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晶
我工作的地方在一条溪边。溪上有一座石拱木廊桥,很老却仍然有生命的桥。过了这桥,人气就淡了。再往前走就会走到大片的果园和茶园里。过了收获季节,这里很难见到人的身影,人气就更淡了。只要事不多,我就喜欢穿过这座桥,到园子里去走走。一跨上桥,我的心就闲适了。如果你看到一个头戴草帽、脚穿运动鞋、身上却是职场女性着装的女人,在园中的小路上走着,你不要感到惊讶,那就是我。
又是初冬的一个大好晴天,太阳的温热让人觉得特别受用,它好像一直温暖到你的心里去。茶园里的茶树和春天相比,褪去了嫩绿的叶,一树的“茶婆”显得很苍翠,上面许多嗡嗡的蜜蜂在那朵朵白色茶花上忙碌着,我摘了一朵又一朵,吸食着嫩黄花蕊中的花蜜,那点花粉的香和花蜜的甜里有浓浓的童年味道。有时茶园里突然“扑扑”地响起来,茶树一阵乱摇,是几只在开会的野鸡被我惊吓了。有经验的朋友告诉我,野鸡喜欢聚众开会的。我看到几只色泽斑斓发亮的野鸡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转眼就钻走了。我很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野鸡蛋,可是更爱惜自己的裙子,只好作罢。确实是“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果园里那些树叶几乎落光了,但灰亮的枝干一点也不颓唐,它们或者横逸斜出,或者直指蓝天。果树下的杂草干枯了,成了最好的草垫子,你尽可以躺在上面看书、睡觉、发呆。如果看书,我这时最喜欢的是沈从文或者汪曾祺的;如果睡觉,可以用草帽扣在自己的脸上,或者找个阳光照不到头的地方,这样身子暖烘烘的,立刻就昏昏欲睡了,阳光可比那些蚕丝被、羽绒被轻暖多了;最好的是发呆,你再也找不到比别处更好的发呆地点了,这时候,阳光既已把你的身子放松了,你的心也就松了。有时,树上的残叶飘落到你的身子上,像一只手在极轻柔地抚着你。偶尔,极高的蓝天上有一只苍鹰在飞,它张开的羽翼就像鼓满风的帆。我一眼就认出它是苍鹰,是我童年的经验告诉我的。苍鹰的出现会长久地吸引着我,我不眨眼地盯着它,它不停地在空中盘旋,有时又仿佛静止不动。突然,一个俯冲,它消失了!我知道,它找到猎物了。如果天上什么也没有,你就透过那青灰的枝条,极目苍蓝的天宇,感知生命的茫茫高远。耳边是不知名的鸟们在“咕咕叽叽”地唤着,风吹过树梢“呼呼”地响着。这时,你把什么都放下了。
这冬日里仍生生不息着草、木、鸟、虫!“放眼满目皆知己,座上全无碍目人。”在野地里我常会不知不觉地走远。远了,我就会走到一片杉树林里。那里时常有一个老人在捡杉树上掉下来的枯枝。我每次看见她,就会不期然地想起在老家的老母亲,她在干什么呢?她第一次看见我,眼里怀疑着我是不是化为人形的妖物。后来常常相见,我们熟悉了。有时,我在草垫上,她就会说:“阿妹,回家吃饭了。”有时,我在路上,会接过她的担子挑上一程,和她结伴回去。
现在,我已经过了这座桥。放下老人的担子,我又回到我的生活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