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些事,你不记得它,它也会来黏你。那日中午,穗子突发奇想去翻日历。她家的日历带点卡通味,“10月25日”,橘红色的字样挺可爱的,特别那个“5”字,弯下来的弧形极像小孩的圆屁股。
这时,鄢青打来了电话。
“穗子,晚上一起去吃饭。”
“谁请客呀?”穗子咬着手指头,没精打采地问,她心里还在琢磨日历上的卡通字样。
“樊书俊。”鄢青吹着口哨。
“哪个呀,没听说过……”
“你忘了,上星期五,咱们在乐购超市里碰到过,他刚承包了我们单位的一个项目……”
隔壁传来鸣笛声,像火车进站似的。穗子搁下电话,冲向厨房,只见电水壶嘴喷着水汽,地面似乎在微微震动。她提起电水壶往暖水瓶里灌水,几滴水溅上来,蹦到她的眼角里。她下意识地眼睛一闭,抖了抖手,云石铺就的灶台上,浮起一层烟气。
眼角有些疼,穗子对着镜子研究。眼睛没什么异样,眼白也干净如玉,右眼角的鱼纹似乎比往日深了一层。她轻轻摩挲着,松开手,浅浅的细纹又聚拢来了。她不由轻叹一声。
午饭吃得很随便,穗子热了点面包,啃了个苹果。刷盘子的时候,她的头痛起来了,两边的太阳穴像被一根橡皮筋勒紧似的。家务活太多了,她不敢睡午觉。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一觉醒来恐怕已是黄昏了。
就在沙发上歇一会吧,她半眯着眼。阳光匍匐进来,半道光柱穿透窗帘,紫罗兰的涤纶流苏漾动着,地上像溢满了湖水。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向前走,这景致何其熟悉。背后发白的斜坡,是水泥浇筑的大坝,湖面辽阔,不断向前方延伸,对面的山脉形同天边一抹灰云。她躺下去了。湖边的草地上,那个褐色的泥坑还在,她用脚跟抵住它,不让身子往下滑。湖水涌上来了,腥味四溢,扑打着她的裤脚。她长发披散,四肢下沉,感觉自己像一条潜入水中的美人鱼……
阳光挪移到身上,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响,醒了。四周什么也没有,抬抬脖子,太阳穴已不像刚才那样胀裂,她瞥了一眼拂动的窗帘,感觉自己通体舒畅,像洗了一个热水澡。
2
鄢青回来时,西天的最后一抹残红已褪去。
“都准备好了吗?”
“作业已全部做完了……”希希拉上美羊羊图案的铅笔袋,顺手把卷笔刀也放进书包。穗子接过手,帮着倒干净卷笔刀里的铅笔屑。她突然觉得卷笔刀上的小兔子模型,挺像日历上的胖“5”。
“这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挺漂亮。”鄢青伸手过来,直奔胸口,穗子白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走?”
“快了吧。”鄢青掏出烟,对了一下穗子的眼神,又塞进口袋。
穗子站起身,拉着希希去盥洗室。等她们出来时,鄢青“啊”地一声,夸张地叫道:“别这样,搞得两姊妹似的。”
谁也没理他,母女俩挎上同种款式的粉色小坤包,准备出门。
“别走,他还没来电话。”鄢青摊摊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和气恼。在床上,他也常流露出这种眼神。
“到底什么时候走呀?”希希急得蹿跳。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叫我们吃饭,却连酒店都没告诉我们。”鄢青嘀咕着。
“那就别去了,与这些半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挺没劲!”穗子将坤包扔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我做饭去。”她气鼓鼓地说,身子却陷在沙发里,没挪动一下。
“不行不行,一定得去!”希希叫嚷着,头摇得像拨浪鼓。
鄢青不知何时嘴里咬上烟,对着窗外暗蓝的天色吐着烟圈。
“我真的不想去,等会儿,他来电话了,你带着希希去吧,我头痛。”
穗子费了好大的劲才站起身。她在裙子外面系上围裙,犹豫了一下,又解开裙子外的腰带。那根银灰色的腰带很宽,真皮做的,镂空的图案像蕾丝,让人想入非非。
“你怎么老头痛……”鄢青伸手过来摸穗子的额头。
“没事。”穗子推开他的手。
天越来越暗了,天空的亮光像被巨兽吞进去,嚼碎后又吐在地面上,星星点点。
手机响了,鄢青跳起来接听。
“我们呀,刚刚出来,哈哈哈,女儿作业有点多,晚了……”他打着哈哈,向穗子递眼色。她已经在厨房里择菜了,赌气似地扭了扭身子。
“几号包厢呀,208,好的,快了快了……”
希希第一个冲下楼。关门的那一刻,穗子又奔进卧室,重新系上银灰腰带,还换上一条水晶项链。她已记不得多久没戴这条项链了,一碰触脖颈,感到一股温润的凉意渗入皮肤——她竟打了一个战栗!
