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N种可能

2012-04-29 00:44何翠平
读者欣赏 2012年3期
关键词:潘玉良陆小曼徐悲鸿

何翠平

从潘玉良到蔡威廉,

从方君璧到孙多慈,

从关紫兰到陆小曼,

从李清萍到郁风……

这些民国女画家们,

命运各有不同。

如今回首看她们的际遇,

也许会令人欷歔不已。

潘玉良:

一代画魂,才高命薄

代表作:《秦淮河》《我的家庭》

今天说起潘玉良,其传奇身世似乎比她的画更值得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巩俐主演的电影《画魂》、李嘉欣主演的电视剧《潘玉良》,让她的名字广为流传。这恐怕是一生低调的潘玉良所始料不及的。美术评论家水中天说过:“作家、编剧和导演既使潘玉良声名大振,也使潘玉良‘异化—虚构的潘玉良掩盖并代替了真实的潘玉良,他们使艺术家坠入公众幻想的迷雾。”

实际上,潘玉良的一生是不幸的:幼年父母双亡,少时被卖作雏妓,虽幸运地成了潘夫人,但实则为妾;特别是青楼的出身曾迫使她在国内备受欺辱而无立足之地,不得不半生漂泊海外,客死他乡。但潘玉良的一生又是幸运的:身在烟花巷,未及被蹂躏,即遇潘赞化,一跃成为官夫人;与潘赞化结婚后居住上海,邻居洪野先生又成了她的美术启蒙老师;报考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后,又与艺术大师刘海粟结缘;后虽飘零海外,却又遇上忠义之士王守义的眷顾与厚爱;更可喜的是,天道酬勤,她最终实现了自己的艺术追求,为祖国争得了荣誉。

潘玉良最初学画,只是出于喜欢;后来进学校学画,更多是为学一技之长,在社会上立足;但在刘海粟的潜移默化下,她渐渐把艺术当成一种事业;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漂泊海外的她不但拒绝了加入法兰西国籍,更是把艺术看成了民族尊严的象征。张大千曾盛誉这位“中国印象派第一人”的绘画:“神韵高古,直逼唐人,谓为杨升可也,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项背。”

民国时期,能够被家人送出国门学习绘画的女性,多是出自书香、富贾、权贵之家,潘玉良是其中的特例。从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到一个为世俗所贱的小妾再到一位举世敬仰的艺术家,潘玉良的一生都体现着一个有思想、有见识而又出身卑微的女性在寻求自身解放和独立的过程中与命运抗争的不屈精神。这种精神也是同时代女画家们的筋骨所在。

蔡威廉:

开得娇艳,败得凋零

代表作:《自画像》《丁玲像》

蔡威廉是蔡元培先生的长女。幼时曾三度随父亲出访欧洲,通晓法语、德语,遍览西方艺术精华。1923年,进入比利时布鲁塞尔美术学院和法国里昂美术专科学校学习绘画,只因“微嫌文字表情每失之于太露,有损内心之庄严,不如绘画之蕴藉”。

1928年,蔡威廉留学归国,被聘为国立杭州艺专西画教授。次年与同在该校任教、毕业于巴黎大学的林文铮结婚。在1929年首届全国美术展览会上,蔡威廉初露锋芒,以结构劲健、神形兼备的数幅自画像和肖像画“一鸣惊人”。有论者称她的自画像:“侧面斜视者似无求于世,玉立正视者若有渺茫之幻想”,是画者“内心片时之形象而凝定于画幅之中”。李寓一更是拿蔡威廉与林风眠作品相比较:“其(指蔡威廉)写自画像,作仰首斜睨之态,以团块的笔触,现丰富之色调,重面部之表情,而简略其微小之处,近似于林风眠氏之作品,而较准确。”

蔡威廉曾立志要成为“中国的达·芬奇”。她擅长人物肖像油画创作,相信“一个画家应当描绘两件主要的东西:人和人的思想意图”。早在留学时期,她就不喜欢鲁本斯的“肉重于灵,华胜于实”,更心仪于达·芬奇的“神形兼备”。

1937年底,上海沦陷、杭州告急,杭州艺专迁往湖南沅陵,与国立北平艺专合并。蔡威廉和丈夫双双失业。虽然后来丈夫林文铮在西南联大谋得教职,但当时蔡威廉已有身孕,还拖着5个儿女,加上林文铮的母亲,一家八口全靠林文铮讲师薪俸维持,境况艰难。1939年5月,这位民国著名的名门闺秀,因“产褥热”不幸逝世。

