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建新
2011年,《金山》杂志刊登的微型小说,比上一年的质量有所提高。其中,有两点值得关注。
一、创作更贴近普通百姓的生活
我担任了九届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全国大赛的评委。这么多年来,时间在变,作者不断地变,作品也发生了变化。但我评议的标准,有一条是坚持不变的,即看它是否来自生活,是否真实地写出了普通百姓生活的状况,反映出大众的心声。也许,这种情况会被某些人讥笑为“守旧”,是“老古董”,但我坚持不变。实际上,古今中外的文学史,都是人类的生存史、发展史、心灵史。彪炳史册、世代流传的文艺精品,无一不是大众即时生活与欲望的真实反映。
当前,我们进入了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西方的许多新的理念与创作技法不断对我们的写作产生冲击与影响。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当然只能导致走向末路。但是,创作中想象的极大发挥与技法的日新月异,不应该也不能脱离现实的土壤,就像参天的大树离不开丰腴的土地,飞向九天的鲲鹏离不开空气一样。无论是金戈铁马,还是柔情似水,都应该是人的真情的表露。
现在,我们轻叹当代小说的“边缘化”“破碎化”,一方面由于多元化的生活与娱乐方式的冲击,是时代变化的必然,不必过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的一些创作出现误区,当我们追求新奇、怪诞、凶险、刺激、曲折……时,往往忘记了自己的根,而走向了茫然。当我们的作品仅仅陷入玩弄技巧的泥淖而不能为大众鼓与呼时,还能企望拨动亿万人的心弦并得到最广泛的共鸣吗?
生活是创作的根本,创造需要在千百万吨生活的富矿里提炼精华,我以为,这是不会随着时间的变迁而发生变化的真理。
2011年《金山》的不少作品是反映普通百姓生活状况的。《进了趟省城》(王新芳)写农民“麦子”进城当了建筑工人,当他得了肺癌后最大的享受是吃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因为能看一看省城的高楼大厦,就满足了他的心愿。《杀鸡》(赵明宇)中的大保也是建筑工,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为城里人建了那么多的高楼大厦,小两口却住在没完工的房子里,用木板或水泥袋挡门窗。大保在工地上摔伤了腿,只能在家窝着,最后,向工头预支了一百元钱,狠了狠心,买了一只鸡补身子。他们的理想是,将来能照个婚纱照。
这是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人的真实现状,窘困的生活使他们对人生只能有一点很可怜的需求。作品的深度正是通过写他们欲望的卑微,来折射他们心理与生存的悲催,它昭示我们不要仅仅沉醉在艳阳高照、鲜花盛开的美景中,也让我们看到被掩盖的社会的另一面,想到还有几千万尚未脱贫的人们,从而减少些盲目的乐观,勇敢地承担起改造社会的历史重担。
看病难,看病贵,是当前百姓最埋怨的社会问题之一。《吊线风》(徐宁)写老徐看了一大圈的病,做了各种检查,收获是买了一大堆的药,花了三千多块,最终仍没查清自己得了什么病。小说没有用一点点夸张的手法,完全是写实型的,因此让读者感到真实可信。
假货、假药、假广告、假宣传……已经司空见惯,既让百姓深恶痛绝,又因屡禁不绝而让人无可奈何。因此,用小说给予深刻的揭露与辛辣的讽刺,以宣泄愤懑,是表达大众心声的一种常见的方式。因其常见,要写出新意,就颇不容易。《“魔术师”丁小能》用喜剧的方式,写了一个造假“能人”的造假方式与过程。选择这个“能人”为视点,写出他超常的非一般的手段,确实让人眼界大开。小说的语言诙谐生动,写得活泼诱人。
