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赴巴基斯坦履职之前,按国务院的外交安全局对所有外派人员的要求,接受了一次有系统的反恐训练。最有趣、最难忘的一项训练科目当属反跟踪训练,英文叫Surveillance Detection, 字面可译成“监视侦破”。
训练期间,我们被不断地灌输随时改变出行时间、路线的重要性。后来去巴国履职,才发现使馆对这项原则遵守的严密之程度。每天上下班接送时间不断变更,甚至连接送的行程也对所有人保密,包括司机本人。司机在离开车队那一刻,才接到印在纸条上的路线,而行车路线也是在最后一刻用随机的方法比如掷骰子来决定的。
接送的车辆更是随机变换,让人理不出规律。这些看起来极其普通的车辆实际上是防弹汽车,即便4个车胎全被打穿,也能继续狂奔脱险。司机到达住处后,在等警卫开门的那段时间,汽车与大门的距离也有讲究。既不能留出太多空间,以防恐怖分子的狙击,又不能形成死角,万一被阻截断了退路,遭遇灭顶之灾。
学会第一时间看透对方
迄今为止,监视侦破是检测和防范恐怖袭击最有效的方法。如果在同一地方连续看到同一个人,你就该提醒自己:“这不会是巧合。”这句话要必须成为条件反射。问题的关键是,盯梢你的人不会愚蠢到穿同一件衣服,让你一眼认出。事后的实际演练让我们大开眼界。
“你们要学会在第一时间看透对方。”瑞德说。瑞德是从联邦调查局退休的特工,在职期间参加过几任总统出访的保安任务。本到了含饴弄孙的岁数,瑞德却宝刀不老,发挥余热。他站立的时候,身板挺得笔直,看上去训练有素,功力不凡。他在说话的时候,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我们看。
这时,一位姑娘走进教室,递给他一份文件,冲我们看了一眼,就退出教室。我们谁也没在意。不料几分钟后,瑞德问我们:“谁能描绘出刚才进来的那位姑娘的特征?”
“黛眉红唇”,“马尾辫”,“紧身裤”,“棕色平跟鞋”,“哦,我注意到她戴了一只红皮带的手表。”
“你们说得没错,” 瑞德开始发话,“可是一切装束都可以改变,甚至肤色和头发颜色。这样的掉包是小儿科。你们要记住的是身高、年龄、体重、身体标记(如纹身、凸腹、耳朵、鼻子)人种、眼睛的颜色、脸型、汗毛等一时改变不了的身体特征。”
“我的职业训练,能够让我基本解读在座的每一个人。” 瑞德向我们每人的脸上扫了一眼,教室里坐着20来人。“我知道你喜欢还是讨厌我,我知道你今天情绪好还是不好,我甚至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洗澡!”
瑞德的话留下满室错愕,他的眼神表明,刚才那番话绝非戏言。座位席上的我们面面相觑,内心在不自觉地对号入座。瑞德的话听起来有点像麻衣相法,又比看相深了一层。因为麻衣相法无非是从一个人的固定的面相如头发、额头、眼眉、眼睛、鼻子、嘴、下颚等等,来猜测他一生的富贵荣辱。瑞德则不,他从表情、眼神、肢体动作入手,推测你的心态。
观察力可靠后天训练
今年6月《ELLE》杂志上有一篇介绍希拉里女保镖的文章。29岁的女保镖斯塔茜说:“通常人们进入餐馆用餐,做的第一件事是看菜单。可我进了餐馆,看的是4个天花板洒水喷头、6个灯光开关位置,及5个不同的紧急出口。”
前联邦调查局特工乔·纳瓦罗(Joe Navarro)在《FBI教你破解身体语言》一书里谈到,人的观察力可靠后天练习培养,眼神源于经验,不是天生异禀。锻炼的方法之一是“回想游戏”(recall game)。这个游戏练习起来方便,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譬如,你走进一间屋子之后,闭上眼睛,尽可能回想房间里你看到了什么。在这个练习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当你观察完周围环境之后,要问自己,这些代表着什么?如果门前的街道上没有停放任何除割草公司之外的车辆,你可以初步断定那家有人是除草工。
作者纳瓦罗本人在美国联邦调查局供职25年,是反间谍情报小组的身体语言行为分析专家。他谈到通过仔细观察肢体语言来阅读对方,如两个人在说话的时候,一个人将脚突然移开,并指向一侧,说明这个人想要离开了,而他要去的地方正是脚的指向。