艺术之于蔡威廉的生命不可或缺。从“1927年冬回国后首次开笔,即为新婚嫂夫人作油画肖像”始,至临终前—“产后未病前数小时,在床头白壁上以铅笔作新生儿之肖像,是为其绝笔”止,蔡威廉短暂的艺术创作生涯以作肖像画始,又以作肖像画终,显示了一道自我圆合的轨迹。与她交往甚笃的沈从文曾这样评价她:“真真在那里为艺术而致力,用勤苦与自己斗争,改正弱点、发现新天地,如蔡威廉女士那么为人,实在不多,末了却被穷病打倒,终于死去,想起来未免令人痛苦寒心。”

方君璧:

一生平顺,至善至美

代表作:《仕女》《吹笛少女》

方君璧是黄花岗72烈士之一方声洞的妹妹,亦是民国六大“新女性”画家之一。其丈夫曾仲鸣是汪精卫早年赴法考察时的同道,担任过国民政府铁道部次长。1912年,14岁的她跟随姐姐方君瑛远赴法国留学,同行的还有后来成为她丈夫的16岁的曾仲鸣和曾仲鸣的姐姐曾醒。这一对相识于髫龄的小儿女,在异国他乡共度了10年的青春岁月后,于1922年在安纳湖畔结为伉俪。彼时,她是第一个考入巴黎国家高等艺术学院的中国女学生,他是里昂大学的文学博士。

1924年,方君璧的作品《吹笛女》作为第一位中国女性画家的作品入选巴黎春季沙龙展,引来众多关注。《巴黎妇女画报》评价道:“其画能合东西两方特长—西画重逼真,劣者则流为苦涩无味;东画主神韵,劣者则必至虚无不肖—今方女士拾短取长,故正为可观。”并誉之为“东方杰出的女画家”。1925年,受广州大学的聘请,方君璧回国任教一年。其艺术深为岭南艺术界所推重,民国政府以巨金购得她的作品,挂于中山纪念堂。1926年,方君璧继续返回巴黎高等美术学校进修学习。

方君璧可以说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绘画艺术。丈夫在世之时,她就从不问政治,潜心绘画。1939年,在戴笠对汪精卫的一次暗杀行动中,丈夫曾仲鸣充当了替死鬼,而同行的她也身受重伤。丈夫去世以后,她更是将余生全部贡献给了中国画的新发展。她曾说:“我是想把西画解剖学、透视学等等原理融合到国画里来,改正国画种种不合科学定律处,能否成功,我亦不计。”

苏雪林曾写道:“我从未见过一个艺术家像君璧这样,对于绘画这么地热爱,这么地执著,这么地竭忠尽智,这么地视同第二生命不能片刻离的。里昂时代的君璧,我不深知。巴黎时代的君璧,则见她无冬无夏、无昼无夜,总是一笔在手,一有机会便坐下来挥挥洒洒,好像饭可以不吃,画非画不可似的。”

1978年,方君璧作为被邀请的第一个旅居海外的中国画家在中国美术馆做个人展览,1984年巴黎博物馆还举行了她从画60周年的回顾展—能得到如此多的殊荣,在女艺术家中实属凤毛麟角。她一生专注绘画,也没有被时代和人事碾压,1986年因为登山写生,不慎摔伤,病情恶化不治去世。

孙多慈: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

代表作:《玄武湖春晓》《春去》

孙多慈一出场,已是一个美少女了。“二十左右的年纪,白皙细嫩的脸庞,漆黑的双瞳,童式的短发,穿一身工装衣裤,秀美温文,笑时尤甜蜜可爱。”这个喜欢写作和绘画的小姑娘,在父亲孙传瑗的宠爱下,从安庆一路走到南京,来到中央大学,以艺术专修科旁听生的身份,进入徐悲鸿的视野。

“慈学画三月,智慧绝伦,敏妙之才,吾所罕见。”徐悲鸿如此描述孙多慈。蒋碧薇说,徐悲鸿爱的是艺术,不是任何人。所以,当徐悲鸿遇上了孙多慈,又亲手将她从璞玉雕琢成璧,爱上她便在情理之中。

