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生态女性主义视阈中的“身体”

2012-04-29 00:02唐建南
理论月刊 2012年3期
关键词:能动性物质身体

唐建南

摘要:“身体”概念在生态女性主义视阈中不仅理论不足,而且现有的研究很容易犯下本质主义的错误。结合生态女性主义中已有的“身体”理论发展以及女性主义研究中的最新“物质”浪潮,本文认为我们需要借鉴物质女性主义中有关“物质化”的观点理解身体的主动性和创造力,以此为立足点重构生态女性主义中的“身体”概念。这不仅能避免犯下本质主义的错误,而且对于生态女性主史的继续发展有着巨大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因为重构的身体理论有利于颠覆西方父权社会中的压迫性意识形态,并帮助个人建立相互联系的自我。

关键词:身体;物质;本质主义;能动性;物质女性主义

中图分类号:10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0544(2012)03-0146-04

在生态女性主义领域,“身体”是一个微妙的话题。从西方二元论中抽象的存在到当代生态危机中具体的受害者,“身体”的概念好像无处不在,同时又若即若离,忽隐忽现。生态女性主义学者们经常只是对之点到为止,不像女性主义理论家们那样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就引经据典、理论联系实际,对“身体”剖析得说不上淋漓尽致,却也入木三分。就像理查德·特怀恩所说的,“身体从生态女性主义早期开始就出现,但是对其的评论还不尽如人意。”本文将讲述“身体”概念在生态女性主义中的本质主义表现,认为生态女性主义应该将身体作为立足点,借鉴女性主义中最新涌现的物质思潮,即结合物质女性主义中的身体概念,从“物质化”的角度理解身体的两面性:“物质性”和“话语性”。身体的物质性否定了女性主义和生态女性主义中的本质主义糟粕,认为身体不是固定的、单一的生理特征,而是变化的、是自然和文化相互作用的物质化过程;身体的话语性从社会的角度,肯定了社会机制、语言等在思想行为上的控制和约束力量,但是和后现代女性主义相比,这种概念并没有将身体当做被动的社会/语言的产物,而是肯定了它的创造力和主动性。从物质性和话语性两方面理解身体,不仅有利于解构西方父权社会中心智和身体的二元对立思想,而且能帮助我们重构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这对于生态女性主义的继续发扬光大有着巨大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本质主义中的“身体”

著名生态女性主义学者卡罗尔·比格伍德认为。本质主义是“因为对历史和文化多样性缺乏理解而将任何范畴一般化、固定化的”表现,在性别上,本质主义具体表现为“在所谓的超越历史和文化特征基础上区别男性和女性”。很多时候人们从身体的角度阐述性别的来源,即以静止僵化、否定历史发展的观点看待身体。认为它是固定生理特征的总和。在生态女性主义领域。本质主义思想主要表现为社会和生理两方面。前者认为将女性等同于自然是社会建构的,是父权社会中女性和自然处于卑劣地位的压迫性意识形态表现之一。在这种情况下。女性的身体被认为是生儿育女的机器,与男性凭借理性支撑家庭和社会的生产劳动相比,女性繁殖后代的劳动是卑微低劣的。当某些生态女性主义学者为女性喊冤抱屈时。她们过度强调女性养育后代的作用,无法看到很多女性无法生育的一面,从而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同时,将女性凌驾于男性之上,贬低了男性对于社会的重大作用,所以根本上讲,也是犯了本质主义的错误。本质主义的另一种表现在于某些生态女性主义学者僵化理解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她们认为女性在生理上普遍存在着呵护、关爱的女性气质,和有着暴力倾向的雄性气质相比,女性天生和大自然紧密联系,因而拥有保护环境的生理和社会优势,比如美国学者马蒂·基尔就认为,“生态女性主义哲学必须建立在女性与自然世界独一无二的感性联系上。”但是这种以偏概全的说法正是犯了本质主义的错误,将女性与自然的联系变成普遍的本质特征,没有看到很多女性和很多男性一样可能助纣为虐,成为控制自然、压迫弱势群体的罪魁祸首;而很多男性能够尊重自然和被压迫者的创造性,并为人类和自然的关系改善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毋庸置疑的是,这种本质主义思想成为生态女性主义发展过程中的障碍。很多学者怀疑该理论的可靠性,珍妮特·比尔称生态女性主义中的本质主义思想需要人们“重新思考生态女性主义,”而她本人也旗帜倒戈,从生态女性主义阵营转向社会生态理论研究。同样。很多研究女性和自然关系的女权主义学者拒绝“生态女性主义批评家”这一冠名,比如著名女权主义学者史黛西·阿莱莫,作为物质女性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她在呼吁女性主义重新定义物质、自然的同时,却拒绝称呼自己为生态女性主义学者。所以,如何让陷入僵局的生态女性主义走出困境成为当下的重要任务,而身体理论的发展成为该理论摆脱本质主义阴影的一大关键。

