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旋的梨花

2012-04-29 14:10:32魏晓英
翠苑 2012年3期
关键词:雪儿梨园小姨

我小姨丁小鹅在清晨即将来临的时候,身穿我为她从城里买的睡衣,还有一双红拖鞋走出小村,她是沿着高家湾的小路奔走的。她的目光笼罩了整个梨园,仿佛又看见了孩子们向她走来。

她去哪里,她有方向吗?她踏着隔夜的露水向村外那条瘦瘦的小河奔去,年老的小姨丁小鹅在黑暗的天光里,成了一棵飘扬着梨花的树。

她坐在干涸的小河岸上,痴痴地望着小河对岸的那片梨园,丁小鹅注视着果园里那些被风吹得飘来荡去的细碎的梨花。那纷纷下落的花瓣犹如伤心雨飘向大地……

我小姨丁小鹅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四季在她的眼里不太分明,反而有时过于模糊。在她身边的小河也只有在夏季的日子里才会泛出水,它流淌的一半是浑浊一半是清冽的水。里面没有鱼儿的活跃,偶尔会有小村里鸭子或鹅在水面上游来游去。

丁小鹅的孤独没有在夕阳的余辉中留下什么,她的心整日处在半明半暗的状态,犹如高家湾里的河水。不过,晚年的生活反而让她那糊涂的心变得清亮起来…… 儿女们的一切。她过多的时候是在对自己诉说。她对着自己倾诉,对着小河呻吟,对着眼前熟悉不过的梨园悲戚。年老的丁小娥在等儿女们回家。或许梨花再散发芬芳的时候他们会回来。于是,在每日的清晨,在每月的夜晚,高家湾的人们都会发现,李大油的女人在小河边痴痴呼唤着,一次次,一遍遍。

我小姨的耳朵年轻的时候就有点问题,可是她的眼睛却出奇的好,在无垠的黑暗里,她能看清一切。她说她看见她的大女子穿着鲜艳的嫁衣同张寡妇的儿子秋淳结婚了。她的大儿子也在那边娶了心爱的女孩。二女子发了财,他们住在大楼里。过着天堂般的生活。

小时候,我和我的哥哥姐姐都喜欢这片美丽的梨园,一起嬉戏,我们在梨园留下了许多记忆。然而他们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开了我可怜的小姨。老年的小姨丁小娥只有靠回忆去寻找昔日的东西。那些值得追忆的日子,就像是一张网,一张无形的大网网住了她的岁月,牵扯着她有点混乱的思绪,向那个神秘的园里奔去。

我小姨丁小鹅停止了哭泣,因为她看见了我。她轻轻地摁摁鼻涕。这个并不难看的女人将有着咸味的浊物甩在地上。旁边有一条狗恋恋地望着这朵清亮的浊物,一口吸了进去。

看着这一幕,高家湾的人们回到了从前。的确,一切都成为了一种追忆,只是留给高家湾人们的记忆却是异乎寻常的深刻。

我来到小姨丁小鹅家时,我的小姨夫李大油已年近50岁。我自己具体几岁不知道,但从我记事起,我的身后,就盯满好奇的眼睛,仿佛我是高家湾的一头怪物。所有高家湾的人,都津津乐道于一个故事,关于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故事,男人女人是夫妻,男人吃喝嫖赌,不仅如此,他还变本加厉地虐待女人,女人终于忍无可忍,于一个风雪夜,把男人杀死,自己喝药自杀。讲故事的人讲完后会看我,并且问:小蝶,记得你妈妈吗?你妈可是个大美人。我只是默默地望着那人。我根本不记得两个送我来到这世界上的人是什么模样。但我却敏感地嗅出,那个人说的就是我。于是从小我的心里就有一种叫做仇恨的东西。而我每次都是选择沉默。

我一天一天地封闭着自己,不和人说话,大部分时间我坐在高家湾村外小河的石头上,看梨园里花瓣的飘落。这是我消磨时间的唯一办法,梨花好美呀!飘飘洒洒,自由自在,像被宠坏的小孩。

我想:我要是一朵飘飞的梨花就好了。我为什么就没有成为梨花呢。

我来高家湾据说是因为我奶奶的一盒现大洋。发生这件事情后,我就没人管了,那时外婆早已经故去。有个二姨在很远的地方,根本去不了。我的奶奶本来就嫌我是个闺女连看我一眼的耐心都没有。我实际上已经成了孤儿。他们没有给我留下多少财产。在我面临被丢弃的处境时,我的奶奶忍痛割爱拿出一盒现大洋说谁要收养我就给谁,在这时候,我那个嗜赌如命的小姨夫把我领了回来。他并不是真想收养我,而是那盒现大洋吸引了他那突出的眼球。

我的到来,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希望。相反,他恨我,正月初一。按农村人们的说法初一出生的孩子命硬命毒。不是克父母就是克兄弟。况且,本来就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的小姨夫十分讨厌我,因为我增加了他们的负担。小姨夫甚至想用那瘦得如鸡爪的手掐死我。多亏我那可怜的小姨丁小鹅说:你别弄死她了,她已经很可怜了,再说你也拿了现大洋!就是小姨丁小鹅的这句话才让可怜的我拣了一条命。我在贫瘠而又偏僻的小村里慢慢的长大。高家湾有土、有园,梨园里有小草也有烂漫的梨花。

贫困的生活让我的小姨夫李大油过早地生出了白发。面对着黑窝窝头,李大油大声宣布:孩子们,我们一定要发扬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李大油的慷慨陈词对饥饿如鼠的儿女并没有起多大作用。不过,他忽然觉得自己有高尚的一面,他发现别人不再天天提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时候,他反而还记得他。他这种阿Q精神让自己高兴得不得了。他想以后自己可能会当个小官,例如村长之类的。他永远不会想到晚年会当上电工。

可是太多的压力让他逐渐变得喜怒无常。尤其是我的出现,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他经常骂我扫帚星。我也不理他,我的沉默让他大怒。他整天训斥一家人,我和大姐雪儿变得胆战心惊,如果我不小心做了李大油碍眼的事,抽我两个耳光是肯定的,我小姨丁小鹅不说话,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哭。

在李大油的耳光中我逐渐静下来,不再哭,每当到这种时候,我就跑出去看那永远也看不厌的天空和小鸟,天在我眼里好大呀!无边无垠,气象万千。我小姨夫不但打我们这些孩子,他就连小姨丁小鹅也打,而且打的狠。丁小鹅多数时间是在泪水中度过的。我觉得我小姨丁小鹅很可怜。

其实我真的记不住母亲的样子,不过我看到过她的照片,是小姨丁小鹅让我看的。我的妈妈梳着长长的麻花辫。眼睛比丁小鹅大多了,也明亮。听小姨丁小鹅说母亲曾经是外婆村里最美的女孩,可就是性格柔弱。

