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出粉黛

2012-04-29 00:44北岳散人
读者欣赏 2012年3期
关键词:妓女画家

北岳散人

一个是生于大户人家的名媛小姐,生活优裕安定;一个是地位卑贱的青楼妓女,生活流离颠沛。一个学习绘画是为了打发时光、自娱自乐、遣情寄兴、相夫教子;一个学习绘画是为了谋生、竞争、标高身价、结交文人、找到好归宿、赢得自由身。她们就是明清画坛上两道亮丽的风景线—闺阁画家与妓女画家。

文俶:

管道昇之后女画家第一人

花鸟画是女性画家们最热衷表现的题材。女性细腻的情感和她们对花鸟特有的偏爱,以及花鸟具有托物言志、比兴的审美意趣,促使深闺中的女子对生活中最常见的花鸟加以表现并形成了一定的创作规模。文俶便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画家之一。

文俶字端容,乃“吴门四家”之一文徵明的玄孙女、贡生文从简之女。因为出身绘画世家,文俶得以饱览大量家藏的前人作品,并亲受其父兄们的指点熏陶。未满20岁时,嫁给当时著名隐士、文学家赵宦光之子赵筠。赵家父子性情古雅,既通六书,更擅书画。宦光之妻陆卿子为苏州文学家陆师道之女,擅辞章翰墨,常与闺秀、友人赠答,名重一时,声誉高过其夫及子。文俶与他们一同隐居于江苏吴县西的寒山中,怡情林壑,以笔墨丹青为伴,修身养性。史料记载,文俶见幽花异草、小虫粉蝶就信笔点染,曾悉心描摹内府藏本草图千种,画《寒山草木昆虫状》千种。

无论文家还是赵家,都给了文俶极佳的文化熏陶。加之她自身对艺术的热爱和努力,最终取得卓越的成就。姜绍书在《无声诗史》中评文俶“写花卉苞粤鲜泽,枝条在再,深得迎风绝露之态。溪花汀草,不可名状者,皆能缀其生趣。芳丛之侧,佐以文石,一种蔺华娟秀之韵溢于毫素,虽徐熙野逸,不是过也”。明末钱谦益也评价文俶的艺术:“点染写生,自出新意,画家以为本朝独绝”。清代张庚在《国朝画征续录》中则给予文俶更高的赞誉:“吴中闺秀工丹青者,三百年来推文俶为独绝云。”认为文俶是元代管道昇之后女画家第一人。

仇珠:

明代画坛最为出众的名家之后

在吴门女画家中,能与文俶媲美的当推仇英之女仇珠。但有关仇珠的文献资料,较文俶更少。仅知仇珠为仇英之女。

仇英是明代著名画家,与沈周、文徵明、唐寅合称“吴门四家”。与沈周、文徵明、唐寅相比,仇英没有诗文的才能,也没有深厚的书法功力,甚至连正宗的苏州人也不是(客居苏州的太仓人),但他却凭着自己的实力,从一个低微的画工跻身于明四家之列,与沈周、文徵明、唐寅并驾齐驱。这实因仇英天赋极高,绘画勤奋,作品太出色。尤其是细致工巧方面,古往今来,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仇珠自幼聪慧内秀,受父亲仇英的影响,逐渐通笔墨之道并深得父法。其工笔画设色明丽鲜亮,无一点媚气,不火不僵,不俗不躁;白描则继承父亲后期画风,细致工丽,法度严谨,功力深厚;仕女画以山水、楼阁为辅,多描绘闺阁生活,擅长情节描绘。王穉登在《吴郡丹青志》中对她有极高的评价:“粉黛钟灵,翱翔画苑,寥乎罕矣。仇媛慧心内朗,窈窕之杰哉,必也律之女行,厥亦牝鸡之晨也。”

仇英擅长摹古,“山石师王维,林木师李成,人物师吴元瑜,设色师赵伯驹,资诸家之长而浑合之,种种臻妙”,被冠以“守真”、“乱真”之名,并在临摹中师古不泥古,能进行再创造。仇珠也遗传了这个因子。她曾为王庞叙事诗《洛神赋》配图,钱大昕对此评价颇高:“一扫脂粉之态,真女中伯时也。”把她比作李公麟。

仇珠确师法过李公麟,亦是运会于心,师古不泥古。据陈鹀在《读画辑略》中言,他“尝见仇氏抚‘李龙眠白描《群仙高会图》长卷,人物百余种,工致秀逸,似不食人间烟火者,款题:‘仇珠临第二本。”《玉台画史》评论:“仇氏着色白衣大士像,遑论相好庄严,而璎络上堆粉圆凸,宛然珠颗。《吴郡丹青志》称其绰有父风。信哉!”