二、生态女性主义中身体理论的发展

我们应该看到,虽然生态女性主义发展举步维艰,它的“身体”理论却在不断完善,为生态女性主义注入了新的活力。英国生态女性主义学者艾里克·卡德沃斯对“身体”的独到见解已经接近物质女性主义中的“身体”概念。她从科学研究中的复杂理论出发,认为身体是“复杂的、相互联系的社会性物系统网络,”身体既是生物的,又是社会的,它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变幻多端的,因此否定历史发展和个体特性的本质主义是站不住脚的。在卡德沃斯看来,各种各样的生态理论大部分对身体的研究都不够直接,而后现代女性主义及后人文主义中的赛博格(cyborg)理论对身体的定义也是不全面的,甚至是否定身体的。以唐娜·哈拉维为代表的后人文主义认为赛博格是“有机体和机器”的综合体。这种赛博格理论将代表自然性物的有机体和代表文化的机器联系起来,虽然解构了自然和文化的二元对立思想。却没有看到现代人对技术的痴迷实质是人类进一步“控制地球、空间以及其他‘他者”的表现。而后现代女性主义利用福柯的身体哲学,认为社会实践规定了人类身体的行为举止,而对女性的约束决定了其在社会中的卑劣地位。但是这种后现代女性主义的身体理论就像史黛西·阿莱莫和苏珊·哈克曼所说,“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过去二十年中,大量的学术研究都在关注‘身体,但是该领域几乎所有著作都局限于对身体的话语分析,”而没有注意到“活生生的物质身体及不断变化的身体经验。”因此,卡德沃斯认为,我们需要“用辩证的现实主义方法理解人类涉身性的物质性。”

卡德沃斯的身体理论已经接近物质女性主义的身体理论,它们之间存在一些共同点,比如双方都承认身体的两面性,即生物性和(社会)话语性,在方法上,双方都针砭了后现代女性主义中身体理论的不足,用物质性纠正其中夸大社会控制身体的作用的错误。但是笔者认为,卡德沃斯的理论偏于笼统、缺乏深度,而且由于过多地注重复杂理论在生态女性主义中的应用,没有阐述身体理论对于生态女性主义发展的现实意义。有鉴于此。我们有必要借鉴女性主义的前沿理论,即物质女性主义中的身体理论,进一步探讨其身体概念对于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三、物质女性主义中的身体理论

其实,早在1998年,另一位生态女性主义学者黛博拉·瑟莱斯也提出,生态女性主义应该“将‘身体作为物质化的起点,去理解物质化的自然,以及探求其他物质化的可能。”可是,当莱瑟斯提出这种观点时,她还找不到足够的论据证明自己的观点,而且由于借用了后现代女性主义的理论,所以过于关注社会言语对身体的规范作用,忽视了身体本身在与其他物质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产生的感受与经验。

10年后,即2008年,阿莱莫和哈克曼编辑的《物质女性主义》一书宣告了女性主义物质转折点的到来,并力图掀起“女性主义重视物质的浪潮”。而这也成为生态女性主义发展的契机,因为该书中有关身体的论述有利于我们重新思考生态女性主义中的本质主义倾向,从而推动该领域中新的理论飞跃。