想起妈妈,本来不哭的我眼泪就顺着脸颊直直地淌下来。小姨丁小鹅在旁边叹口气说:你别像你妈一样,受了委屈就没完没了地哭,要是我像她还不早把眼哭瞎了。我听了,就从眼缝里瞧她,越看她的眼越亮。再看她的头发就不好看了,要说我小姨丁小鹅也不算难看,可比起照片上我的妈妈她可差远了。丁小鹅的头发干干的,就像秋天里的干草,脸色蜡黄。我其实是很担心我小姨死的。她若是死了我就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小姨丁小鹅见我不哭了,就说小蝶呀,你好好学习,像你二姨一样考到外国去。她是我们这些姐妹当中最享福的。你妈命也不随。找了你爹这个挨千刀的。我照例不说一句话。

在这种环境里我一天天长大,逐渐懂事了。便独自跨着篮子去梨园,在瘦瘦的果园里,我除了割草,打菜。就是坐在大青石上想外面的世界。我想: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在这种幻想里,我一天天成长起来。李大油却一天天地衰弱下去。衰弱下去的李大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李大油从来就不让孩子们上学,更不让女孩子上学。但对我特殊。因为他听一个会算命的人说我将来是个富贵命,是要成为娘娘的人,必须让我上学。不能让我在身边,否则会把他们克死。他吓得要命。就听从了人家的话。就是别人的这句话,救了我。可是没有钱,我小姨丁小鹅就去找了校长,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好话,那个冷面校长竟同意我来上学。她送我到了校门口,说:小蝶,一定好好学习。我竟破例点点头。背着丁小鹅给我缝制的花书包去上学。我坐在陈旧的教室里,听穿着花格子衣服的女老师讲课。

我很令小姨丁小鹅失望,刚刚一天,我就和一个同学打起来了,原因很简单。那个调皮鬼骂我是野孩子。我的仇恨终于如同火山一样爆发了。扑上去就是一通抓咬,把那个孩子打得屁滚尿流。那个孩子恰恰是支书刘垣的儿子,老师和村支书一起找上门来,他们如同一群饿狼。小姨夫气得脸都白了,他抄起院子里的铁锨就向我打来,我的小姨丁小鹅慌得从后面狠狠抱住李大油,她喊着让我走,我跑出了家门。

那天晚上我在外面游荡到半夜才回。李大油已经睡了,丁小鹅在补我被人家撕破的衣服,一边给我拿东西吃,一边叹气。我以为她肯定会数落我一顿,我想我的上学生涯肯定完了,我的小姨丁小鹅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说:小蝶,快睡吧,明天还要去上学。我感到很意外,我却没有说话,我突然觉得小姨丁小鹅太厉害了,她居然没有让校长开除我,我在心里默默地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了。可是打架后,我和同学老师无形之间形成了势不两立。这倒很好,我可以安安静静地把书读了下来。课后的多数时光都让我打发在了小河边上,那些日子,我觉得天空很蓝,梨花飘飞,世界很安宁。

因为李大油的观念是不让孩子们上学,让他们早点成家立业。可是,因为家里太贫穷,儿子的家也成不了。这让家徒四壁的李大油经常彻夜难眠。他睡不着的时候就骂我,说我是祸水,是扫帚星,把他家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到后来就诅咒般地咕噜一句:活像她妈。每当这时候我就扭头跑出去,不肯听他鬼一样的干嚎。我一个人坐在河边的大青石上,看天空中的星星,那些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我那灰暗的生活。

此时,大姐雪儿已经出落得一枝花儿一样。18岁的年纪犹如飘扬的梨花,芬芳而美丽。雪儿每天都起得很早,去小沟里给羊、猪割草。看着劳累的姐姐,我十分心疼,就经常帮大姐的忙。每次都是雪儿不让我干,说我年龄太小,等长大了再做这些活计。我说姐姐为什么小姨夫不让你上学。雪儿摸摸她的头:姐姐不上,你上吧,只要你好姐姐就高兴。听了大姐的话,我心里掠过一阵难过。

所以,我很多时候是一个人坐在梨园。望着枯萎散落的梨花发呆,经常有一种孤独和惊恐向我袭来,这种落寞和恐惧一直伴着我的成长,以至于许多年我都不曾忘却。

在这孤独中我也出落成了一朵花儿……

由于哥哥说不上媳妇,成不了家,小姨夫李大油的心情变得日益暴躁。他便整日地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一屋子的酒气令人作呕。我便奔向黑夜。我尤其喜欢安静的夏夜,我喜欢对着如水的月儿诉说内心深处的空寂和落寞,我更喜欢小虫的啾啾。我讨厌家,讨厌小姨夫李大油身上的酒气。

我在姐姐20岁生日的时候,送了一束白色的梨花给她。我希望姐姐永远像梨花一样美丽。雪儿高兴得淌下泪来。因为在这个家里,还没有人把她的生日看得这样重。雪儿那天很晚才从地里回来。那年的春天似乎特别长,而夏天却又异常地潮湿,一场场的冰雹没来由地降临,地里迎面扑来的是灰土土的气味。高家湾的人们睁着空洞的眼望着灰头灰脑的天空发呆。15岁的我面对着河畔上的野草以及迎风飘扬的梨花,常陷入一种幻觉里不能自拔。不过偶尔会忘掉李大油的种种劣迹,忘掉他满嘴的酒气,忘记哥哥铁青的脸。许多年,许多日子是大姐雪儿把我从抑郁里拖回现实。所以很多时候我和大姐一块手拉手,肩并着肩走在坑坑洼洼的小土路上,此时夕阳的余光快要沉入园子里,切下一溜的青色。我记得那时侯,张寡妇的儿子秋淳站在村边的杨树下,只要他们一见面,他们的忧伤就一扫而光。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侯,姐姐的手里拿着活,脸色红润,夕阳的光晕落在他们年轻美丽的脸上,就如同做梦。我希望这样的时刻定住,不要再停下来。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我真实地感受到了他们那种纯洁而甜蜜的感情,他们无数次一起踏着晚风、朝阳,在河畔上说悄悄话。秋天的时候,我们都在梨园里收梨,大人们谈论的是今年梨的行情,我们小孩子则在帮大人们收梨后捉迷藏,男孩子上树掏鸟窝。而我只有看着这一些快乐,它们离我是那么的遥远。而大姐雪儿永远只是默默地干活。

我的二姐风儿就不和大姐一样了。她轻视着大姐的软弱,远远看着这一切,不说话。她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家里的一切。我独自在大树下坐着看天空的云,一朵朵像蘑菇。她经常欺侮我们俩。新买的衣服必须她先穿在身上,她和雪儿争吵起来的时候占先的总是她。她可以用最刻薄的语言诅咒雪儿,对李大油去西头张寡妇家,只有她敢用针扎他的脸,对李大油喝酒,只有她敢用辣椒水泼他的眼。李大油对风儿的厉害反而有些怯懦。

夏天的闷热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浮躁。我喜欢夏天,喜欢夏夜,在无垠的月光下面,我可以心情舒畅地享受属于自己的那份孤独。听小虫在幽暗的角落里鸣叫,听村外小河里青蛙的鼓噪,听风轻轻地呻吟——

