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梵梅
向养蜂人买蜜
他从一只大桶里舀出一大勺黏稠的蜜
熟练地灌入小口的罐子里
像一个卖油翁的后代
他不听我们对蜂蜜外行的见解
好像他不是卖蜜的
而是专司从桶里舀出蜜来的工作
买与不买与他无关
蜜桶里一只蜜蜂也没有
它们都在荔枝林里忙乎
一只蜜蜂一天会在肚子里酿几滴蜜?
怎样计算一只大桶里满满的金黄的蜜一共有多少滴?
需要几百几千个国家的子民来贡献身体里那滴甜?
棚子外挤满了蜜蜂
它们朝着我们旋转
我昏眩地回避迎面而来的冲撞
能听见撞击在身上“嘭”“嘭”的声音
养蜂人说:“不要去管它们。”
L却不怕,他有山间生活的经验
他竟然说:“让蜜蜂蜇一蜇有好处,一些关节炎和痛风
可能会好转呢。”
他本来说话的语调就平缓,现在更是临危不乱
听起来像是捉趣,又觉得也许有道理
我只好强行镇静下来
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惊骇地看两只蜜蜂在手臂蠕动
祈祷着拜托它们快快去别处玩儿
怕一不小心冒犯这生灵
它就舍命送给我一根小刺
等它俩歇足了劲儿飞走
我从林子里抱头逃窜出来
后面跟着笑吟吟的L
他的怀里抱着满满的两罐蜜
嘴里慢条斯理地说:
“想不到喜欢花草的人,也这么怕蜜蜂。”
回答
回头一看,好人都在试图擦拭一条街
有一条街道,它果然也亮起来了
——题记
我曾经带着全身的怀疑出门
我曾经用力建立一个框架
今天看来,太过用力了
但还来得及不去做
新制作的一批流云飘过天边
马,狮子,断桥,水泊
都忘记了。
这显然有很多不足
但对我来说,它们已经够用了
那节锁链,即便悬挂的是一只孤胆
也觉得满足了。
那把试水位的标尺,扔在水面上
十分钟后,被荡到芦苇丛里
彼岸丝毫没有客气之色
一会儿就没收了它的漂浮
今天,岸边的问答增加了一截枯藤的释义
墙头出现一丛乱草
不过,如果春风真的太急
就随它把乱草吹给枯藤得了
如果还愿意擦拭这条叫七星路的街道
在通往湖水的那一面
很多躁动就能够静下来
包括那只离开的喜鹊
它的叫声既然隐入生活的内脏
那么,在谢幕之前
在这条街上的生活
尚有余兴对自己进行提问——
你呆在其中,却已无须深入其中
撞上哪只鬼
我已经有几年没看电视了
这一行字起初我打的是“我已经有几年不看电视了”
没看和不看,哪个准确
在上句里,“哪个准确”中间本来有个“更”字
删掉是因为准确本身已经很准确了
干吗还要“更”
“更”能使准确更准确吗
上面这节纯属与字词无聊较真
不过我发誓,在我刚写这首诗的第一行时
初衷完全不是这样的
我的初衷是要把它写成一首比较大的诗
起码写成一首励志的诗
变成现在这模样,我也很意外
这说明很多时候
初衷是可笑的
不到最后一刻
谁也不知道会撞上哪只鬼
我的初衷并不想把这首诗写成这样
我还是想接上刚才那一句:
我已经有几年不看电视了
不看电视我干什么去了
不看电视你挣了一百万
这是最好的假设
挣了一百万拿来跟看电视比
是不是很傻很无巧
如果不看电视去写诗,这还值得一比
嗯,写诗比较有意思
可人家觉得看电视有意思
你有什么理由非得把人家的意思比下去
就因为你写的是诗?
唉,意思有什么意思
别抬杠。谁帮你树立的初衷
谁就是一个背叛自己的人
想做好人也没门的时代
脱下衣服又披上。天气冷暖不均
即便防护过当,也是必要的
今天脸有些肿,是呆在房间里太久的缘故
有什么比呆在房间里更安全的呢
又有一拨幼儿死去,毫无例外杀人犯是被抓起来了
我用暗血清洗梦境,看见那被抓起来的人,他赴死的信心
没有人能挡得住他,哪怕警察持枪站在校门口
因为不是这一个,也必是另一个
同样一心求死的人
水龙头下站着很多想洗干净自己的人
他们没有脸面,没有心肺,只有四肢
他们拼命洗着四肢
心肺被摘之前,倒是想着要向善
只是心肺被摘,颜面全无
徒洗着四肢
春天的末日狂欢
走在路上茶居说,也就这三两天
北京的花全开了
他用手指了指
公园里柳树和榆叶梅
“就这两三天的事。”
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里
又像是无奈于事出无因
其实昨天我就觉察到了
在老故事餐吧,我坐在长椅上等人时
海棠树浑身奔突的,就是这种
急不可耐滚滚而来的红色小球
毕竟煎熬的太久了
据说北方今年几乎没有春天
要一场新绿很不容易
可就这么几天
饿坏了的青黄,夹杂着喘不过气的粉红
一下子狂扑过来
硕大无朋的白玉兰和紫玉兰涨满天空
连翘的黄遮天蔽日
碧桃在扭曲的枝干上燃烧
原本幽微的丁香,也是又紫又白地倾泻着
整座京城乱花飞渡
我第一次被草木的狂野和膨胀
给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