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勋南
众所周知,画意摄影是摄影史上第一个摄影流派。为了使摄影进入“艺术”的行列,像绘画一样,取得美学、情感以及自我表达的效果,早期摄影家把模仿绘画作品作为重要的艺术手段,创作出一大批意境深邃的作品。在沉寂了一些日子后,随着摄影艺术观念的演变,与艺术传统重新对话,对传统大胆挪用,使模仿再度成为新的艺术思潮。
“模仿乃创作之大敌”,此话不假。不过,我觉得还要补充一句“模仿也不失为成功的捷径”,或换言之“通向成功的起点”。在模仿过程中,可以揣摩名家创作思路,领略其艺术风格,把握其艺术手法,模仿多了,自然有不少感悟,于潜移默化中提高艺术修养,有利于日后跳出固定模式,走出自己的道路。纵观当今摄影圈,器材精良,技术精湛,技巧娴熟,然而影像内涵越来越苍白,艺术创意越来越贫乏,改变这一现状的途径很多,其中“傍名家”、“仿名作”不失为出奇制胜、事半功倍的初期选择。
模仿的最高境界应在“似与不似之间”,在原作基础上有所突破和创新。《长长的秀发》是曼·雷(Man·Ray,1890-1976)的名作。正如标题所言,漂亮女郎长长的秀发犹如飞瀑般奔泻而下,令人印象深刻。埃里克·霍华德十分喜欢这幅作品,他决定模仿曼·雷的风格,同时又保留一些自己的东西。与曼·雷一样,霍华德找了一位留着长发的模特,让躺着的她头向后仰以便秀发自然垂落,不过,拍完后他玩了个小花招,将画面旋转180°,于是本来下垂的秀发向上竖立,蓬松的头发看起来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用光方面,他也有意与曼·雷拉开距离,将两盏影室灯分别置于模特两侧,利用夹光在人物脸部中央留下阴影而产生奇特的效果。此外,霍华德选用纯净的黑色作为背景,使人物面部和手得到突出的表现。霍华德的照片,受曼·雷作品的启发而拍摄,特别是“长长的秀发”这一主题更来自曼·雷,但他模仿不忘创新,拍出了始于斯又有别于斯的佳作。
曼·雷的作品,还使摄影师里克·普尔曼获得灵感。普尔曼在拍摄《重现的红色》时,根据嘴唇形状,剪下一片红色凝胶滤色片覆盖在黑白照片上,然后制版印刷。这一艺术处理,不仅沿袭了曼·雷《嘴唇和嘴唇》强烈的性感意识,还使黑白影像中的红色嘴唇成为视觉中心,曼·雷60年前所拍的经典影像因此而获得了重生。对此,普尔曼解释说:“我想以他的观念,向曼·雷表示敬意,并使画面带上现代的意念。”
乔伊丝·坦尼逊的作品令人想起流行于19世纪后半叶的“画意摄影”—宁静、无垢和冥想色彩,这种隐藏在表面的恬静与甜美背后的精神上的超越性,使崭露头角的女摄影家的作品具有一种别样的力量,或者说是一种宗教的境界,就像她自己所说,“我想把他们安置在超越时空限制的地方,制作一些完全凭空捏造出来的东西;我希望观众能够感受到人被解放出来的姿态、人的不设防的状态,祈愿人们能够从这些人体中看到自身。”
现代摄影艺术观念的变异,使得“模仿”或言之“挪用”成为后现代摄影新锐们的一大利器。布莱安·亚当斯注重体现文艺复兴时期油画作品的艺术风格。“在安静的博物馆,布满了古代的油画。描绘着丝绸覆盖的闺房,以及那个时期的服装和雪白的大腿。”如此创作过程或许更有难度,诚如摄影家本人所言,“关键是构成正确的姿势,既让人感到有现代意识又是非常自然的,同时还让人联想到特定的时代。”现在看来,这500年的时空距离被亚当斯很好地压缩了—不管是人物姿态、环境道具,还是画面的色彩控制,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甚至人物的精神状态,也在模特儿的精心配合下,让人体验到一个独特时代的风情韵味。
雪莉·莱维以复制翻拍摄影史、美术史名作的手法公然颠覆现代摄影的原创性原则,乌里希·蒂尔曼与沃尔夫冈·沃尔曼模仿摄影名作重新拍摄……有意味的是,因模仿绘画大师拉斐尔的油画进行创作而声名鹊起的辛迪·舍曼,在去世多年后,其作品《地板上的女人》也被日本摄影家森村泰昌所模仿,拍摄了《给小妹妹(献给辛迪·舍曼)》。
后现代摄影新锐对现实生活中的图像与信息采取拿来主义的态度,将其自由地挪用在作品中,其创作方式已非“模仿”二字可以概括。尽管人们对此颇多非议,但正如学者顾铮先生所言,“挪用”在客观上为人们提供了反思传统、丰富对艺术史的理解契机,促成了与现实保持距离、从两次性的现实中采撷图像创造新图像的创作方式,也宣告了一种新现实观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