李大油在罐了一瓶酒后,顺手拿起雪儿的一件夏衣就向外奔。我的小姨丁小鹅见状,眉头一皱:你也别把啥东西都送给她,孩子们也都大了,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李大油把眼一瞪:闭上你个臭嘴!雪儿没言语,只是抬起头,目光中含着幽怨。谁也不曾料到。风儿从外面冲了出来:放下衣服,否则我把张寡妇的房子用火点着,看你们还快活。李大油望望恶狠狠的风儿,慢慢地把衣服放在了炕上,灰溜溜地出去了。

李大油跌跌撞撞的身影和高家湾的狗吠声搅和在一起。他歪歪斜斜地爬到张寡妇家的门前。门虚掩着,推开门,张寡妇头发蓬乱地扎进了李大油肮脏的怀里。

其实,这一切张寡妇的儿子秋淳看了个满眼。

秋淳的心情异常的难受。他忧郁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高家湾的村里,他一路小跑着来到小河边,雪儿早在大树下等他了,我在远处看见雪儿的泪水从她美丽的大眼流下来。在那个无比清凉的夜晚,他们说了很多很多……

夜静谧,月皎洁。

地里的玉米已经有了嫩嫩的细线,轻轻的晚风送来玉米的清香,不远处的地方传来鸟儿嘶哑的叫声。

我走出家门,我不愿意呆在那个所谓的“家”里。我需要发泄,需要安静。望着青青的玉米,夏季的冰雹虽然给人们带来过绝望,也给小小的玉米稞带来过伤害。但生命力旺盛的玉米苗依旧长了一米多高,虽然没有往年茁壮,不过人们的希望总算没有白白落空。

我的行动没有被人注意,毕竟我只是刚刚成长起来的女孩。再说我还是学生。我如今是镇上最好的学生。人们的目光看我的时候没有了以前看怪物的眼神。我走出来,一下看见了姐姐雪儿和秋淳站在村外的白杨树下面。我发现,忧郁的姐姐只要和秋淳在一起,脸上的忧伤和淡淡的幽怨就会烟消云散。我不止一次发现,他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身影一次次地闪现在烂漫的梨园里。每当这个时刻,雪儿便会涨红了脸,胸脯开始一起一伏地不平静。我这时侯就会用嘴使劲地咬,咬着那逐渐枯萎的梨花瓣。我希望姐姐的这种幸福长久下去,能延续她的一辈子。

秋淳对于母亲张寡妇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了。

少男的羞涩让他有时面对雪儿会无地自容。小时侯,经常有孩子骂他母亲是“破鞋”。那时的秋淳还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直到14岁那年的一个夜晚。

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秋淳因为吃了梨拉肚子,他慌里慌张地起来去茅房。忽然,他看见母亲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他泻完肚,听见屋里有动静,他就用舌头舔破了窗户纸,他看见里面,一个男人趴在母亲的身上,他作为一个少男,他觉得十分生气,他以为母亲被人欺侮了。他的血窜上头顶。他认为自己已经是男人了,他有义务保护母亲。他奋力地冲进屋,和男人打在了一起,在母亲的呵斥下,他住了手,那个男人灰溜溜地逃跑了。

从此,秋淳变得更加沉默。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和雪儿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他开始向雪儿诉说他的烦恼。

小姨夫李大油依然喝酒,哥哥铁青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的笑容。

寒冷的冬天,高家湾上空飘着鹅毛般大的雪花。

李大油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小姨丁小鹅半天才喃喃地呓语:这……这会毁了雪儿的一辈子,雪儿怎么可能跟一个傻子呀!李大油吼道:放屁,什么毁了她的一辈子,女儿本来就是人家的,就是泼出去的水,不这样儿子咋办?儿子都快30岁了,人家鲍丫头的孙子都8岁了。

当李大油郑重其事地向雪儿宣布这一消息时,雪儿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许多日子,我的家里布满阴云,惟独哥哥发青的脸上展出了笑容。因为女孩他认识,也是他喜欢的。这种事本来在高家湾不是什么希奇事.由于穷,高家湾的光棍多如牛毛,大多数人家让闺女给儿子换媳妇。但到了雪儿身上,人们都说李大油缺德,让这么美丽的女子嫁给一个傻子。那些日子,村里的人们都议论纷纷。我受不了家里的那种压抑气氛,每次都是逃也似地去梨园。

这个噩耗让雪儿躺在破土炕上,泪水一次次打湿枕巾。只哭得两眼红肿,我小心地给姐姐端来饭,雪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心疼地说:姐姐,你就吃点东西吧。雪儿摇摇头。我恍惚中一种不祥涌上心头。

雪儿离去前的夜晚,却显出少有的安静。她不哭也不叫,只是默默地望着我。我感到姐姐的目光无比犀利,犹如刀割着心。雪儿轻轻地摩挲着我白皙的脸庞,低低地说:蝶,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离开这个憋闷的小村!我使劲点点头。然后雪儿在镜子前,把一件最新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我很快地进入了梦乡。在梦中,我看到了梨园中纷纷飘飞的梨花,那些白色的梨花犹如天上下的雪花,姐姐雪儿和秋淳在梨花丛中幸福地笑着……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及人群的嘈杂把我惊醒了。我不顾一切地穿好衣服,疯狂地向人声鼎沸的村外梨园奔去。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姐姐雪儿躺在了园子的梨树下,那是她和秋淳经常见面的地方。可是如今,美丽漂亮的雪儿孤伶伶地躺在树下,那些像梨花一样的雪落满了她的全身。绳索勒得她脸已变形了,舌头伸出很长很长……我的小姨丁小鹅已经哭昏过去。我呆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小姨夫李大油一脸青黑,哥哥的脸色变得更是扭曲可怕。

我明白了,美丽的姐姐再也不属于我,永远不再属于我了……

姐姐被放进薄薄的木头棺材里,我狠命地扒着棺沿,想想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我就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喊着姐姐别扔下我,姐姐,你回来。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在迎风摇摆的梨园里,看见它们伸出手,想把我可怜的姐姐拉住,我的眼里流的不再是泪水,那已经是血。姐姐被人们强行抬走了。我一个人站在梨园里。就在我泪流满面的时候,雪纷纷扬扬地飘起来了,六个花瓣的小雪花落在我瘦弱的肩头,我的心冷得直打颤。

我讨厌那个家,在我幼小的心里,那不是家,说是地狱更逼真。在风雪之中我站到黑夜的来临。从这以后,我的感觉里就只剩下阴冷惨白的东西:小村,回忆,梨园无不被鹅毛般的大雪掩盖,我整天迷迷糊糊的,李大油诅咒说这个祸水快死吧,我们家都让她糟践了,他也骂我小姨丁小鹅,说你们家的姐妹都一个德行,养活的孩子也一样,他骂累了就睡就吃就去张寡妇家,我什么都听得见,我却不肯从那个虚拟的世界里回来。高家湾里90多岁的老太太说我的魂被大姐魔去了,她就用古老的方法跳大神。看着她像小丑一样地围着我不停地跳,其实,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但我厌恶这一切,说不出的恶心,我想:我要是永远别醒来不也挺好吗?于是,我紧闭双眼重又回到那个虚拟的世界里。

