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城,城之梦

2012-04-29 00:44姜纬
读者欣赏 2012年3期
关键词:大城市摄影

Peter Bialobrzeski1961年出生于德国,17岁离开家乡到埃森和伦敦求学,后来到新德里和曼谷等地谋生。他总是处于漂泊在路上的状态,并乐此不疲。

2000年至2004年,Bialobrzeski用大画幅照相机拍摄了香港、上海、深圳、曼谷、新加坡、雅加达、吉隆坡。他把照片里霓虹闪耀的城市景象称为“霓虹虎”。德国Hatje Cantz公司出版了同名画册,这使他声誉鹊起。他梦幻般的照片,尤其是夜幕中曝光过度的特殊处理方式,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城市生存新空间随着竞争、发展和变化的过程日渐形成,并肆无忌惮地无限扩展。面对着迅速膨胀的大城市,他充满了惊叹、迷惑和遐想。

他拍摄于2005年至2009年间的《天堂此刻》系列作品,颇有“天和树色霭苍苍”之氤氲意境,画面光影幽深而浑然天成,东南亚的繁茂植物在诡异的人工冷光照射下舒展着枝蔓,以常人未曾发现的角度和形态呈现在观众眼前,重新揭示出城市某种被掩盖、被忽略的原始本性。他在画册扉页摘录了沃克·埃文斯的沉吟,大致意思是:我感兴趣的是,如果现在的时光成为过去,那会是什么样子。

作为来自西方的摄影师,Bialobrzeski否认自己有所谓的“异域情结”。他感慨于这里正在发生着的:“什么都在朝最大、最高、最快发展,这里的城市之大、行人之多、楼宇之高都令我震惊。”

Bialobrzeski坚信,哪怕这些大城市今后不存在了,也会以另外的方式延续。摄影有能力创作出永恒的城市,与真实的城市缠绕、交错、重叠,比纪念碑或者史书都能更好地重现往昔和历史。在城市的时间与空间游荡,Bialobrzeski渴望与之邂逅,邂逅瞬间一现的景观,让想象力在其中绚烂迸发。在亚洲国家和地区的大城市街头溜达时,Bialobrzeski总是有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来自于19世纪,因掉入时光隧道而到了光怪陆离的未来。

Peter Bialobrzeski的亚洲主题作品获得过第46届“荷赛”艺术类组照一等奖和第53届“荷赛”自然类组照二等奖。他认为自己的作品既不是记录也不是艺术,而是对文化的观察和诠释。有评论家这样说:“他善于从别人熟悉的城市场景入手,但又带给人们完全不同的感受。”

姜纬:你的照片里草木葱茏,似乎凭空就能长出一个世界,看上去像是通着另外某个光影闪烁、难以言表的意义世界。

Peter Bialobrzeski(以下简称“P.B.”):亚洲正在经历着剧烈的变化,这一切无关乎好与坏。每一个国家都是复杂的,不是三言两语可说清的。这些大城市简直就是美梦与噩梦的结合,名留史册的伟大君主们也只在梦中想象过、看见过这样的大城市。这些城市里充斥着财富、强权、穷困、拥挤、混乱、机会、梦想、挣扎和疯狂。我是一个摄影师,只希望通过照片说话。我拍了这些,但说实在的,至今我仍然不清楚自己拍摄的是梦幻中的城市,还是城市的梦境,许多时候我感觉不是活在现在,而是来到了未来世界。

姜纬:这些照片景色相似,没有具体的拍摄地点,画册里面对此也不标注,只有作品号码,你觉得无所谓吗?

P.B.:《天堂此刻》是在河内、雅加达、曼谷、吉隆坡和新加坡拍摄的。具体的地方并不重要,我只是对大城市的共同本质抱有兴趣。摄影就是想象世界、重新安排或理解世界,也就是说,每个摄影师都会有自己的“根本之地”。“根本之地”有无数种呈现方法,不是说非要认同他出生或生活的地方。很多时候,摄影师和他的根本之地有着爱恨交织的复杂关系,也许他一辈子拍摄都是为了逃离和遗忘。

姜纬:这让我想起了《马可·波罗游记》里的一句话—我们就暂且不要去管这个城市,让我们去更远的地方。

P.B.:对于摄影师来说,真实的城市是无法去拍摄的,今天的真实明天就不存在了。

姜纬:与堪称“缓慢”的欧洲相比,亚洲激发了你的拍摄欲望吗?

P.B.:我的亚洲题材作品现在变得广为人知。其实我也在拍摄其他地方,比如南非、德国等。我最近正计划重拍德国,但我对亚洲大城市的同质性非常有兴趣。

姜纬:这些照片的色彩有没有经过调整?

P.B.:我反对修片,最多也不过是稍微柔化一下光线,使得色彩的边界更模糊柔和一些。我所有照片中的颜色都是自然产生的,不过光线的变化稍纵即逝,很有可能在我按下快门两分钟之后,就发生了面目全非的变化。

姜纬:你很有自信,对技术很有掌控能力,非常清楚照片能达到怎样的程度。

P.B.:我不像有些摄影师在工作完成后迫不及待地进行选图和编辑。我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基本上,我就是随便乱逛,看到什么觉得不错,就按一张,从不知道什么时机才是对的,只是感觉它。所以我不会为一个场景停留很长时间,更不会重复拍摄,这大概是因为器材的原因吧,拍摄成本比较昂贵,多拍几次我可负担不起,哈哈。我喜欢用老式的大画幅照相机拍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是个很老派的人。

姜纬:老式照相机、老派的人,与之相对的是一些新潮的东西,比如方兴未艾的数字技术。对于你,这可能是提前到来的“未来”吧?在互联网时代,摄影的前途会怎样?