马守真:

青楼里的丹青奇葩

兰、竹是妓女画家最热衷表现的题材。一来,兰以其清幽、竹以其虚静被历代文人赞誉为“君子”,通过表现有君子风范的兰、竹,可以标示出她们自身虽坠入青楼,但仍不失高洁情怀的特殊心态。二来,当绘画作为文人雅士与妓女间交流的一项重要文化内容时,兰、竹以“形象简单,创作用时短,纵情涂抹三两枝,便可形完气足”的特点,吸引着妓女画家们为之创作,以助一时之兴。

在众多妓女画家中,自号“湘兰”的马守真,则以画兰之精、画兰之专而名扬江南。马守真乃金陵名妓,“青楼十二钗”之一。《历代妇女著作考》说她“书若游丝弱柳,婀娜媚人;词如花影点衣,烟霏着树,非无非有”。其作品不注重对兰之外在形态的细致刻画,而重在通过对兰的描绘抒发内心之逸气。其笔下之兰具有脱俗的飘逸之气与野趣,与男性文人画家尤其是“吴门画派”中文徵明等人的花卉有着诸多的相近之处,反映了当时的妓女画家对男性文人画家的师承与迎合。

关于马守真的画,明姜绍书《无声史诗》说:“兰仿赵子固(孟坚),竹法管夫人(道昇),俱能习其余韵。其画不仅为风雅者所珍,且名闻海外,暹罗国使者亦知,购其画扇藏之。”清汪中在《经旧苑吊马守真》中赞曰:“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纷披赭墨之外,未尝不爱其才。”又说:“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又不可期。”

当时的文人中,与马守真情谊最深的是明代著名诗人兼书法家王穉登。两人诗书往来,传为佳话。特别是王穉登古稀之诞,“湘兰买楼船,载婵娟数十,到飞絮园置酒称觞,吴中(苏州)啧啧夸盛事”。华宴歌舞,通宵达旦,寿庆连绵数日,马守真也劳累过度,归至南京便一病不起。病中,她沐浴更衣,燃灯礼佛,安然端坐而逝。王穉登闻讯悲恸不已,为她提笔作传,并赋挽诗12首。其一曰:“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

薛素素:

全才妓女画家

清蒋元龙诗云:“曾见河东(柳如是,号河东君)小印章,横波(顾眉,号横波)封号也堂堂。风流旧院赢佳话,马四娘(马守真)与薛五娘(薛素素)。”马守真以绘兰名震秦淮,蒋元龙将素素与之并列,可见薛氏绝非等闲之辈。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当时烟花中“能琴者,不过颜回或梅花一段;能画者,不过兰竹数枝;能弈者,不过起局数着;能歌者,不过玉抱肚、集贤宾一二调”。而素素罕有才气,能书会诗,兰竹、山水、人物、草虫、花卉都擅,是位全才女画家。其作品无论行笔施墨,还是创作意境,均显示着文人画的审美情趣。胡应麟《甲乙剩言》记她“尤工兰竹,下笔迅扫,各具意态,虽名画好手,不能过也”。

诗画之外,素素尚能挟琴调筝,吹箫弈棋(是唯一见诸记载的女棋手)。但其才华还不止于此,她亦精于马术、刺绣,号称“十能”,而弹术尤为称奇。她能骑马连射两丸,以后丸击碎前丸为绝技;又能在小丫头睡觉时把弹丸放置其额头上,于远处击落弹丸而令其不觉;还能反身击碎放置在地上的弹丸。