在物质女性主义学者眼中,后现代和后结构女性主义在推进女性主义发展方面功不可没,这些理论阐述了权力、知识、主体性和语言之间的相互联系,从全新的角度解读了“性别”,并解构了西方传统意识形态中的二元对立关系:文化/自然、心智/身体、主体/客体、理智/情感等等。但是在抛弃所有的二元对立关系的同时,后现代女性主义却大加肯定文化和言语对身体的建构和规范作用,忽视了物质世界本身的能动性,从而让女性主义陷入僵局。巴特勒作为后现代女性主义的领军人物,她的表演性理论对于妇女和性别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但是她在建构理论的过程中,如此关注福柯有关言语的思想,而忽视了他的物质理论,从而让她的理论受到很多学者的批评,而女性主义的语言思潮也蒙蔽了大家对生活经验、身体实践以及生物本体的注意。社会言语理论让女性主义发展陷入僵局的情况下,物质的思潮已经暗流涌动,并在当前环境危机和社会问题的背景下,显得更为重要,阿莱莫和赫克曼将其称为“物质转折点”。

物质女性主义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凯伦·巴拉德可以说在“物质”研究上提出了该领域中最系统、最权威的理论,因为很多其他物质女性主义的研究都建立于她的理论之上。并且阿莱莫和哈克曼认为,巴拉德的理论强有力地证明“物质女性主义独特的优势”。

巴拉德的“物质”研究渗透了后现代女性主义中的“身体”研究,并且她的“物质主义、自然主义和后人文主义”的物质理论对于“身体”的阐述也是对以往女性主义的身体学说具有颠覆性意义的。

在后现代女性主义代表朱迪斯·巴特勒的“表演”理论的基础上,巴拉德提出了“后人文主义表演学说”。后现代女性主义的理论建立在福柯的“身体”哲学思想之上,福柯认为身体是各种“生产力要素的中心”,但是福柯的生产力要素只局限于社会力量。而没有考虑到影响身体的生理和历史因素。换一句话说,福柯思想里的身体是单纯的社会作用下的产物,而不是“进一步物质化的主动因素”。…巴拉德质疑这种说法,提出“当前需要的是一套强有力的身体物质化理论,身体涵盖了人类和非人类的身体,以及物质和社会实践是如何产生身体差异性的。”可以看出,巴拉德指代自然时,扩大了“身体”的概念,从人类的身体引申到所有生命的身体,从而强调自然和人类的相同之处,即都是富有创造力的生命。同时,“身体”概念扩大化有利于理解人类和自然中存在的差异性,因为身体被认为是复杂的物质化过程,不同的物质化过程将产生不同的身体现象。其实,在西方生态理论研究中,将身体概念引申到自然的做法早已有之,比如著名学者查伦·斯普瑞特耐克、帕特里克·墨菲等将我们居住的星球称之为“地球身体”或“世界身体”,而莎莉·麦克法格认为,我们可以将人类的身体延伸到宇宙的身体、自然万物的身体。因为身体的内涵“比我们认为的更丰富、更深远、更广泛”。那么,巴拉德也结合多种理论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证明人类和非人类身体的能动性,巴拉德综合了科技、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同性恋学说等的理论。对她而言,身体既不是原因,又不是结果,而是不断与其他事物发生内在互动的物质化现象。和以往的事物之间的相互作用相比(interaction),巴拉德认为“内在互动”更准确地表达了现象的产生(intra-action),现象产生的因素并不是相互作用中可以独立出来的个体,而是不可分离、相互渗透的因素,宇宙就是“变化中能动的、内在互动的过程,”而人类和非人类身体对于世界的内在互动发挥着重大的作用。身体不再是有着固定界限和性质的物体,人类和自然的内在互动,或者“表演”决定以往二者之间泾渭分明的关系是不成立的。从根本上讲,人类身体和非人类身体都是物质一话语现象,或者说是物质一社会现象,是自然和文化相互作用的物质化过程,因此人类和自然是平等的。自然和人类一样具有能动性和创造力,它不再是等待文化作用的客体,也不是文化的产物,而是参与世界变化的施事者。人类也不是世界外在的主体,而是世界能动创造过程中的一部分。这就是巴拉德的后人文主义表演学说,它将“物质和社会、社会和科技、人类和非人类、自然和文化因素”融合到一起,质疑人类和自然之间的固定差异,肯定了人类和非人类在内在互动中所产生的能动性。