3
酒店不难找,虽然他们都没来过这家海鲜楼,车子沿着湖堤左拐右拐就到了。
一楼的厅堂很大,摆满了透明的鱼缸,各色海鲜在水里畅游。有一条莹白色的梭形大鱼侧着身子,绅士似的静默着。突然,它一甩尾巴,头触到水底,深呼吸后又猛地顶出水面。穗子下意识地往后退,像溅到一身水花,身体的某一部位竟无比酸涩。
208包厢的门虚掩着,推进去见一大桌人。别的客人已经到了,还有三个空位,看来是专门为他们留的。
“请坐,请坐……”有人招呼着。
一家人依次坐下,希希坐中间,穗子和鄢青坐两边,出去吃饭每次都这样。一旁的刘博文向希希做着鬼脸招招手,希希嬉笑着靠到了他旁边。这一来,穗子就坐到了中间,她一抬头,呵,正对着那个请客的主人。对方朝她笑了笑,抱歉的样子。她捏着餐巾掩了一下嘴,垂下眼皮。
“人到齐了,大家开始吧,来,干杯……”刘博文举着高脚杯敲了敲桌面。他不是主人,但只要他在的场合,几乎都由他开场。
桌面震动着,大家都做着同一个动作。穗子举起酒杯,快速扫了一眼桌面的人,一半人熟识,另一半人面生。这情景似曾相识,却一时记不起来。
开吃了。穗子胃不好,只吃一些素菜,且吃得很少。鄢青吃得也不多,本来他挺能吃。自从酒驾抓紧后,收走了酒瓶,也收走了他的胃口。但他的烟瘾更大了,他这人历来如此——东头不亮西头亮,好像不从烟里挖点力,会折寿似的。晚上,穗子和希希都睡着了,他还在书房里腾云驾雾,一边盯着屏幕玩永远玩不死的游戏。
这会儿,鄢青吆喝着撒烟。一支烟投过去,对面的主人一只手就优雅地接住。他塞进嘴角时,穗子感受到了那不经意间瞥来的目光。她低头扪一口杯中的苹果汁,有一盘菜刚好转到面前,青绿的叶子,菜心里冒出紫芽。她不认识这道菜,夹了一筷,轻轻一咬,一股酸汁冒出来。
“小鄢,别老叫你太太吃素菜,那么瘦,多吃点荤菜。”紧挨着周主任的一位女士道。她是周主任的太太,穗子一看就知道。
“谢谢……”穗子轻笑着点头,又深望了一眼周太太。
她的眼窝有些深,褐色的瞳仁里似乎暗藏风云,特别是眼珠转动的那一瞬间,流露出一丝果敢和凌厉,但微笑时,又分明透出一丝淡定。穗子又快速地瞟了周主任一眼,他多肉的嘴唇和眯缝的眼睛,出卖了他好色的本性,然而当他碰到太太的余光时,刚刚伸出的刀锋立马缩回。他们俩上了床,不知会怎样。穗子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挺好笑。
一伙人无头绪地闲聊,从卡扎菲到金正日,一会儿又转到楼市和限购令。希希挨着刘博文,一对忘年交的模样,小家伙时不时笑得要钻到桌底下。鄢青举着一瓶劲酒,按个儿倒着。喝酒的也就那四五个人,他劝酒的样子,挺像一条哈巴狗。
上来一盘冻鹅肝,穗子夹了一块。许久没吃这道菜了,放到嘴里的那一刻,她竟莫名紧张起来,像馋猫偷吃荤腥。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装作看墙上挂着的画,那是一幅世界名画的印刷品。画面上,湖水被晨曦染成淡紫色,天空被各种色块晕染成微红,水的波浪由厚薄、长短不一的笔触绘就。水面上,似有雾气氤氲,三只摇曳的小船在薄涂的色点中显得朦胧模糊,船上人影依稀可辨,远处的工厂烟囱,大船上的吊车等若隐若现……这幅画太熟悉了,却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她死死地盯着,拼命地想。那被雾气笼罩的湖水轻轻击打着码头,她却感觉湖面下有一股暗涌翻腾着,犹如自己梦境中的暗潮,几乎要从画框间溢出来。
