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石榴

2012-04-29 00:44姜煜暄
辽河 2012年3期
关键词:烟袋王奶奶石榴树

姜煜暄

王奶奶手拎着烟袋杆,颠着颤巍巍的小脚,在我后面撵着,瘪着没牙凹陷的嘴说,小兔崽子,石榴没熟那,你就偷吃,不糟蹋了吗?

我围着石榴树转圈圈,跟她玩起捉迷藏,躲闪着她的烟袋杆,做着鬼脸说,我就吃,我就吃!王奶奶三寸金莲哪撵得上我,撵一气,便喉唠气喘地坐到树下的石登上,吧唧,吧唧抽起烟,扑出一口烟雾说,乖乖,等熟透了,奶奶会给你摘吃的。我便不淘气了,乖乖地依偎在她的怀里,听她讲老掉牙的故事。大灰狼……从前山上有座庙……

我不耐烦地说,我都听一百遍了,你长得那么俊,咋不讲讲你的故事呢?

傻孩子,我一个糟老太太,有啥故事!王奶奶字字不提她的事,连她小时候的事都闭口不言。我说这话时,她的脸色很沉重,泪花在眼圈转悠,像林黛玉葬花,多愁善感。我觉得怪异,王奶奶的表情和那张照片,在我脑海里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我迷惘,解不开那层面纱的真谛,想不明白那张照片的私密。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四合院,东屋住着王奶奶,孤苦伶仃一个人。爸妈工作忙碌,就把我交给了王奶奶照看。院落不大,有棵碗口粗的石榴树,妈说是王奶奶栽的,有二十多年了。树下有一花岗岩石桌和四个石凳,我和王奶奶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放着烟笸箩,她把碎烟叶装进烟锅里,用左手大拇指摁摁,然后划上火柴,吧嗒,吧嗒抽着,抽的很香,嘴里不时地吐着浓浓的烟雾。王奶奶的烟袋杆有二尺多长,烟锅很大,是紫铜做的,烟嘴是汉白玉的。时间长了不透气,她就用细铁丝透烟袋杆,透出很多黑黑的黏糊糊的东西,一股辣蒿蒿的味。她说是烟油子。

那次我退乳牙时,疼的满炕打滚,王奶奶用烟油子掺和土豆泥糊我腮帮上,不一会儿就不疼了。

王奶奶有个非常美丽优雅的名字,就跟院子的那棵树一样——石榴。我问,是奶奶的妈妈起的吗?

她说不是。

那是谁起的?

她用烟袋锅敲一下我的脑门,瘪着嘴笑,不语。我纳闷,为什么叫“石榴”呢?又不肯说是她妈妈起的名字,我的名字就是妈妈起的。

有一天下雨,不能去屋外了,我趴在炕上看小人书。王奶奶躲在炕边翻腾着什么,我悄悄爬过去。她痴情地翻看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穿着大红旗袍,烫着卷发,涂着红唇,高筒白袜子,圆口布鞋,手拿一把圆型丝绸扇,妩媚婀娜。我惊奇地问,奶奶,这是你吗?真漂亮!就跟红石榴一样,好看还好吃!

王奶奶瘪着漏风的嘴笑了,笑得很甜美,满脸的皱褶像一朵盛开的石榴花,没言语。

晚上,我跟妈说:我今天看见奶奶年轻时的照片了,可漂亮了!

爸爸叹着气,惋惜地说,可怜呀,要不是旧社会,她哪能去那个地方,当窑姐。

我懵懂地问,妈,啥叫窑姐?

妈擦着眼角的泪水说,小孩子,不要瞎说!

那年过年前,妈妈让我陪王奶奶去澡堂子洗澡,我发现她肚皮上有条很长的疤痕,紫黑的颜色,肉和皮扭在一起,揪揪巴巴的。我觉得很奇怪,长得那么白净漂亮,肚皮咋会有条疤呢?难堪死了!那条疤痕一直在我脑海里转悠。

直到长大以后,我才知道,王奶奶原来生活在翠花楼。有一天傍晚,王奶奶正在阁楼房间梳洗打扮,那时王奶奶叫“石榴”。突然闯进一个满脸血污的人,楼下传来一阵枪声和嘈杂声。王奶奶就把那个人藏进床榻的屏风后。一群国民党兵踹开房门,大吼大叫,说是要抓一个受伤的解放军。王奶奶笑嘻嘻地说,哎哟,你们这些国军太不讲究了,来寻乐子,也不能动枪动刀呀?

一个当官的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臭婊子。说着就要搜查,王奶奶灵机一动,妩媚地往当官的身上贴,手还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蛋。当官的一看,不像是有人窝藏,怕搜查不出人,耽误事,挨上司的惩罚,便吼道,走,搜别的屋。当官的迈出门槛时,突然回头照王奶奶肚子就一刺刀,血忽地涌出,王奶奶倒在了血泊中。

那年,石榴花开的火红的季节时,四合院来了一位两鬓花白的军人,规规矩矩地给王奶奶敬个军礼,并把王奶奶接走了。王奶奶走时满脸喜泪,抚摸着我的头,爱惜地说,石榴树交给你了,果子熟透了再吃,不然怪苦涩的。望着王奶奶的车渐行渐远,我哭了。

我问妈妈,王奶奶还会回来吗?

妈妈摇摇头。

那些人为什么管那个军人叫“将军”?

妈妈流着幸福和心酸的泪水说,那个将军就是王奶奶救下的解放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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