四、重构“身体”的理论现实意义

物质女性主义的身体概念对于生态女性主义有着重大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它纠正了本质主义以偏概全、静止僵化看问题的错误,用变化的眼光看身体,将身体理解为主动的、能动的物质,有利于促进生态女性主义的继续发展。

在具体方面,身体研究有利于进一步理解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生态女性主义泰斗人物之一格雷格·加德认为,生态女性主义有两大理论依据:首先,所有阶级、性别、种族等压迫都与压迫自然的意识形态有关,其次,解除所有压迫的理论基础就是建立“与所有生命相互联系的自我”。从深层次讲。身体其实是两大理论依据的立足点,将身体理解为被动的物质是导致边缘人群受压迫和自然受人类控制的思想根源之一,相反,将身体理解为具有主动性和创造力的物质却是解除压迫的关键。

首先,西方父权社会压迫性的意识形态表现为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区别于动物的关键是人有理智,所以人类是超越自然的文化创造主体,为了超越自然,人类必须摒弃生理意义上的身体,因为身体和自然一样被认为是低级被动的物质,只有依靠意识或心智才能创造文化和主导自然。其次,这种压迫性的意识形态表现为男子中心主义,男性被认为是心智的代表、创造文化和文明的主体,而女性和自然一样是低级的物质,同时女性的身体和自然一样一直以来是受到鄙视的对象。由于心智优越于身体,所以男性优越于自然化的女性和女性化的自然。同样,这种压迫性意识形态表现在对于种族、阶级差别的态度上。长期以来,在西方的主导意识形态中,被压迫者与缺乏思想意识的动物相差无几。作为边缘群体,他们就是“打上烙印的身体,”由于他们愚钝无知,或者不知道如何去超越身体、接受文明的洗礼,压迫者认为他们理所应当地利用自己的理智控制这些边缘化的身体,特怀恩将这种

思想意识命名为“无身的主导身份。”综上所述,身体是西方父权社会压迫性意识形态的立足点,贬低身体是贬低自然、女性和其他边缘群体的理论依据。

但是,根据物质女性主义的观点,身体并不是消极被动的物质,而是世界内在互动过程中的现象。首先,人类和非人类身体都具有能动性和创造力,世界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是离不开人类和非人类身体的,不仅人类的能动性改变了世界,自然的创造力也在推动世界的发展,所以贬低自然的人类中心主义是站不住脚的。其次,女性和男性一样在内在互动过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繁衍后代和改变社会的其他方面,女性和男性一样,通过发挥身体能动性推动了世界的发展,所以男子中心主义将女性等同于被动的身体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同样道理,其他边缘化群体的能动性和创造力也是不容忽视的。在压迫者看来,他们“丑陋”的身体不合乎白人男性的审美标准,他们“愚昧”的行为落后于文明发展,但是他们即使在沉默中、在普通的劳作中也在参与世界变化的内在互动,在爆发中、在抵制压迫性思想意识形态中探索真正自由平等的出路。

所以,物质女性主义对“身体”的理解打破了中心和边缘、文化和自然、心智与身体的二元对立,让我们看到多元化的世界建立在各种身体的内在互动基础之上,它颠覆了人文主义时代对于人是理性的定义。人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理性的君主,而是与自然平起平坐、相互依赖、共同发挥能动性的现象,所以身体也是建立“和其他生命相互联系自我”的立足点。这种自我不再与“他者”对立,而变成了世界生态网中的“另者”。著名生态女性批评家帕特里克·墨菲认为。将女性和自然视为“他者”,否定了自然进程中普遍存在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与之相反,从“另者”的视角看待他人和自然肯定了万物之间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紧密关系。因为“我们不能永远是为自己而活的自我,也是为他人而活的另者”。物质女性主义对于“身体”的理解能促进人类思想观念的改变,在这种理论的指导下,边缘人群和自然不再是受压迫、受控制的“他者”,而是参与世界内在互动、发挥能动性的“另者”。

五、结语

综上所述,物质女性主义的“身体”理论有利于生态女性主义摆脱本质主义的阴影,并促进其继续发扬光大。它解构了人类与自然、心智与身体的二元对立关系,肯定了包括女性在内的边缘人群和自然在世界变化过程中的创造性,有利于我们颠覆西方父权社会中压迫性的意识形态,建立相互联系的自我。

责任编辑杨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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