只要一想起大姐雪儿被孤零零地葬在乱坟岗上,我的心就冷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日子,李大油又开始恢复他那烂醉如泥的生活,哥哥脸色更青了,雪儿的死他没有失声痛哭,失去他心中的女孩让他躺在破土炕上昏睡不止,他也的确不年轻了,绝望让他变得可怕。他也开始像李大油一样地喝酒,他的酒量似乎比李大油还大,一口气可以喝两瓶,每当这时候,他会瞪起血红的眼珠发狠地骂着死去的雪儿,我壮着胆回应他,他会毫不犹豫地甩给我两个耳光,我委屈地逃向梨园,坐在梨树下面,开始向死去的姐姐诉说,倾诉我心里的烦恼和忧郁。

冬天终于走远了,春天踏着夕阳、晚风、朝露而来。果园里的梨花开始含苞待放。许多不见的小鸟也欢天喜地地来到那飘香的梨树上,展开美好的歌喉迎接着春天儿,我心情也在逐渐地舒展.

这个夜晚月儿已悄悄躲入树梢后,在我小姨丁小鹅的炕上,烂醉如泥的李大油拉着女人粗糙的手:风儿她娘,让风儿给她哥换个媳妇吧,你没有看见咱儿子一天天地瘦下去吗?我没有听完李大油的话,就飞也似的跑向梨园,身后传来我小姨丁小鹅压抑的哭泣。

本来对于姐姐雪儿的死表现麻木的风儿,一直不声不响,她的沉默让家中的人害怕,包括李大油,她从小就恨这个家、这个村、这里的人,敢和所有人打架、还嘴。

风儿是在第五天里知道李大油让她为哥哥换亲的,当时,她什么也没有说,只狠狠地瞪了李大油一眼。尔后,她便稀里哗啦地喝完稀粥。我不敢说一句话,只怯怯地吃饭,远处传来狗吠声,这声声的狗吠让人心惊肉跳。

直到第二天的晌午,就听见院子里有砸东西的声音,所有的人跑出去,他们同时看到的一幅画面是:风儿在用石头砸着院里的东西,李大油拖着一双破鞋冲过去,不料风儿并不怕他,反而把石头举起来。你最好别过来,否则,你就会像这些破烂的东西一样。李大油听完这句话,他才注意到风儿手里拿着一块石头,这件事在风儿无比的强暴下,过去了。几天以后的结果是:哥哥喝酒中毒,死了。望着哥哥僵硬的尸体,我直觉浑身冰凉。我小姨丁小鹅哭了一回又一回,任谁拉也不起来,她哭着说还不如把自己卖了为他娶回女孩。李大油听了老婆的话,竟拉她起来,说,你别这样,让人家笑话。李大油的话让高家湾的人撇嘴。

李大油把一腔怒火全发在了我身上,他怀疑是我把他的家克得支离破碎。他更狠地骂我。说我是扫帚星,活像我那该死的妈,说我以后的结果和我的妈妈一样。他一说这个,我扭头就跑,我讨厌听他这样说我妈妈。虽然我不知道我妈的样子,可我心里不想让他说我的妈。

我一个人坐在无边的黑夜里,独自坐在雪儿的坟头,任风吹散了我的长发,想到雪儿的软弱,用一条绳子结束了自己20岁年轻的生命,又想到风儿的泼辣,用石头征服了我小姨夫李大油,我想到哥哥这样卑微的死了,我应该用什么方式离开高家湾?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一生要换一种活法。那就是考出去。

后半夜的时候,月亮上来了,我离开高家湾,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李大油的女人丁小鹅。也就是我的小姨,说来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从小她就不知母亲是什么模样,小姨一出生母亲就死了。她的父亲是个狠心的人,说她是祸水,要把她扔到野外冻死。多亏外婆及时赶来,把她抱到了家中,抚养她。谁料屋漏偏逢连阴雨,外婆在她10岁的时候,患病去世了,扔下孤苦伶仃的丁小鹅跟了冷酷的舅舅。舅舅和舅妈两个人好吃懒做,他们没让丁小鹅上学,而是让丁小鹅起早贪黑地打猪草,干农活。即使如此牛马般的劳动,有八个孩子的舅舅家依然吃不饱,丁小鹅整日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她每天最大的渴望就是能吃一顿饱饭。在这种饥饿的环境里,丁小鹅被舅妈“赶”到了高家湾。那时候,李大油18岁,就跟一个瞎眼的老母亲生活,就这样,丁小鹅嫁给了大她两岁的李大油。确实,在李家丁小鹅终于可以吃饱了,她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吃饱这件事了。丁小鹅当时感觉到如今的日子真不错,有了地,也有了儿女。谁料想李大油在好日子来临时,竟然染上了酗酒,串娘们门子。日子越过越落魄。眼看别人家盖起了瓦房,他们家却还住在破土屋里。丁小鹅的脸变得憔悴不堪,本来看东西十分明亮的双眼也变得有些迷茫起来。她的身上每天都有一股汗酸味。她整日为李家忙里忙外。因为操劳过度,丁小鹅这个女人看上去要比她的实际年龄老。

丁小鹅的心中只有儿女,甚至还有上学的我,那是她姐姐扔下的根,是她姐姐丢下的命。她希望我能考出去。为了我能上学,她在一个春天的下午,去求那个冷面的校长,我的小姨丁小鹅本来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