P.B.:说到底,互联网是一种技术、一种场所,我们究竟会把技术和场所变成什么样的东西,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取决于我们的品性和选择。

姜纬:摄影师安迪·亚当斯认为,照片博客、在线杂志和数字画廊彻底改变了我们观看照片的方式,影响了当代摄影文化,使观众获得新的艺术体验,发现新的作品并出现新的表达和交流渠道。

P.B.:他说的有点道理,通过互联网,摄影扩大了影响范围,这确实是互联网带给摄影的重大机会。现代传播学上讲:“媒介即信息。”互联网的传播方式向我们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但同时也限制和制约了我们,很可能会使人不耐烦、不专注,使人不打算深入周详地考虑问题,把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简单归结为是与非。我们可能由此失去对“微妙”和“深入”的感受,失去对认识世界的难度的体认,失去对事物复杂性和丰富性的表达。我们甚至有可能在过度交流中失去一个人安静面对自己内心的自省能力。而摄影师更需要去关注的是能否持续拍出好照片。

姜纬:依你的评判标准,“好照片”和“好看的照片”之间有什么不同?

P.B.:“好看”指向快感,所以什么是“好看的照片”只能因人而异,是个人判断问题。而什么是“好照片”乃至什么是“经典”,这里面的价值尺度更为复杂,不仅仅是快感,也不仅仅是个人判断。比如你现在拿着一张照片,说:“真好看!”这个我不能轻易反对,但如果你说:“这是好照片。”我就可能有不同意见。我可能会说,相对于过去和现在的照片,它没有什么独创性因素。赏心悦目虽是摄影的重要尺度,但绝不是唯一的尺度。

姜纬:摄影能给予你什么呢?

P.B.:摄影给我带来了成长。在生活中,每个人都在想事情,如果不拍摄的话,往往想想就过去了,但如果拍出来要让自己满意、要给别人看,就会逼着自己更认真,反复去论证,或者就要想得更多一点,而且落实到相纸上的时候,自己的思路也会随之清晰起来。摄影原本是为了解决我自己的精神困惑,也许能去除烦恼、带来快乐,可是也会带来许多新的烦恼和疑虑。我认为自己一直在拍摄中成长,就是到80岁,我相信摄影依然能使人日臻完美。

姜纬:成长就意味着还有时间和空间。

P.B.:嗯,所以我不说成熟,“成熟”不一定是个好词,果子成熟了会掉在地上,说成长更为准确。每当我完成了一部作品,然后展览、出版,就归零了,就要重新开始构思新的作品。拍摄的过程,好像每次都是从零开始,它不是重复,而是重新开始,重新思考、想象、行动和创造。

姜纬:你开始从事摄影时,曾受到过杜塞尔多夫学派的影响吗?

P.B.:没有。卡斯帕·大卫·弗里德利希的作品深刻影响了我对“德国风景”的理解,还有安塞姆·基弗,他们都表现出了德国风景的精髓和灵魂。至于在摄影方面,乔·斯坦菲尔德的《美国景象》让我最终决定放弃拍摄黑白照片。

姜纬:你除了拍照片,还为一些客户从事设计工作,比如克莱斯勒、飞利浦等,也担任过包括“荷赛”在内的摄影比赛评委,又是大学教授和杂志撰稿人。从事这些不同的工作是生活所需,还是想增加自己的阅历或体验?

P.B.:两者皆有。日常生活的需求明摆着,每天睁开眼睛就会面对。而摄影是我非常钟爱的事业,摄影包含着概念和观念,包含着某些思想前提,更包含着思想在广袤的人类生活中的延伸、转折、纠结和反讽。我从这些工作中得到了生活的乐趣,也由此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内涵。

姜纬:就摄影本身而言,思想和技艺形式始终是紧密共存的关系吗?

P.B.:摄影的“思想”不是一个名词,不是任何给定的东西,而是一个动词、一个复杂的生命过程,思想只有经受得住人世间的混乱和嘈杂才具有生机和力量。包含在摄影技艺和形式中的思想很可能会随着技艺和形式的普遍化而逐渐衰减,而成为常规,成为疏于反思的事物。因此,真正的摄影师绝不会对技艺和形式不假思考,他会对技艺和形式本身保持思想的警觉。

姜纬:雷蒙·威廉斯说,审美的愉悦感之所以具有强大的社会能量,是因为它表述了社会的“感觉结构”。

P.B.:当然,我们通过摄影感受什么、明白什么,是在视觉审美之中完成的,所有的结论并没有依赖什么科学实验数据或者理论辨析。绕开了烦琐枯燥的概念系统,审美仍然涵盖着巨大的判断。我们有理由断定,这些特征保证了摄影成为一种无可替代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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