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清
外孙女出生弥月后,新昌“出窝娘”唐阿姨前脚刚走,由亲友介绍的一位家在市区的保姆李阿姨便按响了女儿家的门铃。这是个近五十岁模样端庄的女人,着一件米黄色绸衫、深绿色绸百褶裙;微黑的脸很明显施过粉;齐耳的短发紊丝不乱;说话文静;做事缓慢但仔细干净。她负责照顾婴孩和做卫生工作,我买菜烧饭。几天下来日子过得很有条理,而且彼此之间关系融洽。
说好李阿姨一周可回家休息一天,但她不是回自己的家而是母亲家。事先已经知道李阿姨因出现婚姻危机而夫妻分居,无处可去只能回娘家,而她母亲却并非单独住而是住在儿子家里,李阿姨感到兄弟家并非久留之地,无奈出来当保姆以解决住宿问题。一个女人落到有家难归的地步总是令人同情的,对于她的沉默寡言,眉宇间常现愁云也就不难理解了。
直到快满一个月了,一天下午闲坐看电视,她告诉我自己原来在商场当出纳,丈夫在一家公司当保安,有一个儿子已在事业单位工作。一家人原本可过安逸的日子,不想丈夫迷恋上跳舞,经常沉醉在舞厅,后来认识了一个女人,两人关系不正常,从此家无宁日,以致发展到婚姻关系名存实亡的地步。“浪子”已铁了心永不回头,看来唯有离婚了。李阿姨在诉说时显得十分淡定,看来是实在已伤透了心,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舞厅本是娱乐场所,一些不良男女却无视道德和法律的准则,乘机厮混玩感情游戏,从而演绎出一个个不幸的婚姻故事。
有一天,李阿姨那长得英俊伟岸、十分帅气的儿子找上门来,说白天回家见父亲与那女人厮混在一起,愤怒难抑与其父打闹了一场,李阿姨听了后母子俩便双双离去。儿子长得不像母亲,显然得自其父的遗传基因。李阿姨曾告诉过我,儿子已经有了女朋友,而且单位很快会分婚房给他,看来这个儿子可是李阿姨的希望和安慰了。
做满一个月,李阿姨提出辞职,说她已决心离婚,按照法律程序须常去法院,怕会影响我们,再说当保姆原不过是权宜之计,于是李阿姨走了,我送她到大门口。人生难免会有许多无奈,命运终究掌握在自己手里,少了谁地球还不是照样转,既然已决定作个了断,李阿姨的神情平静中透着坚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默默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隔天我的小妹陪来一位姓王的新昌女人,四十岁左右,身材瘦小,大约由于常在太阳底下辛勤劳动之故,脸色黑里透红。一身黑裤花衬衫,随身带着包袱雨伞,进门微显腼腆和拘谨,全然是一付农村妇女的模样。
新昌有大佛寺,也有名闻遐迩的小花生,还知道当地有个剧种叫“高腔”,数十年前曾在原天妃宫边的新甬劇场看过新昌高腔剧团的演出,剧名已忘记,只记得唱腔激越高昂。近年来知道新昌还出保姆,新昌的保姆自成体系,因亲戚托亲戚,朋友带朋友,其组织越来越庞大,显然这是个赚钱的行业。原先姓唐的“出窝娘”就是新昌人,她已是老班辈的头脑人物,她手中有厚厚一本花名册,不但有保姆,还有她曾服务过人家的通讯录,并一直同他们保持联系,通过亲朋好友辗转介绍,所以她的客户始终不断,我也曾介绍过两个女儿待产的同事给她。更绝的是她手中还有一本她“当值”(服务)过小孩子不同年龄的相册,有的已考上大学或工作了,她把这本相册翻给我看时,极其自豪地指指点点如数家珍。如今,唐阿姨这个老“出窝娘”用勤劳的双手为家里挣了一套新房,让儿女们各自成家立业,却为自己脸上添皱、两鬓染霜,如今料想该已在家安享晚年了。
新来的王阿姨与沉稳的李阿姨相反,性格开朗、温顺善良又手脚勤快,尤其能烧得一手可口的家常菜。农村来的人朴实淳厚,我暗自庆幸遇到了一个好保姆,对她在劳作中常常因动作过快而敲破碗碟、摔坏东西也不与计较了。
初到二晚隐隐听到王阿姨辗转反侧睡得不安稳,第二天早起看她两眼还有点红肿,她解释说是陌生床之故。我想很多人有恋家情结,不惯于异地生活,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不以为意。有时,发现王阿姨在快节奏劳作中倏然若有所思的慢了下来,忧虑之情骤现脸上,我猜想她是在想家了,为人妻母,哪有不想家的。
有天吃中饭时,电话铃响我去接听,电话中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说要找妈妈,我问她你妈妈是谁?以为小女孩打错了电话,正在吃饭的王阿姨立马警觉地过来接过电话筒,听了一会忽然神色大变,继而泪水滂沱,把我吓了一大跳。事后她告诉我家里有丈夫和一子一女,儿子已来甬城打工,女儿尚在读书,家里有少量口粮田,夫妻俩开过快餐店(难怪她做事手脚快又能烧菜),后又在乡镇企业工作,由于她能吃苦又能干,月薪也有一二千元,生活本可无忧无虑,不想丈夫嗜酒成癖,且常酗酒打人,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先是儿子小小年纪情愿逃出来打工,而她后来也实在忍无可忍,把女儿托付给她外婆,自己也出来做保姆。不肯善罢干休的酒鬼丈夫竟上丈母娘家去打闹,并扬言要打到她回家为止,今天女儿就是打电话来求救的,王阿姨说到后来已泣不成声。我说现在国家有“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妇女依法能享受特殊权益,法规中明确规定妇女儿童的社会保障制度,禁止歧视、虐待妇女……发生这种家庭暴力你可去找当地政府机关为你撑腰,不如你先回去一趟。第二天一早她忧心忡忡回家去了。
俄国文学巨匠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一书中开首是这样写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女儿家的这两个保姆,一个丈夫“花心”移情别恋;另一个男人酗酒对家人施暴。自古以来酒和色就似双刃剑,它无情地斩断婚姻的纽带,毁灭一个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唉,这两个不幸的女人……什么时候让“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这句话永远成为过去。
王阿姨隔天就从新昌赶回来了,心绪平静,脸上也没有忧伤,一来便干起家务活来,边同我说:回家后经多方做工作,她的丈夫已答应今后会有所收敛,只要她回去,一家人从此好好过日子,所以她做满一个月就要回家去。余下几天王阿姨心情很好,做事更勤快,正常亲昵地抱着我那快满三个月的外孙女“妹妹、妹妹”的喊,说不如让她将孩子抱到新昌去养,我笑笑,这办法自然是行不通的。
王阿姨回去那天我送她去公共汽车站,路上疑虑再三还是对她说:回去后,一家人从此能和和美美相安无事当然最好不过了,否则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有事就去找地方政府……汽车来了,我的眼睛竟没来由的湿润起来,也许是出于对这位纯朴善良女人的同情,还为自己感到遗憾:短短两个月,竟遇到两位出于不得已来“客串”的临时保姆。
望着远去的汽车,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又要为找保姆而大伤脑筋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