“嫂子,我敬您一杯!”对面的主人伸手过来。
她吓了一跳,脸竟然红了。
“您坐着……”
坐着怎么碰杯,她站起来,却不敢看他的眼睛。酒杯碰触,她抬眼,见对方的右眼帘下有一颗明显的紫痣。她很奇怪,竟有一种伸手抹去的冲动,好像那紫痣就在他们碰杯的那一刻才长出来的。
“嫂子,您随意!”对方一饮而尽。穗子用嘴唇微抿一口,却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这饮料怎么也这么有劲!
4
走到外面,才知道空气并不那么燥热。仲秋的天空格外高远,下弦月如天幕中的蓝宝石。前面的灵湖亦如天幕辽阔,在月光下好似铺开的银灰绸缎。湖对面的山脉已无法看清,只有沿湖的一排排路灯,璀璨似水晶项链。
穗子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颈,她的水晶链子安然伏在胸前。她又按了按腰际,那条蕾丝腰带勒得紧紧的。一低头,又清晰地看到木条子墙壁上,自己斜斜的小蛮腰在轻盈摆动。她侧了侧身子,影子里坚挺的胸脯和翘耸的臀部,好似舞台上聚光灯下的特写。
人到中年,身材依旧妙曼,这是多少女人梦寐的。“可惜呀,白白浪费了一副好身材!”鄢青常在黑暗中,对着她耳语。每每这时,她总厌恶地推开。“烟鬼!”他的嘴唇还是贴上来了,从她的唇,往下滑,一直到最幽谧的部位。可惜,她的身体始终僵持着,像一堆枯树,泛不出半点浆液。
这十年来,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她身体里的秘密。她对他越来越失望,那感觉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剥洋葱,那一瓣瓣粉白的洋葱片那么诱人,里面一定裹藏着好东西。可等到一层层剥完,才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原来,他就是这样的空心人!
“你还是不是女人!”有一天,他愤怒地说,气鼓鼓地抱着被子跑到客厅。但不到后半夜,他又趿着拖鞋回来了,钻进被窝后,竟打起了呼噜。没骨气!她在黑暗中吸着鼻子,脸上已一片冰冷。
一阵风儿过来,阳台边上的树叶哗啦落下,酒店前面的灯笼摇晃着,红光投射到湖中,湖面泛起点点星光。穗子感觉那星光像自己多年前被打碎的记忆,等湖水平静时,它们又拼凑成舒展流畅的画面。
身后有乐曲传来,一听就知道是理查德的钢琴曲《爱情故事》。对于音乐,穗子自觉有着味蕾般的敏感。但对于爱情,她的鼻子轻哼了一声。多年来,那些跟爱情有关的场景在脑海间急驶而过,最后只留下模糊的尾烟,挥动着,像苍白的手势。即使那一夜,留在她记忆中的也只是哗啦的落叶声,还有湖水婴儿般的呢喃声。
“妈妈,到里面来呀……”希希突然冒出来,一脸困倦的样子。
穗子牵住女儿的手掀开珠帘,望见走廊中浊气蒸腾,像飘着一团灰云。踩着滑轮的侍应生端着盘子急急地滑行,让人觉得整间屋子都在水面上漂移。
她皱了皱眉头说:“里面没有别人出来吗?”