那天,正是个星期天,学校里静悄悄的,丁小鹅不知学校里的学生都没来上学。她听见校长的办公室里有人在说话,她推开虚掩的门走进了外屋,我小姨丁小鹅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浑然不知。里面校长的卧室紧闭,她本来可以走的,可是她为了我这个外甥女,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其实想想:当年我小姨打开的是自己的屈辱之门,却为我打开了天使之门。我想小姨当年肯定是想为了我她豁出去了。我小姨丁小鹅不停地敲门,半天的工夫冷面校长才不耐烦地出来,他还提着的确良的裤子。当他看见丁小鹅的时候,他转了转圆圆的眼,提着的裤子不觉间松开了。这时我的小姨就看见了本村里犄角眼的女人桂香。她也是来求冷面校长让她儿子上学的,犄角眼没有什么本领,不过他不打女人,就是不出来办事,他们家里里外外都是女人的事。桂香看了我小姨丁小鹅一眼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小姨还看她把衣服正了正。冷面校长把我小姨丁小鹅带到他和桂香刚躺过的大床上,我小姨丁小鹅听到身后的门被冷面校长重重地关上,冷面校长几乎是跳到了她的面前,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什么,她被冷面校长的举动吓得傻了眼,面对这个有文化男人的身体,我小姨丁小鹅竟忘了喊叫。她只听见冷面校长说:你是高家湾的美人,我很早就注意你了,可惜我们没有说话的机会。今天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因为你想让你的外甥女上学。我小姨丁小鹅奇怪地瞧瞧冷面校长,细声细气地问:你怎么知道?冷面校长竟嘿嘿笑了,我小姨丁小鹅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笑,她觉得他的笑比哭还难看。她本能地发出尖叫。冷面校长已经抱住了她,目瞪口呆的丁小鹅被冷面校长从头到脚摸了个遍,就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很快我的小姨就挣扎着坐了起来,满脸是泪,耻辱和痛苦让她的心如刀割。冷面校长望着我可怜楚楚的小姨说:你真的很美,可惜找了个不会让你高兴的畜生,李大油那不是人,简直就是畜生。说完,他把我小姨丁小鹅嘴里的臭袜子拽了出来。他坐在她身边说:我不勉强你,我真的心疼你,你要是愿意和我好,我就让你高兴,如果你不愿意,你就走吧。我小姨丁小鹅竟不知所措起来,她心里怕校长不让我上学,她就在这种情况下进退两难,她呆呆地望着冷面校长,她看见他的头上冒汗,嘴里咕噜咕噜串气。你走不走?我小姨丁小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你能让小蝶上学吗?我没钱。冷面校长又嘿嘿地笑了:你不用怕,小蝶上学的事没问题,你让我摸了一遍我就满足了,起来吧。我小姨丁小鹅听了冷面校长的话竟泪水横流,抹着眼向外走去。冷面校长慌得拉住她说:你先别走,让人看见好像我欺负你似的,快洗洗脸。用我的白毛巾擦擦。我小姨丁小鹅顺从地照着他说的做完这一切,而后悄悄离开了学校。

我顺利地入了高家湾的小学,但小姨丁小鹅所做的一切是没有人知道的,我那个姨夫李大油听说不花钱还能上学乐得只夸我小姨厉害,丁小鹅连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她只是默默地给我做书包。我在一旁看,说真心话,我很喜欢小姨丁小鹅给我缝的书包,那是用好多布做的,就像五彩旗。

其实,在小姨心中,她恨丈夫李大油,她疼大女儿雪儿,每当想起大女儿,她的眼泪就禁不住要流下来。想起不争气的大儿子,她也是恨,恨他的愚笨,恨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的没出息,喝酒喝死神仙也救不了。于是,高家湾的人们逐渐发现丁小鹅这个可怜的女人很多时候都一个人待在梨园里,静静的就如同一棵飘扬着梨花的树。

夜,漆黑一片,四周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呢喃,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李大油只顾去和张寡妇约会,浇地回来的丁小鹅,独自一个人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飞奔,夜风吹动着她有些散乱的头发,远方传来猫头鹰碜人的叫声,这让她感到害怕,惊恐,她的心怦怦直跳。丁小鹅直跑得满头是汗,就在这时,她遇到了村里的村支书刘垣。刘垣的鼻子是鹰勾的,眼是那种斗箕眼。刘垣突然出现在我小姨丁小鹅的眼前,本来就有病的眼发着一种光,我小姨知道她面临的危险,高家湾没有不知道刘垣的,因为他当官,很多女人都爬进过他龌龊的怀里。说实在的,我小姨那个时候不是害怕,而是厌恶。她觉得这个男人让她无比恶心。我的小姨丁小鹅已经意识到可怕的事即将来临,当她看见刘垣这个男人停下,把手里的烟熄灭,伸向她的身体时,她马上知道这个下流男人想干什么了,她吓得哆嗦成一团,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求求你,别这样。刘垣的黑手停了下来,他阴阴地说:要说你和你的姐姐都是杨贵妃的坯子,就是没摊上好男人,你说你那个姐姐多么好的一个美人,竟跟那样的男人过不去,值得吗?听他说我妈,我小姨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想起我妈的不幸,再想想自己。她抱住刘垣的大腿:求求你,放我过吧。刘垣望望我小姨起伏不平的胸脯,坐下来,他似乎很乐意观看这样的情景。他不顾我小姨的挣扎,在她的胸脯上掐了一下:你说你一个美人,怎么就死守着个李大油。他能给你什么。说着他用手又在我小姨丁小鹅的胸脯上掐了一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他向我的小姨扑来。可怜柔弱的丁小鹅没有一点反抗能力。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我小姨丁小鹅忍辱被一个畜生蹂躏。

回到家,丁小鹅就躺倒了下去,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她摸摸口袋里刘垣放的钱,泪水就如同村外果园里的梨花一样,犹如纷纷下落的花瓣,像伤心雨慢慢地淌下来。李大油望着女人口袋里的钱,咧开了嘴,他正愁没有东西给张寡妇呢。于是笑笑:你吃点东西吧,我小姨丁小鹅闻到香味才想起自己一天已经没有吃一点东西了,没有喝一口水,她猛地端过碗,狼吞虎咽地吃完,此时仿佛才有精神,才注意到自己的上衣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裤子也被石头划成一条一条的,头发也已四散开去,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缩影,她有些无地自容地垂下头。想起刘垣和她说的那些话,她的心就情不自禁地哆嗦。

丁小鹅清楚刘垣是高家湾里的支部书记。他的身份诱惑着村里某些女人,她们非常喜欢他,喜欢这个流氓口袋里的钱,喜欢他对女人的大方。刘垣喜欢的是女人裤裆里的东西。那些年,高家湾他钻过不知多少女人的裤裆,那些女人很多是自动送上门来的,我小姨丁小鹅想起自己被这个男人蹂躏,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我小姨丁小鹅让刘垣搞到手的这事本来在高家湾就不叫事,可是我小姨一直耿耿于怀。她很多时候,很多个夜晚,她都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她想杀死他。如今我的姨夫李大油更爱喝酒了,去张寡妇家的次数更勤了。

在无数个黑夜,当校园里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内心深处的伤痛会随着浮出水面,这些年,小姨丁小鹅为了我,吃的苦太多了,每年冬天,寒风凛冽。她顶着风,冒着雪,去梨园里刮树皮,然后送到药店去,换的钱她偷偷给我做了学费,如今我不在高家湾上了,免费上学的事消失了,她只好自己想法,有时刘垣给她的钱她会给我买套新衣服。她的手总是冻裂得千疮百孔,十个手指头没有一个是好的,全犹如红萝卜。