素素以全才多能,兼之弹丸绝技,在京师轰动一时。李日华题薛素素《花里九香》说:“薛素能挟弹弹词筝,又善理眉掠鬓。人间可喜可乐以娱男子事,种种皆出其手。”故时人多以唐代风尘女诗人薛涛比拟素素,以她为“琵琶花下女校书”再世,呼之“薛校书”。潘之恒《画史》记载:“京师妓女王雪箫号文状元,崔子玉号武状元。而薛素素才技兼一时,名动公卿,都人士或避席自觉气夺。”

陈书:

作品被宫廷收藏最多

陈书不仅是画史上受皇帝题画诗最多的人,也是历代被皇家收藏作品最多的女性画家。清皇家藏书画集《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共精选了宫中所藏历代宗教和一般性题材的书画作品一万余件,其中女性画家的藏品被著录的仅66件,而陈书的作品就占了23件,堪与男性画家相媲美。

陈书自幼聪慧好学,博闻强识,显现出非同一般的艺术天分。她能无师自通地临摹古人笔墨至逼真。陈书20余岁嫁海盐(今上海松江县)人钱纶光为继室。钱纶光性情淡泊,喜弄文墨,不求仕名。他不仅是陈书生活中的伴侣,更是她艺术上的知音。夫妻二人品诗论画,操习笔墨,乐此不疲。陈书每一画毕,钱纶光便在画的空白处信笔题诗,令诗画并茂,互映生辉,文人气息倍增。

陈书能诗会画,写诗署名“复庵”,绘画署名“南楼老人”。她也是明清时期女画家中选材最广泛、技法最全面的一位,涉及人物、山水、花鸟等各主要画科。《清史稿》说她“画尤工,山水、人物、花草皆清迥高秀,力追古作者”。清秦祖永《桐阴论画》亦言:“南楼老人陈书,花鸟草虫,风神遒逸,机趣天然,极其雅秀。余昔见图册十二帧,系写各种花草。用笔用墨深得古人三昧,颇无脂粉之习。”

陈书的山水画既学王蒙、唐寅等人,又注重观察自然。特别是她分别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雍正十三年(1735年)两次被长子钱陈群迎养至其北京的官邸,千里之途,风光无限,令陈书大开眼界。她一改女性画家对山水画惯有的冷漠,成为女性画家中创作山水画作品最多、艺术成就最大的一位。《仿王蒙夏日山居图》颇能体现出陈书对山水画技法的娴熟运用。此作采用王蒙式的高远构图法,展示了自山脚向山巅仰视的景观。山下松木茂盛,茅屋草舍隐现其中,一道清溪向远处流去,将画面引向深远;山腰处林木繁杂,枝叶交叠成荫,一派勃勃生机;山顶处层峦叠嶂,尽现高耸气势。综观整个画面,气势雄奇,湿润华滋,沉郁深秀,气韵苍厚,是山水画中一幅难得的佳构。

当然,陈书的作品之所以被广泛收录,除了乾隆皇帝本人对其作品的喜爱,更重要的一点是钱陈群的力荐。钱陈群乃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元老”,以处事沉稳、为人正直、做官清廉、文采出众备受乾隆的赏识和器重,被乾隆列为自己的“五词臣”之一。钱陈群正是利用他与乾隆皇帝间良好的君臣关系打通了母亲的画作进入清宫的途径。

马荃:

以卖画为生

与文俶、仇珠一样,马荃作为马元驭之女,自小就在长辈们挥写唱酬之际耳濡目染,并凭借自身的聪慧,最终继承了家学。但与文俶、仇珠等闺阁画家把绘画活动作为一种消闲自娱不同,马荃是以卖画为生,把绘事当成了一种谋生的手段。

马荃,字江香,画家马元驭之女,马逸之妹,龚充和之妻。其父马元驭,画得家传,与恽寿平、蒋季锡友善,精没骨画法,兼工沈周、陆冶笔意。深受父亲的影响,马荃更多地吸收了沈、陆二人的笔意,喜绘花鸟、山水。她自幼就与父兄研习绘画理论,展纸研墨作画不倦,曾自刻有“家学”、“花奴”诸闲章,愿为花鸟传神写照。清秦祖永《桐阴论画》记:“马江香荃,写意花卉,设色妍雅,姿态静逸,绝无点尘……尺幅小品,笔意香艳,更饶幽雅之趣。”

