就坐落在这片大滩涂的怀抱之中：丹顶鹤、黑嘴鸥、麋鹿等珍禽异兽就在这如诗如画的风景里和谐地繁衍生息着……

面对没有噪声、没有污染——清新得有些苍凉的土地，我的眼里不知为什么含满泪水。

二

总有一片图腾，在我的崇拜里站着。

一片清纯明亮的水域。微微漾起的水波宛如银色的花纹，上面飘着几片火红的叶子，苇荻在水淖之上摇曳着苍凉的意韵。

我的目光随一棵棵树拐到林子深处，那儿有圈养麋鹿的栅栏，在离栅栏不远处的草地上，安睡着一群青铜般的身躯；一只野兔从风中跑过，麋鹿们抬起了高傲的头……

湿地，是无数鹿蹄的叠印。有一串蹄声响在子夜、响在盐蒿草的根部。

三

这是黎明前的大滩涂。一切都在沉思。风静静地吹着落叶，半绿的草轻轻摇曳着，远处横着一条闪光的带子，那是水沼。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自问自答：大滩涂上的第一缕曙光，是从黑嘴鸥呜叫的嗓眼内升起的?不是；是从白天鹅的羽翼上升起的?不是；是从挂满露珠的盐篙草的茎上升起的?也不是。

大滩涂上的第一缕曙光，是从驯鹤人的斗笠上升起的。

四

那苍凉气色中的野草，连一点点的脚步声都没有露出，就来了。遍野都是它们闪烁的身影，在晚风中飘动，没有一点声响。

春天，滩涂上的油菜花犹如身着黄裙子的少女走在时间的深处。拓荒者的寂寞，被她的脚步声悄悄驱散，就连废弃的船骸、锈蚀的铁锚、风化的贝壳，也嗅到了一股女性的气息。

五

水沼像草滩上散落的星星，纯真的眼睛渴望天真的白云。

此时，语言苍白无力。我不知谁能描绘出夕阳下的大滩涂?芦荻如梦如幻地盛开着；落日挥手离去的湿地，宛如一件易碎的瓷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像一种内心的坚持，让大滩涂在落日与月光的混合中。显得更加神秘与辉煌。

寂静的夜晚，不知谁在滩涂上的草房子里点亮了温柔的灯火?

哪里没有生命!哪里没有生命的激情!

大滩涂!大滩涂!你在启示我吗?

六

有湿地就有芦荡，就像有水就有人游。

盛夏，这里是一片苇海：莽莽苍苍，迷迷茫茫。满眼的绿。倘若你置身其中，一定会想，这世界哪里是门?

秋天，芦苇如霜似雪，满滩涂都是流苏似的旗穗儿，秋风在不停地诉说着她的苍凉和妩媚。芦荡的周围溅满了殷红的盐篙草，这些盐篙草像已被遗忘的勇士的血，一丛丛，一簇簇，颜色虽然有些黯淡，但却让人刻骨铭心。

湿地的梦幻在这里，湿地的憧憬也在这里。远方迷迷蒙蒙的枫林，犹如漫开的红雾。

七

大滩涂生来沉默无语。让人触摸的是你的奇诡丰饶，使人梦牵魂萦的是你雄性的桀骜和恢宏。丹顶鹤、白天鹅因你的魅力遥迢而来……

世上惟有你最独特，刚刚诞生，便被人类认同为共生的场；天下数你最为神奇，昨日才从海水里挣脱，今天便拥有了陆地的千般风姿。

八

这是一群从北方飞来越冬的丹顶鹤。有的追逐嬉戏，举足亮翅，翩然起舞；有的戏波弄影，孤芳自赏；有的低头觅食，掀开松软的泥沼，啄出草根；有的左顾右盼，寻找理想的伴侣……

目睹这恬静的画面，我突然想起了远方的大海。大海和丹顶鹤，这两个原本并不相关的词语，却因为这片大滩涂而连在了一起。

九

深秋，我置身大滩涂浓酽醉人的诗意里，内心是如此的纯净无尘，生命是如此的富有生机。于是，那困扰心头的种种烦恼、是是非非的种种纠葛，全被这辽阔的大滩涂吞噬了、净化了，心灵世界，亦如素洁的荻花在飞翔、在升华……

大滩涂!我心中的启示录、原生态的经典。在你的怀抱里，我感到了城市的渺小和人间的局促，体验了自然的美好和博大。我不再是那个忧心、压抑、患得患失的我了。

大滩涂!在你的启示下。我要丢掉身上的陈规陋习与世袭的重负，去追寻我梦中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