我独自躲在房内,摩挲着新衣服,眼睛里第一次蓄满了泪。我的心开始干疼干疼的。在心里发誓:一定把书念好,一定不让小姨和雪儿姐姐失望。

我也的确没有让小姨失望,真的就一路把书念下来了,考初中那年,我考上了镇里最好的学校。不过想起姐姐雪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地下,秋淳也不知去向,我姨夫李大油还在折磨我小姨丁小鹅。尤其流氓刘垣对小姨的侮辱。也许秋淳哥永远都成不了家,他也可能要永远地离开高家湾。想到这些,我眼里的泪便涌上来。许多时间,我是孤独的,我在什么地方都不喜欢和太多的人来往,我依旧喜欢黑夜,喜欢小虫的啾啾,回想起记事以后的那些夜晚,我疯狂地爱上了梨花飘香的夜,在无数个月夜如水或繁星满天的晚上,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个家,想起大姐雪儿一样的爱在夜里和我玩耍。我们在空旷的麦垛旁,在厚厚的草堆里,尽情地呐喊,有时秋淳会和姐姐站在梨园里,看树上的鸟窝,看里面的小鸟长大了没有,多少次我向往过一种鸟儿的生活,无忧无虑。有好多次秋淳从家里带来炒熟的瓜子分给我们吃。想到姐姐离开人世已经一年多了,她如梦如花的身体早被风吹化,被虫子腐蚀,再也不能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了。想起这些我的脸上有亮闪闪的东西,那是泪水,心酸的泪水。

春天,我在月光中看梨花飘飞,夏天里我会坐在长了小梨的树下梦想,梦想自己的未来。秋风中,我看鸟儿的飞翔,冬天,我把希望埋进雪里——

黑夜,让我一次次忘记小姨的悲哀,李大油的鄙俗,大姐雪儿的懦弱,风儿的泼辣,哥哥的愚笨。如果说我长到17岁有什么属于我的东西,那只有黑夜和月光。

在夏日的午后,我小姨丁小鹅走在了去梨园的小路上,暖风送来阵阵泥土的腥气,她去梨园,她喜欢那个地方。就在丁小鹅走进梨园的小屋里时,她愕然地发现刘垣坐在了那里。我小姨丁小鹅转身想跑,他伸出鹅掌一样的手抓住了她。她深知这个臭流氓什么也能干出来,我小姨对高家湾的男人们除了恨,没有别的感觉。冷面校长对我小姨丁小鹅那一次从上到下摸了她一遍,我小姨觉得冷面校长这个男人不是什么文化人,他是文化人的垃圾。她作为女人对他是厌恶的。而对刘垣她是恨。他看着她半敞的胸脯,竟恬不知耻地说:你呀是个美人坯子不假,就是太冷了,像北极的冰,不能让老爷们高兴,怪不得李大油打你。就这一句话,把我小姨的眼泪勾了下来。

当她踉踉跄跄走到村边井口的时候,真想扎下去。为了我这个小可怜,她一次一次忍了下来。她恨这些男人,她想杀死他们。此时我小姨丁小鹅就禁不住想起了可怜的姐姐,我的妈妈。

如今我小姨想起不争气的风儿心就像淌血,自从李大油那次让她给老大换媳妇,她用暴力打败了他们,然而她没有想到大哥竟死了,她心里多少有点难过,但过多的是愤恨。她恨高家湾,恨这里愚昧的生活,更恨她那个爹。在大姐死去的那些日子里,她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哥哥的死她竟大喊活该。这一切让人看她就是个疯子。最像疯子的一次是和张寡妇打仗,有一天我小姨夫拿了她的一件墨绿色坎肩,给了他的相好张寡妇。风儿十分生气,她生气的样子十分怕人,她对我们说:我看见那个张寡妇就恶心,你瞧她的脸上抹的粉跟墙上的白泥子似的,头发上打的香油都成了臭油了。得空我要整治整治她。我小姨丁小鹅根本就管不了她。我的思想里也盼着她去收拾这个勾搭别人男人的荡妇。一个下午,刚吃过饭,风儿就用衣服兜了好多的瓦片,把张寡妇三间破土房的玻璃砸了个大卸八块。张寡妇心疼得鬼哭狼嚎。这时竟没有人来帮这个烂女人,她不敢出来,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高家湾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在风儿的热骂中他们知道了很多事。张寡妇此时恨的不是男人,恨的是她自己瞎了眼,这些忘恩负义的老爷们没有一个来帮她的。人们在幸灾乐祸中散去,其中就有很多妇女恨她,因为她们的爷们也没少往这里拿东西,她们恨她却又整治不了她。

风儿的自由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我的姨夫李大油从家里串出来,抓过风儿就打。那一次是风儿第一次挨李大油的打,被打得头破血流。风儿不哭也不叫,更不讨饶。李大油越打越气,把风儿打了个半死。我小姨丁小鹅的苦苦求饶换来的是两个嘴巴子。这时的李大油简直就像一条疯狗,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到了张寡妇家,张寡妇仍旧不满意,她甚至提出不和他再好,李大油恨得只咬牙。最后他把家里五斤大米提了起来,我小姨丁小鹅禁不住带了哭腔说,你就把这一点吃的给孩子们留下吧。我的姨夫李大油没看我小姨,说,你看看你养活的这些孩子,有几个好的,我想让他们都死。如今的他已经有些心灰意冷。没有了传宗接代的人了,他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风儿被打后,她好长时间都不和李大油打照面,或许种种的事情令她失望,她竟然加入到打麻将的行列。

起因很简单,刘垣的外甥也就是他姐姐的孩子来了,他在家里每天都要玩麻将,来这以后他就非让舅舅给他找玩麻将的人。刘垣的这个姐姐当初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刘垣爹气得吐了血,他命令刘垣把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后,让人在天津郊区说了人家,匆匆嫁掉了。没想到她的一步走错,竟改变了她的命运,这些年刘垣的姐姐家发了,有好几栋别墅,还有宝马车。刘垣也沾了很多光。他当然拿这个外甥当县太爷待,对另一个外甥刘垣就特冷淡。有相好的女人看不惯,就说你怎么一样的亲戚两样待。刘垣说,啊,我吃的喝的用的大多是大姐给的,我凭什么不能对她的孩子好点。再说人谁他妈的不是势利眼,你们女人和我好还不是看了我手中的权利和钱,怎么就和我相好的多,和要饭的就没有呢。相好的女人被他说得瞠目结舌。无话可说,就沉默下去。