马荃的丈夫龚充和,也是画家,以山水画得名。二人结为连理后,恩爱有加,形影不离。马荃自恃画艺高妙,故和丈夫同游京师,以卖画为生。后来丈夫去世,马荃回到家乡,一心投入到花鸟画的创作中。一时四方以重金求画者甚多,名门闺阁登门求授画法者亦络绎不绝。同是常熟女画家的蒋季锡便是其中一位。其花鸟画学马荃的勾染花卉法,兼学恽寿平的没骨写生法,同时巧妙地吸收了西洋的明暗技法,意在追求工整细致、写实逼真的审美意趣。到了晚年,马荃的画名更高,当时伪其画牟利者也比比皆是,“今传世者伪品居多,求之正不易也”。

因马荃以擅勾染法成名,而“恽氏家族”的杰出代表、恽寿平曾孙女恽冰以擅没骨法得名,江南人遂将二人合称为清代女性画坛双绝。吴德旋《初月接续闻见录》中云:“时武进恽冰画,以没骨名。而江香以勾染名,江南人谓之‘双绝。”

任霞:

为男性代笔最为成功者

任霞,字雨华,自幼聪慧机敏,秉承家学而有所得,善绘人物、山水、花鸟,画风直追其父任伯年笔意。在技法表现上,勾勒、点染兼用,细笔、粗笔结合并施,设色明丽,画风豪爽清新。清张鸣呵《寒松阁谈艺琐录》记:“任雨华女史,萧山人,伯年之女,伯年画名满海内,女史耳濡目染,亦工山水。人有以伯年遗稿索临者,寻其脉络,矩步规行,一种苍秀隽逸之趣,与原本吻合,可谓极丹青之能事矣。”

家境贫寒时,她曾凭其深厚的临摹功力,为父代笔作画,以谋画资。特别是任伯年晚年因长期嗜烟酒,肺疾日重,健康与精力大受减损,为维持家中生计,常由任霞代笔作画。当代郑逸梅先生记任霞:“鬻画以养母抚弟,且常署父名以图易售,伯年画遂充斥于市,真赝为之淆乱矣。”

虽然任霞能随心所欲、惟妙惟肖地摹绘其父早期工笔画或晚年写意画,但两人在艺术造诣上存在较大差异。任伯年是一位天资聪颖、才气横溢的绘画全面手,对花鸟、人物、山水、鱼虫、翎毛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他的绘画重视继承传统,博采诸家所长,在广泛学习任薰、陈洪绶、徐渭、石涛等人绘画的基础上,又吸收了西画的速写、设色诸法,形成了丰富多彩、新颖生动、雅俗共赏的独特画风。任霞仅承家学,艺术造诣并不高。其细笔处,线条纤弱无力,无外柔内刚感;其粗笔处,又过分霸气,无外刚内柔感。

任霞本是一名有才华的女画家,只因她一味地临摹父亲的作品,从而减弱了对艺术求新求变的开创性,降低了自身的艺术创作能力,不得不说她是名失败的创作者。

闺阁画家vs.妓女画家

题材

身处绘画世家的闺阁画家,绘画功底比“半路出家”的妓女画家深厚,题材选取上自然比妓女画家宽泛,花鸟虫蝶、奇花异果,无所不画。妓女画家取材范围较窄,主要是兰、竹。

艺术风格

深居简出的闺阁画家因在固定形态下安逸地生活,心态平和淡然,依兴趣习画,行笔工整、细腻。在设色上,闺阁画家的作品多色彩,色调具清新典雅的娟秀之美;在构图上,多刻意经营位置。

妓女画家地位卑贱,求生存,要自立,要抗争,画作中时有不自觉流露,故运笔大气、豪放、洒脱。在设色上,妓女画家的作品很少设色,多以白描勾勒,或以墨分五彩加以渲染,显示出朴素野趣之美;在构图上,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内藏机巧,要比闺阁画家技高一筹。

题跋

闺阁画家在其画作中注重的是对笔墨效果和物象情态的把握。委婉的性格让她们的题跋简短精练,生怕有辱名声,不敢在画作中有太大胆的心绪流露。

妓女画家画作中题跋相对丰富。题诗作文,借物言志,喜用画卷形式,以满足文人雅士在画作中题跋的需要。她们相对更注重题跋在绘画中的构成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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