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失败。罗斯最后的访谈

Charles Mcgrath

菲利普·米尔顿·罗斯

（1933.3.19-）

生于美国一个中产阶级犹太人家庭，在55年的写作生涯中，罗斯几乎包揽了美国所有的文学大奖。罗斯堪称伟大的美国当代小说家。

菲利普·罗斯公寓的电脑屏幕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上书：“与写作的斗争结束了。”年近80的罗斯先生，自1959年开始写作，至今已有31本著作出版。这张纸条提醒我们，这位写作生涯最久、最富盛名的美国作家已经封笔了。他的朋友曾说，要是罗斯不写作了，等于说罗斯不呼吸了。在大多数小说家产量下降的年纪，罗斯先生迎来了第二波高产期，其中不乏他最好的作品——《安息日的剧场》（sabbaths Theater）、《美国牧歌》（American Pastoral）、《人性污点》（The Human Stain）、《针对美国的阴谋》（ThePlot Against America）。即便在70岁高龄的时候，罗斯先生的作品只是篇幅E有所缩减，但魅力依然，读者众多。

然而，经过此次三小时的访谈（罗斯先生说这是他最后的访谈），罗斯先生看上去无论是对自己的生活还是决定都非常泰然。上个月，他在法语杂志Les InRocks上首次发表封笔声明。罗斯先生回顾自己的写作生涯时，表示没有缺憾。去年春天，他指定布莱克·贝利为他的自传作家，从那时起两人就一直有密切的业务往来。

罗斯先生说他是在2010年，写完《复仇者》的几个月后，下定决心封笔的。“我当时没说出来，是因为我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想写了。我心想‘嘿，别你宣布退休了，结果又出来写。我可不是弗兰克·西纳特拉。所以我没向任何人透露，只是想看看是否真的不想写了。”

在摆放着家族照片的桌子上，放着罗斯先生新买的iPhone。他说：“我买它的原因是：我自由了。每天早晨我都会学习一章《傻瓜iPhone教程》，现在我操作起来可熟练了。这两个月里，我只玩手机，不读书。”但他很快就纠正道：“我只是白天不读，晚上还是读两个小时。我刚刚看完路易斯·厄德里奇的《圆房子》（The Round House），棒极了。不过大多数时间我都读20世纪的史料和自传。我现在想读什么就读什么，时间是我的了。”

罗斯先生说，据他所知，只有一位作家在风头正劲的时候选择急流勇退——E·H·福斯特。福斯特在四十来岁的时候宣布封笔，大部分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最感兴趣的主题——同性爱——不能写成小说出版。但罗斯先生说自己停止写作，是因为他感觉到已经把不得不说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在一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我试着想出点别的东西，可是我发现也许这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于是我重新读那些有50年没读过的作品。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康纳德——他们的书我都读了两三本。还有屠格涅夫，他写了两个最伟大的短篇故事，《初恋》和《春潮》。接着，我决定重读自己写的书。从最后一本开始，逐本往前，试着客观评论这些作品。我认为自己写的东西都还不错。但当我读到1969年出版的《波特努瓦的抱怨》时，我没了兴趣，在它之前的四本书我也没读了——我知道我再也没有灵感了，或者我必须花费巨大心力才能捕捉到一丝丝。”

自今年四月的背部手术以后，罗斯先生定期锻炼，现在的身体状况良好。但他说：“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写作了。忍受挫折与失败的毅力已经从我身上消失了。写作就是持续不断地挫败，更别说对心灵造成的羞辱。就像棒球：你在三分之二的赛时里都表现不佳。我写了五页，然后全部丢掉——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一天也不想过了。我真的受够了。”

罗斯先生并未完全停止写作。他正与某个前女友8岁的女儿，通过电子邮件合写一本中篇小说。并且他也为自己的传记作者布莱克备注兄长的笔记和备忘录。“我现在为布莱克·贝利工作，报酬不咋的。可是他卸下了我的负担。我不再需要为我的生活以及如何挖掘我的生活操心了。在写作的时候，我必须脚踩着坚实的大地。我不是幻想家。我在生活这块跳板上弹跳，然后一头扎进小说的池子里。”

罗斯先生想要澄清一件事：当他说小说正在走向灭亡时，人们都误解了他的意思。“我不认为小说会消失，我说的是阅读小说的人正在消失。这是事实。我说这话还是在15年前了。我说荧幕的出现会让人们不再读小说，现在已经成真了。电影只是开端，现在是电视和电脑。”可是罗斯认为，就算读者群在下降，伟大的小说仍然会被写出来。罗斯先生开始列举他喜欢的作家：“爱德华·多克托罗，唐·德里罗。丹尼斯·约翰逊，这个小伙子将引起轰动。弗兰岑也是。艾尔德·里奇，有无穷的精力。还有其他20位年轻作家，都是非常优秀的。这才是关键。我们为什么要更多的读者？数量没有任何意义。这些书才有意义。”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罗斯先生起身，径直走过房间，开了两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