希希点点头。
“那好,你给妈妈倒一杯酒来!”
5
空酒杯搁在桌面上,坐下去的时候,穗子一个踉跄。
“你喝酒了?”鄢青伸手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穗子后仰着身子退让。
“穗子,你喝点酒,就艳若桃花了!”刘博文碰了碰穗子的酒杯。
穗子不理他们,她扫视了一桌人。周主任面如猪肝,周太太依旧亲切又不失矜持地笑着,略带瓷白的脸似乎昭示着滴酒不沾,但眼窝的一圈红晕又出卖了她的酒量。还有几位开始东倒西歪,似乎靠手指间燃烧的烟才能支撑长久的兴奋。唯独对面那一位正襟危坐,但眼白已充血,指关节凸出,紧紧地抓着筷子,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凶悍。
穗子忍不住想笑。她再一次抬头看那幅名画的印刷品时,笑停止了。她突然想,画里的这三艘船沿着这片湖,不知道会行驶到哪里去,向着日出的方向,还是行驶不远即可返回。长期停泊在湖面上,总不是办法。她觉得今天的念头怪得离谱。
终于,希希撑不住了。
“我想回去了。”小姑娘打着哈欠。
穗子翻看一下手机,已经8点半了。
“我们早点回去吧。”穗子说。
话音未落,对面的那位咳嗽了一声,穗子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还早呢,不急。”周主任大着舌头,像一只贪婪的猫。
“小孩子要睡觉的,不好意思哟。”
“下面还有节目呢,你走了,只剩下你大姐一个,太无趣了……”周主任晃着脑袋,周太太的眼里分明闪过一丝厌恶。
“没事没事,我陪希希回家,穗子多留一会,等会儿我再来接,或者烦兄弟们送一程……”鄢青眯着眼睛,点头哈腰。“你就多呆一会儿,平时不是嚷着无聊吗?”
对面的那位又咳嗽起来,呛酒了似的。穗子听着,喉咙也泛起酸液。
“这就对了嘛,难得出来一次……”
听到这句话,她捏紧的拳头松开了,整个人像做了一次深呼吸。
6
热闹总是暂时的。周主任周太太一席人,唱了KTV,泡了脚之后,各自散去。穗子也搭上了一辆跑车,在沿湖公路上疾驰。
路灯闪烁,湖边的杨柳影子呼啦呼啦地扑在车身上,像吹乱的长发迷住眼睛。沿湖公路不宽,等跑到山脚边,水泥路渐渐被石子路代替,石子击打着跑车地盘,车子在坑洼中颠簸。
“你没喝醉吧?”
沉默了许久,穗子才轻声问。
“没有。你希望我喝醉吗?”对方转身望了她一眼,她看到了他的眼睛像迷上一层淡蓝色的雾。
“日子真快呀,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互相欠着,快十年了,都得还!”对方喷着酒气道。听起来,语气有点恶狠狠的。
车子一个急转弯,原来转弯的山道上折出一辆吉普车来。穗子吓得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了,其实我……”她嗫嚅着,脑子有些乱,白天梦里都想好的那些话全跑丢了。
他没有说话,两手紧握着方向盘。穗子想起他凸出的指关节,青筋暴起,他的手是很有力的。
路灯消失了,山风嚣叫着,高低不齐的杂树晃动着扑来又退去。穗子有些害怕,她突然有些后悔,多年的期待也许只是一场梦。但很快,这种担忧消失了,因为他吹起了口哨。他吹口哨是有些本事的,微微蹙起嘴唇,嘴角不往下拉,声音就出来了。那声音透彻晶亮,如一根筷子黏着麦芽糖,在空中拉出一条糖丝线。多年前,穗子就在那根糖丝线中,爱上他的鞭子,在湖边的沙堤上,蹬出一个个泥坑。
“如果沧海枯了,还有一点泪,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这是含笑唱的《飞天》。多少个夜晚,她在梦里哼唱这首歌,却总被鄢青没心没肺的鼾声吵醒,然后又是长时间的失眠。倘若想再次入眠,就需拼着命在脑海里一次次勾画湖畔,沙堤,还有那些深深浅浅的泥坑。