风儿见到刘垣外甥的一刹那,就觉得浑身哆嗦。去他们家打麻将是一个秋日的上午,阳光懒洋洋地爬过果园,风儿因为父亲李大油打母亲,没有睡好,她的眼里布满血丝,她心情很差,就独自想去梨园,出了门,她就看见一个20多岁的小青年站在她家的外面,她看到他身穿高贵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大地方来的。他竟然问风:你会打麻将吗?风儿使劲点点头,他什么也没说,拉起风儿的手就走,一直到了刘垣家,刘垣媳妇看见风儿,高兴地出去喊来了林祥媳妇,还有大金牙。林祥是海员,常年不在家,他挣钱很多,媳妇守妇道,但唯一的爱好就是打麻将,另一个是大金牙,她最爱说荤话,麻将打得也不精,输钱的经常是她。风儿打的却很好,平时说话办事泼辣,打起麻将来竟也出奇的好,当然赢钱的多数是她,后来风儿看出实际上那个拉她手的男孩比她打的精多了。之所以输,是故意让她赢。于是风儿的心情好的没法。经常输的大金牙就开始数落,说晚上不能和丈夫同房了,晦气。林祥媳妇听了笑着说别说大话,你不让男人干你几回你受得了吗!风儿听得脸热心跳。大金牙哈哈大笑着说你男人长年在外你怎么就不想。林祥媳妇说怎么不想,可是还不是为了家。大金牙忙说那你赶紧找个野男人吧。何苦为他守贞洁。林祥媳妇说我做不出来,一想到他在海上受煎熬,我的心就疼,而且他挣的钱都给我,让我尽情地花,我只要打麻将就不想他了。说完发了个五条,风儿恰好和了。刘垣媳妇在旁边说你们别瞎说了,人家风儿还没有结婚呢。听了刘垣媳妇的话,大金牙不再说话,刘垣的外甥瞧瞧风儿打下一个六万,风儿恰好和了。风儿说散了吧。小松出去送她,这一送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的消失一度引起高家人们的唏嘘,李大油早就恨风儿了,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女人哭了一回又一回,因为只有风儿敢替她说话,她不怕李大油,不怕高家湾里的人,其实,多数时候她怕这个女儿。只把本来看东西很清亮的眼哭得竟有些浑浊了。

踏着纷纷飘飞的落叶,李大油的二女儿跟人家走了,一次次的打击令这个无能的男人绝望,尤其是儿子的死,他恨我小姨丁小鹅养活的两个丫头片子。望着飘飞的梨花,我小姨丁小鹅迷茫、恐慌,想到刘垣她的牙几乎咬碎,她感到无地自容。她觉得这是报应。

夜,又是一个月光如水的晚上,风送来阵阵的梨香,小虫在阴暗的角落里吟唱,叶子哗啦啦地作响。在梨园的小屋里,我小姨丁小鹅独自坐在石头上,像如冰的月光倾诉。

丁小鹅说我们家的风儿走了,我们家的孩子一个个都走了,如今我们家就剩下他了,该死的不死该走的不走。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有小蝶是我的希望,姐姐你给我留下了一点希望,要不是她我也早走上你那条路了,我也想杀这些该死的男人们。这个外甥闺女真好。其实这些年我就为她。此时,树上的鸟儿在窃窃私语。丁小鹅觉得它们比起人类简单多了。所以我小姨丁小鹅的口头禅就是宁可做猪也不做人。

随着孩子们一个个离去,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小姨夫李大油对日子越来越不放在心上,现在他又加入到了打麻将的行列。凑上去牌运不佳,每次他都是输个精光。我小姨丁小鹅心疼钱,就劝他别耍了,还有个上学的呢,再耍就把家也输光了。李大油哪里听得进去,他如今对麻将又上了瘾。

我偶尔回来,我小姨丁小鹅就在黄昏来临的时候走出小村,在夕阳的余光里奔向村外的果园。她的目光罩在果林,越过昏黄的天空,等我归来。在这个间隙里,她开始回忆。她想起姐姐雪儿美丽的麻花辫在梨园里飘荡,犹如在空中飞翔的梨花——

我回来也会去梨园,我一呆就是一晚上。我小姨丁小鹅总是来寻我,我想她可能是寂寞或者想和我多呆会儿。小姨说:小蝶,你就要考试了,也许你也快离开这里了,离开不错呀。高家湾是地狱。你要上天堂呢。我说:小姨,我以后让你也离开这个地狱。小姨丁小鹅苦笑着摇摇头:孩子,命中注定的,改不了了。我和小姨于是都不再说话,默默地想事。我就看那美丽的梨花,看累了,就背诵唐诗,还会数天上的星星。想起那时侯姐姐雪儿还活着的时候,秋淳不让她数天上的星星,说数星星记不住东西。我当然不信,别忘了我现在是高中生,在高家湾已经算得上高才生了。有人就对李大油说,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小蝶考上大学,你就光等着享福吧。李大油听完嘿嘿直笑。

无数个黑夜里,我的姨夫李大油的种种劣迹表现的更甚,如今他老了,张寡妇家不去了,剩下就是赌,赌输了回来就睡觉。我小姨最大的去处就是梨园。

春天的风软绵绵地吹在脸上,李大油看上去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精神十分颓废。他开始上钻下跳地活动着想当高家湾的领导,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刘垣这个流氓竟让这个龌龊的男人做了电工。那个时刻,梨花在空中飞扬,纷纷下落的花瓣依旧如伤心雨飘向大地。

李大油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安分守己了一些日子。可是他的手气很快让他灰心,失败后,他带着沮丧和破败的情绪回到家,因为儿子的离去造成了李大油畸形变态的心理,他的情绪越发变得喜怒无常。偶尔我回来,做事慢了他就会甩给我两个耳光。他恨我学习第一,他不希望我读书,可是算命先生的话他又深信不已。

被李大油打的我,只有呆在屋里哭泣,丁小鹅看着我这个样子她心里无比难受,她就默默地来到梨园,看那些下落的花瓣,她的心里一阵一阵的绝望。

没有了激情,没有了生活热忱的李大油变得暴躁成性,一天天衰老下去,他满头的白发,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因为整夜打麻将,李大油脸上的皱纹无比深刻,眼角的眼屎永远落户此处。这样看上去他更加的苍老,完全是老态龙钟的模样。

李大油的赌性是一日更甚一日。每到夜深人静,他输红眼回来,我便听见小姨屋里吵闹的声音,接着是李大油用棍棒抽打丁小鹅的声音。丁小鹅这时候是不会哭的,这个女人仿佛成了铁打的,也许她想起了大女儿的死,想起了风儿的出走,还有儿子。她不想再失去我,她怕我听见,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咽进自己的肚子中,这让本来就赌急眼的李大油变得越发狠毒。边打边嘟囔:你个臭婆娘,你白让他睡了,连个村长也不让我当。

无数个夜里我偷偷地哭泣,为了可怜的小姨。想起这些年,小姨为了我吃的苦受的罪,在我心头翻滚,顷刻间化作热泪奔流。我睁大着双眼,一宿没睡。清晨到来时,李大油已经呼呼大睡,我小姨丁小鹅在准备早饭,还有给我准备带的干粮。我站在果园里,望着梨树上缀满露珠,嗅着花香,看到高家湾上空袅袅的炊烟。我小姨丁小鹅从家里走出来,来到梨园,她看见我难过的样子,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晚上的遭遇我肯定听见了,丁小鹅禁不住难过得浑身发抖。

不知是赌博的手气好了,还是他体力下降的缘由,后来李大油不再抽打丁小鹅。不再挨打的丁小鹅看见李大油血红的眼依旧会情不自禁地哆嗦。如今刘垣不再对我小姨丁小鹅围追堵截,她终于从他的魔掌里逃了出来。他又发现了新的猎物。又一批比丁小鹅年轻漂亮的女人投入了他龌龊的怀抱。他丢一个女人就像丢他不穿的破袜子一样简单。