《农家饭》(赵新)写县委书记要吃农家饭,结果各机关、各阶层陪饭的领导都来了,“农家饭”也成了鸡鸭鱼肉齐全的大餐。小说的特点是“反话正说”(本来是丑恶的事件,却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辞严),有意用十分严肃的笔墨,掩盖(实际是揭露)了一个极其荒诞的现实,因此具有极大的嘲讽意味。反腐败的小说近年成为创作的一个重头题材,是因为反映了广大百姓的愿望,但正因其多,要写出特色来,就很不容易。
《替身》(孙毛伟)写一个局长招聘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做替身。小说给我们传达了三个信息:一是许多搞形式、空洞无意义的会议,既浪费社会资源又耗费人的生命,已成为了一大社会公害;二是开会假公济私地滥发礼品,为腐败又打开了另一扇大门;三是使我们的干部处于既不满又无奈的尴尬境地。这篇小说用荒诞的手法,从另一个角度对腐败进行了抨击。
《演讲》(周正旺)写得意味深长。专家、学者的讲演门可罗雀,三流歌星的演唱粉丝爆满。小说运用鲜明的对比,通过对极不正常的社会形态的披露,揭示的是传统文化正在日趋流失与精神家园遭到破坏的严重现实。
也许,上述作品在意蕴的开掘上还不够深刻;或从写作技巧的角度分析,还够不上艺术的精品,但绝对不是脱离时代生活,仅靠虚假编造以迎合市俗需要的赝品。敢于对现存矛盾大胆地揭露,表现着艺术家高度的责任感与细腻观察生活变化的敏感性。
二、对艺术创造的不断追求
小说源于生活,又在创造着一种新的现实。奇思妙想,瑰丽绚烂,大胆出新,是我们追求的境界。微型小说是一种最能变幻无穷的文体,在创新方面,我们还要加倍地努力。
池水兴波是一法,即把很平淡的事件写得波澜起伏,变化万端。《卖鹅》(张爱国)主旨要表现鹅贩子的爱心,却在小说的前半部用大量的篇幅写他的刻薄:不断压低收价。直到最后,才写出他的真诚。正是由于反复曲折,这个人物内心的闪光才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与杀手同车》(刘桂平)用“阴差阳错”之法——着力渲染乘客是罪犯,而刻意写司机的平静。结果却是,司机才是被通缉的杀手,他杀死了这第八个乘客。作品借鉴了外国某些悬疑小说的手法,因而把新闻中经常报道的事件写得扑朔迷离,十分诱人。
《贿选》(程刚)写一个公司要选一名常务副总。条件比较差的陂水用尽心机,又是送鞋,又是送卡,贿赂员工。虽然用尽气力,投票的结果却出人意外——总共27票,陂水只得了3票。他被淘汰出局,是必然的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仍当选。原来,他的小姨子是老总的秘书。负责统计票的小姨子是老总事先安排好的;老总与小姨子是什么关系,又是一个谜。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写得有声有色。
著名作家冯骥才曾形象地把微型小说称为“尾巴的艺术”,说明结尾对这种特殊文体的极端重要性。“欧·亨利”式的结尾仍有着生命力,只是看你怎么用。
《不爱吃鱼的局长》(崔立)写局长不爱吃鱼,结尾处揭出他不再吃鱼是因为水已被污染。小说写局长的怪癖,本意是揭露我们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
《师生劳动》(谭现锁)写校长带领全校劳动,挖下水道并一遍又一遍清理现场,原因竟是校长夫人的戒指丢了!
我以为,写得最巧妙的当属《失手》(蒋先平)。小说写一个“神偷”,一直跟踪一个中年农民,但最终也没有得手。如果仅仅写小偷的失算,情节再曲折,读后也留不下更深的印象。这篇小说最后写中年农民把两万块钱交到了学校。结尾这样写道:“出手太晚了,两万块钱让学校拿下了,我是暗处偷,人家是明里要啊,这世道啥时变得这样了呢?”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笔!前边所有关于偷盗的描写原来都是铺垫。结尾处这重力千钧的一拨,顿时掀起读者心潮的冲天巨浪,引发多少感慨与联想!可见,微型小说的结尾具有化平淡为奇卓,化腐朽为神奇的特殊功效,万万不可忽视!
当然,过去一年的小说,还缺乏意蕴深刻、构思奇巧,细节令人读后难忘的精品之作。我们期待新的一年,有更多更美的微型小说之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