7
一切如旧。
车子放慢速度,停靠到一个黑影中。穗子抬头望见了那棵苦楝树。若是白天,定能摘到淡黄色的小果子。当初她带着未满周岁的希希来这里玩,曾在这棵树下用无纺布搭了一个吊床。后来这个吊床被他一扯,拖到了距此20米远的斜堤上。
咔的一声,他拉起手刹,她的心抽搐了一下,想起酒店里的那条梭形鱼用尾巴击打水面。他伸手过来,一把揽住她,嘴唇猛贴上来。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猝不及防,又似乎期待已久。他一如当年的粗暴,将她拦腰扛起。她在影子里看到自己晃荡无依的双脚。他喉咙里滚动着声音,那么熟悉,多少次在她梦中闪现。但此时,这声响如他钢筋般的手,让她有些害怕。她挣扎着仰望夜空,下弦月如太阳般橙红,似从山尖里冒出来。她又低头,越来越近的湖水击打着沙堤,比他喉咙里的声音更凶猛。
没有一块干净的沙滩,到处是乱石枯枝碎瓦,湖水冲刷处更显阴暗。他重重地扔下了她。因没来得及站稳,她膝盖着地,顿觉一阵剧痛。
“等一等……”
她捂着膝盖,他像没听见,一把将她按倒在地。只听见咝啦一声,弄不清丝袜还是内裤被撕碎了。
她嗷嗷叫着,忘记了膝盖的疼痛,只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激流要冲出来。她听到他在解自己的皮带,空气中有皮带挥过的气流。
“换成这根吧……”她没头没脑地叫着,左手撑地,腾出右手艰难地指指自己的腰际。
他按住她的腰,抽出那根蕾丝真皮腰带。当她主动趴下时,觉得自己真像一条油锅里等待翻煎的鱼。很快,皮带从高处俯冲下来了,扑打在她光洁如玉的多肉部位。她像一条中弹的墨鱼,喷出一股湿润。紧接着,又一鞭结结实实实落下来。
她尖叫着,挣扎着,弄不清是兴奋还是疼痛。每一次抽打后,她都要吐一口气,似乎为迎接下一鞭做准备。长发散开了,凌乱不堪,脚下已被蹬出一个深坑。
“别打了,我受不了了……”
她终于忍不住哀求,但他不加理睬,仍然疯狂地挥舞皮带。她哭叫,转过头却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感觉他的喉节在急速抽搐。
他突然笑起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疼痛已布满全身,她甚至不能抬一下脚,刚才的酒意已彻底散去。
“你下手太猛了!”
他没有说话,喘着粗气。突然,他扔掉皮带抱住她。
“跟我走吧,这么多年了,我每天煎熬着,就等着这一天……”
“不不……”她费劲地拉着自己的内裤,一股血腥味已散漫开。
“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笑声已过,是微颤着的哽咽。
“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两不相干,好吗?”她挣扎着站起来,双脚却没有一点力气,只有湖水在脚边微微漾动。
他扑了上来,她等待他的进入。曾经沧海难为水,跟鄢青在一起时,何时有过这样的酣畅淋漓。她战栗着,任他饥渴的双手在自己身上肆意游动。他的唇又一次贴上来,舌头打开她的口腔,用劲吮吸着,她的五脏六腑都快被吸走了。突然,他的手摸到了她的项链,水晶做的,在月光下会冒出星星样的亮光。他凸出的指关节用劲往后拉着,勒住了她的脖颈,她的气管。她咳嗽着,瞪大眼睛,摇着头。她感觉湖水已经漫上她的脚,濡湿了她的鞋。她拼命蹬踢着,沙坑越来越深……她突然想起日历上的“5”,那胖乎乎的样子,真像一片诱人的美臀……
作者简介:
俞妍,女,1975年出生,作品散见《星星诗刊》《散文百家》《文学港》等。短篇小说集《青烟》列为2012年宁波市重点文艺创作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