我回到学校,开始备战。小姨丁小鹅三天两头地来给我送鸡汤,她把汤熬得恰倒好处,她是趁李大油出去玩麻将的时候给我用文火炖的。鸡汤温润地滑过我的喉咙,一股暖流穿肠而过。我多年漂泊的心,刹那间成破茧而出的蝶,多想扑进她的怀里叫一声我从来没有喊过的妈。我什么也没喊,只是扑进她瘦弱的怀里,任泪水飞溅。

黑色的七月终于过去了,我以最好的成绩被清华录取。这消息让整个高家湾沸腾了。人们都说没想到小蝶这丫头会这么有出息。我小姨夫李大油一改往日的暴躁,满是皱纹的脸上放光,买了一条好烟,逢人就发。我小姨丁小鹅竟然把家里的四只鸡全杀了,宴请了村里的人。

热热闹闹的人群散去,我小姨丁小鹅在整理送来的礼物。我站在她的背后,静静地看她,她当初乌黑发亮的辫子,已经被碎碎的短发所代替,里面有了白雪的痕迹。想起多年以前,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梨园看天的情景,恍如昨日。我小姨丁小鹅回过头来,笑问:小蝶,你怎么了?我没有说话,看她年轻美丽的身影被苍老掩盖。我从喉咙里迸出一个我从来没叫过的字:妈。这个我从来没喊过的字,就这么仓皇地跳了出来。我们两个都愣了,接着小姨丁小鹅紧紧地把我搂在了怀里。她的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落下来。

在这样的夜晚,我坐在小河边,如今的我依旧喜欢夜晚。这么多年我没有朋友,于是夜晚清风都成了我的朋友。望着无数的星星,嗅着泥土的气息,想到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便有许多话要对它们诉说。

夜的美好,让我忘掉了以前的烦恼,忘记了曾经被李大油打过的耳光,忘记了我小姨丁小鹅的哀伤,忘记了自己的委屈。完全陶醉在无边的黑夜里。

我离开高家湾是在收获了梨以后,我走了,李大油把幸福寄托在我这个外人身上,他如今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他把那些亲生儿女们似乎忘干净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在高家湾受到了重视,他乐得屁颠屁颠的。

当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人们感到这个春天异常的干燥。

这个春天好像比往年来的早,干旱,闷热,今年梨花不知为什么开的特别早,谢的异常的晚。许多许多的怪事仿佛都发生在这个干燥的季节,好多好多的奇事犹如泛滥的洪水,张着狮子大口,瞪着血红的眼睛冲向这个春季——

最先感到燥热的是刘垣,他如今越来越觉得身体处在恍惚里,经常会忘记一些东西,比如他把一些女人的裤衩放在河里,任由它漂。高家湾的人们经常看到有些花花绿绿的裤衩子在小河里游荡。这是一个忧郁的黄昏,刘垣身穿一件汗衫去小河边。晚霞映红了整个苍穹,刘垣有一种茫然的感觉。他看见了什么,他看到丁小鹅在对岸洗衣服,小河里的鸭子自由自在地戏水,丁小鹅的双眼里满是愤恨,有种烧灼他的神情,如同冬天凛冽的寒风吹来,风吹来的时候,刘垣看见天空一片血红,他一阵眩晕,什么也不知道了。

刘垣瘫痪了,他的瘫痪,让我小姨高兴,我小姨丁小鹅兴奋得只流泪,她为了庆贺这个恶魔的瘫痪,竟包了全羊肉的饺子犒劳自己。李大油不会别的就只会骂街。刘垣醒来的时候他傻了。

再说当了电工的李大油恶习依旧。整夜整夜地赌。人们站在巷口里,三三两两地会看到他跌跌撞撞地奔向他那破败的土屋,那个时间丁小鹅多数在果园里给梨树喷药或者授粉。人们看到我小姨丁小鹅这些年因为操劳,耳朵比年轻的时候背多了,人们多数时候同情这个女人。

李大油出事是在一个黄昏来临的时候。我小姨丁小鹅正在梨园里劳作,一切都显示着神秘,一切都带着不祥。

丁小鹅陶醉在春风里,沉醉在梨花的清香里,她仿佛忘记了时间,就是在夕阳将沉的时候,丁小鹅听见了李大油触电的消息。这个消息令丁小鹅惊愕。她顾不得回家就循着人声奔到村外的变压器下,她没有像农村妇女那样号哭,只是眼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李大油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要不是那只被甩出去的胶鞋,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我那个爱赌的姨夫李大油,他会是李大油吗?人们禁不住问。

他就是李大油。

他就是电工李大油,丁小鹅的丈夫,三个孩子的父亲,我的姨夫李大油。他死了,他是触电死亡的,这个男人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就去为浇地的人们接线,他看见夕阳的红晕染透了树枝,同时他看见的还有血一样的红火。火闪过,他失去了知觉,不仅失去知觉,失去的是他的生命。

在第二个彩霞满天的日子,我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我不是为他回来的,我是为我小姨丁小鹅——我唯一的亲人回来的。我的姨夫李大油被安葬在高家湾的土地上,结束了他悲哀的一生。

我的小姨丁小鹅看不出伤心,她不知这个作为她丈夫的男人为她做了什么,为孩子们做了什么?

至此,丁小鹅一天比一天沉没下去。她独自一个人坐在梨园里,痴痴地看那些纷纷飘落的梨花。不哭也不说话。经常一呆就是一天。因为到了今天,老年的丁小鹅身边没有了一个人,就连那个嗜酒如命的李大油也死了。

在每个清晨,梨花落了一地时,丁小鹅身罩我为她买的睡衣,穿着红拖鞋向着一度开满鲜花的果园里奔来,老年的丁小鹅动作反而比年轻时候敏捷了。

作者简介:

魏晓英,女,原名魏桂英,河北盐山县人,1978年生,现为盐百集团《盐百人》主编。著有长篇小说《校园四季》《追梦地带》,有中短篇小说、散文若干发表于《长城》《青海湖》《山花》《翠苑》等期刊。河北文学院第六届签约作家,沧州文学院第一届签约作家,沧州市作家协会理事。

猜你喜欢
雪儿梨园小姨
传说中的小姨,要回家过年了
小姨来我家
梨园周年管理历
河北果树(2020年4期)2020-11-26 06:05:46
梨园寻梦淮安缘
华人时刊(2020年13期)2020-09-25 08:21:58
“梨园”演变考述
中华戏曲(2020年2期)2020-02-12 05:18:28
雪儿笑了
Mrs.Dalloway:Exploration of life and death
东方教育(2018年9期)2018-05-28 09:09:04
An Analysis of Professions for Women1 A combat for women
东方教育(2018年9期)2018-05-28 09:09:04
The Analysis from Literary Terms in How to Get the Poor off Conscience
东方教育(2018年9期)2018-05-28 09:09:04
送客
小小艺术家(2017年9期)2018-01-26 13: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