于是,就有了众所周知的《台城月夜图》,有了蒋碧薇大闹女生宿舍,有了“无枫堂”事件,更有了孙多慈父亲的登门拜访。1936年,孙多慈与徐悲鸿定了个“十年之约”:十年之内,双方各自奋斗,互不通信—“十年,你也有个了断,我也有个结果”。然而,随着抗战的爆发,安庆失守,孙多慈带着流离失所的一大家子来到了桂林。她在等待徐悲鸿的消息。徐悲鸿则辗转于重庆和桂林之间,无法取舍。最终,她拿定主意,决定带全家投奔许绍棣,并于1940年嫁给了许。

实际上,对于孙多慈而言,爱情可以放弃,绘画却是一生的孜孜追求。早在大学毕业的1936年,中华书局就为她出版了第一本画集《孙多慈素描集》。她的油画《石子工》也在同年入选了第二届全国美术展览会。1937年、1948年、1950年、1951年,她分别在安庆、上海、香港和台北举办过个人画展。宗白华称她:“天资敏悟,好学不倦,是真能以艺术为生命为灵魂者。所以落笔有韵,取象不惑,好像前生与造化有约,一经睹面,即能会心于体态意趣之间,不唯观察精确,更能表现有味。”苏雪林说她是天才的全能的画家,“西画之外,又能绘作国画:山水、人物、花卉、翎毛,无不工妙,画鹅犹有独擅”。

1953年9月,徐悲鸿在北京病逝。噩耗传到台湾时,蒋碧薇正去中山堂看画展。在展厅门口,当她刚签好名字,一抬头,正好孙多慈站在了她面前。这对几十年前的情敌一时都愣住了。后来还是蒋碧薇先开了口,略事寒暄后把徐悲鸿逝世的消息告诉了孙。孙闻之脸色大变,眼泪夺眶而出。她怎么也没想到,蒋碧薇与她唯一的一次对话,竟是告诉她徐悲鸿的死讯。

关紫兰:

从未走出闺阁

代表作:《女士像》

1998年10月,关紫兰画于1929年的油画作品《少女》被国家文化部选中,参加在美国举办的“中华五千年文明艺术展”,这是唯一一幅入展的中国早期女画家的作品。当画作在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展出时,人们为之惊讶,可这时关紫兰已经离开人世13年了。

关紫兰,广东南海人,1903年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异常疼爱。从事纺织业的父母除经营外,还亲自为棉布设计图案。自小耳濡目染的关紫兰对美术表现出异常的兴趣。父母见她喜欢,也有意识地培养。关紫兰十几岁时,便考入上海神州女校图画专修科,后转入上海中华艺术大学学画。

1927年,在老师陈抱一的建议下,关紫兰东渡日本,在东京文化学院留学,受教于擅长野兽派艺术的有岛生马和中川纪元。这一时期,她的绘画风格基本形成。“那种粗线条、大笔触、平面简洁的构图,浓重明快、对比强烈的色彩,强调瞬间印象却不刻意追求形象的体积感、明暗感、透视感诸效果的风格,明显带有印象派、野兽派的特点,而画面的清新、悦目、富有装饰性,色彩的斑斓、华丽,人物形象洋娃娃式的甜美、时尚,又与她作为一名城市摩登女子的心理诉求相关联。”

1930年,关紫兰的油画作品《水仙花》被日本政府印制成明信片在全日本发行。是年她回国在上海唏阳美术学院任教,并举办了个展。因为才貌双全,当时的很多刊物都采访了她。《良友》不仅称她为油画家中的“佼佼者”,还选她做了封面人物。金冶在《时代》杂志上撰文称:“关女士的画,富有色彩而不辨轮廓,完全用直觉去表现图像,所以在关女士的画风中,只有一种很简单的形式,就是幽秀华丽、大方新鲜。她的用笔奇特得很,是近代的浪漫派,有实在的内容,离我们目下所要求的相差甚远,可是她是远处的一盏明灯。”在媒体的推介下,关紫兰成为当时引领艺术和生活新潮流的一颗艺术新星。

但关紫兰关心的是闺房之乐,在意的是日常生活。她不跟随潮流,穿的衣服由裁缝特别定制,发型也自己设计;在照相馆有专门的摄影师,从不穿照相馆提供的衣服。即便在“文革”期间,她仍保持着喝咖啡的习惯,到了晚年,还每月去理发店修饰自己,时常不忘记在身上洒些高档的进口香水。1985年6月30日,始终不流于时俗的关紫兰走完了她的一生。

李青萍:

“失踪”35年的画坛奇女子

代表作:《富士山》《马来印象》

李青萍与潘玉良一样,也是一位身世坎坷、特立独行的女画家。上海美术馆原馆长李向阳曾说:“如有哪位小说家、剧作家,愿意将她的经历写成故事或搬上银幕,我敢保证一定比潘玉良更精彩、更叫座。”

出生于1911年的李青萍由于参加北伐运动,不得不亡命天涯,同时这也成就了她的艺术之缘。1932年,李青萍被推荐到上海新华艺专深造。天性倔强而不拘泥的性格以及聪明和勤奋使她在学生中脱颖而出,在研究班毕业后,经教育部批准、外交部许可,被聘为马来西亚首府吉隆坡坤城女子中学艺术部主任。

20世纪40年代,李青萍就以绝妙奇特的泼彩画蜚声国内外画坛。徐悲鸿曾为她的画集作序,为她画肖像,称她为“新派女画家”,“艺术第一”;齐白石站在她的画作前赞叹不已,“中国女画家无女儿气。她的画起到了把中国风景带向海外,把海外风景带到中国的桥梁作用”;刘海粟亦感慨地说:“今之西画引进中国,只有你与我为先驱”;张大千更是赞誉道:“你的泼彩在中国普及之后,将像孔孟之道一样千古永存。”

然而,谁能想到在繁华过后,李青萍会经历如此凄风苦雨般的人生。从投身大革命的新女性,到旅居南洋的爱国华侨,直至后来遭受诬陷,又被划为右派,她受到了30余年的不公正待遇。在她家乡的故道上,人们总能见到一位拾荒的老婆婆,无人知道她曾是绝代芳华的女艺术家。可就是这样艰难困顿的处境也没有磨灭李青萍对艺术的热爱,没有击碎她奔放的笔触、深邃的意境。她寻遍大街小巷的每一个垃圾桶,收集废弃的秃笔、广告颜料瓶、大字报、画报、包装纸箱、泡沫板……在一间连电灯都没有的阴暗潮湿的小屋里,延续着她的艺术热情。

上世纪80年代,老太太的命运终于有了转机,所谓的历史问题得到了彻底平反。她在自己不到10平方米的破旧居所里,举办了沉寂30余年后的个展,引起海内外轰动。当时正值美术新潮涌动之时,人们惊喜地发现这位被埋没的老画家,甫一登台,就如此前卫地站在大家面前。这个饱经沧桑、终身未婚的画坛奇女子,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有来世,我还要画画。”

陆小曼: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

代表作:《归樵图》《黄鹤楼图》

郁达夫称她是“中国文艺界的普罗米修斯”,刘海粟赞其“一代才女,旷世佳人”,而在胡适眼中,“她是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受诸多文化大家盛誉的陆小曼,却因为一段不得人心的爱情而被世人扭曲成“生活奢靡,三易其夫,食鸦片,着华服,艳冠京华,粗通诗画”的交际名媛,很少再将她归入画家之列。

陆小曼生于上海,原名眉。父亲陆定,清末举人出身,曾留学日本,后担任北洋政府赋税司长。因母亲吴曼华为名门闺秀,深有古文基础,并善工笔绘画,故改眉为小曼。少年时,陆小曼随父母定居北京,就读北京法国圣心学堂,自幼聪慧,又肯勤奋学习,十六七岁已通英、法两国语言,还会弹钢琴,长于油画。郁达夫对她的评价是,“她的古文基础很好,写旧诗的绝句,清新俏丽,颇有明清诗的特色;写文章,蕴藉婉转,很美,又无雕琢之气;她的工笔花卉和淡墨山水,颇见宋人院本的传统;而她写的新体小说,则诙谐直率”。

在徐志摩去世前,陆小曼还只是偶尔画一画。但徐志摩极爱她的山水画,在失事的飞机上也随身带着她的一幅山水长卷—因装在铁匣里得以幸存。仿佛天意,陆小曼由此顿悟,下定决心习画,做徐志摩希望她成为的人。

早年在北京时随陈半丁学画的陆小曼,拜贺天健为师习山水,长进喜人。后又加入了中国女子书画会,成为当时山水画女画家中的佼佼者。其山水画风格明丽秀润,自成天趣。1942年,在上海大新公司画厅举办个人画展,多半为山水画,少量是花卉画,共100多幅,受到好评。20世纪50年代,被聘为上海中国画院专业画师,并加入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从此她的画不再出售,专交画院,故流传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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