书中教你在第一时间看透对方。一般来说,喜欢眨眼的人,非奸即诈,不值得信赖。与这种人打交道,要直言无讳;喜欢大嗓门说话的人,有自恋倾向,一句话就能把人呛得要命;衣着随便的人,往往个性随和,容易相处;边说话边摸下巴的人,个性趋于拘谨,心存警戒。人的笑容往往难断虚实。怎样识别真笑与假笑?真笑拉动的是眼睛,想伪装十分困难,假笑则是耳朵动,为社交需要。
实地演练反跟踪
训练的最后一项内容是模拟试验课堂上学到的反跟踪技巧。教员放羊式地让我们离开训练场地,六七人一组,到茫茫车海、人海之中,去识别跟踪我们的人。事先教官交代我们,会组织演练人员扮成敌人对我们进行跟踪、盯梢。我们每组分配一辆车,司机由教官们担任。他们的任务是开车带我们四处转,一条路拐到另一条路,间或安排我们在最具典型性的几类公共场所下车活动,如公交车、地铁站、大型商场和写字楼、城市市区公路及其巷道。
出发不久,我们就发现有人尾随跟踪,匍匐在后的姿态,或隐或现。这些还属小儿科,后来“敌人”越来越狡猾,尾随改成轮换跟踪,即两组甚至更多的“敌人”同时对我们进行跟踪,偷梁换柱、移花接木。
后来我们又发现了新的敌情:车每次经过一座桥的时候,总发现一两个可疑的人在桥头晃动,我们当中有人马上联想到书本提到的内容,这叫“迂回跟踪”,指迂回到目标前方的必经之处,待目标到达开始进行跟踪。教员前面一再强调,到任何一个新的地方,首先收集地图,熟悉环境,找到“安全天堂”,如警察管区、医院、政府或军事设施,尽量避开死胡同、瓶颈如独木桥等必经之路。
还有一种叫“间接跟踪”,我们在一家餐馆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发现有人在间接跟踪。认出敌人只是第一步,我们必须按要求,迅速记住他或她的特征。这时候,男女的各自优势就发挥出来了,男人们专记与车有关的信息:型号、颜色、轮胎、车牌号,他们是火眼金睛;女士们把精力集中在记人的特征上。
教官要考核我们发现跟踪者的次数,及对其外表、衣着的描述的准确性,要纤毫毕现,抽丝剥茧。我们发现,狡猾的“敌人”在几个场所不确定地出现,且每次都会更换衣着、甚至发型。这还不够,考核我们还有第二项内容呢:我们有没有成功地摆脱跟踪。也就是说,参透机关,发现被跟踪,才是第一步;而不暴露,另辟蹊径,出其不意地腾挪脱险才是最终目的。做到这一点,首先要沉得住气,表现得若无其事。
一定不要盯着跟踪你的人,绝对避免眼神交流,最多只能不经意地瞥一眼,要按兵不动,“以毒攻毒”,采取迂回、换装、掉包、穿堂,甚至变换性别衣着等技术反制手段,临门一脚甩掉跟踪者。
颠簸了整整一个下午,感觉打了一场无硝烟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实战演习。我们拖着满身僵直的肌肉,脸上挂着疲惫和忐忑,回到教室。
“三堂会审”验收成果
最后一场“三堂会审”拉开帷幕。教官和配合模拟的演习人员全体站到讲台上,对我们的表现一一点评。我们呢,像小学生似地认真听讲,面露崇拜之情,口吐嗫嚅之言。
有一个“敌人”盯着我,一步跨前直指:“你发现我后,表情马上显示了出来。”他说得没错,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站在前台,手里拿了份点菜单。我们的目光碰撞一秒钟后,我转头跟坐在我旁边的“大使夫人”南希报告“敌情”,发现新大陆似的,手还指着前台方向。不想等南希回头看时,“敌人”哧溜一下,溜走了。
“你暴露了你自己。我为了隐蔽自己,不得不马上消失。”
我被捉个现形,深深折服于他的眼力,同时心里禁不住抖了个激灵。愚蠢啊!将来现实中如出现类似的场面,一定不敢造次。说不定,人的生命就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闪失而灰飞烟灭。正确的反应应是无慌乱,从容镇静,举止如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表演这么吃重的角色,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尤其对于疏于观察、鲜于识人、陋于锤炼的我。(作者任职美国国务院,曾外派巴基斯坦) (编辑/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