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忠
一袋百十块,两袋就是二百多,爹要是一毛不拔,咋办?
哥哥在省城上班,一年难得回来两趟。自己在家“修地球”算倒了八辈子霉,一年四季收收种种担担挑挑风刮雨淋吃苦受累不说,还多花冤枉钱。这不,该种麦了,爹又让给他捎两袋尿素。今天李狼开着小手扶到镇上买石棉瓦,一路上心里直嘀咕。
供销社门市部的化肥堆得像座小山似的,二铵、尿素、碳氨、复合肥什么都有。车上的李军说,狼,俺伯不是说让你捎化肥吗?买买算了。
李狼没法说不想给爹捎化肥。不是不捎,是捎了没法要钱。这话没法说出口,有点像茶壶里倒饺子的滋味。你真是个傻帽,现在装上怪累赘。咱回来时再捎也不晚。谁知回来时,离供销社门市部还有百十米时,李狼就早早挂上六挡,还把油门加大,把车开得像飞一般,惊得满街上的人急忙躲避,有的人破口骂娘,谁家的烧毛兔子,离去阎王爷面前报到不远了。李军在后边不住地提示说,狼哥,慢点不中,慢点不中。此刻,他的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自然也顾不上提捎化肥的事。李狼的车眨眼间就窜出生产门市部二百多米远。回到家爹问起买化肥的事,李狼说他没听见。
爹说,咋没听见?我亲口对着你说,声音大得恐怕十里地外也能听见。
李狼说,拖拉机轰轰隆隆地响着像打雷,我听成你让看看水箱有水没有,怕把发动机烧了。
爹不吭声了。
隔了三天,李狼再次开着拖拉机到镇上买水泥,在村口又碰上了爹。爹说,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你千万别忘了买化肥这事。
李狼拍拍胸脯说,这次保证记住,保证忘不了。
爹天黑时又问起捎化肥这件事,李狼说,回来时拖拉机坏在310国道上,修好后天都黑了,人家门市部已经关了门。
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眼睛扑闪了几下,没有说话。半晌才说,下次再去记着在家就把车修好,省得路上耽误事,回来再打黄昏。
李狼点了点头。
猪棚盖了多半截,砖又不足了,还得到镇上去。李狼想爹一定把买化肥的事给忘了,要是不忘也让别人给捎回来了吧?这次不想再碰上爹,他就起得早点儿到镇上去,谁知偏偏在村口又碰上了。爹的脸色有点阴沉,还是说那句老话。
李狼拉了一车砖在生产门市部门口碰见前街的范大梁,他买了三袋化肥,正好让李狼捎上。多捎东西多费油,又不是烧的水,不掏钱。李狼吃了亏,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蝇子似的,一路上就琢磨着咋把本捞回来。李狼说,老叔,我给你捎化肥,你可得请客。请啥,说吧。一只烧鸡就中。范大梁的母亲过生日,他买了四只金灿灿的烧鸡用塑料袋子掂着,就随手递过去一只,说,给,拿回去吃吧。他认为李狼是开玩笑,还会把烧鸡给他。谁想“巧让客碰上热沾皮儿”,拖拉机一直开到村里,化肥卸下后,李狼一加油门就“突突突”开走了。从镇上乘汽车,一个人就是捎点货也不过三两元,一只烧鸡十四五。真是一碗蒜面条没喝成,又赔进去一个捣蒜槌。范大梁心里好憋气。他和李狼的爹平时关系不错,晚上去串门子就想说说这事,后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是却把李狼给他捎化肥的事给说出来了。
李狼回来时仍然没有给爹捎化肥,他想啥事能推就推,推推就过去了。谁知第二天一大早,爹就来敲门问化肥的事。李狼说,化肥脱销了,门市部还没有运回来。
看来,爹这次是动真格了。他脸色铁青铁青,额上的青筋蹦老高,他把钱一掏气呼呼地说,今儿啥事不干,我坐上车专门去买化肥,镇上没有去县上,县上没有去郑州,郑州没有去北京,今儿非买不中!
这层窗户纸被戳破了。李狼连忙赔上一副笑脸,说我有钱,我有钱。你也不用去了,买回来还不中?他不接钱,爹把钱硬塞在他手里。
倒霉!捎化肥的路上,拐弯时李狼的车翻在一道小沟壕里,把腿骨砸折了。他住在市里一家正骨医院,盖猪场钱花得只剩百十块,钱不够,李狼让妻子去借。妻子说,不用了,爹托人先捎来两千块,他说明天就来看你。
李狼的眼眶就流出了泪,晶莹透亮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