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那冷雨》语言陌生化的实现路径

2012-04-29 22:01
文学教育 2012年4期
关键词:修辞陌生化语法

潘 娟

内容摘要:刚进高中的学生写起作文来语言干巴巴,没有生气,读了让人昏昏欲睡。孔子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如何使文章语言变得生动,富有魅力?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二第四板块课文《听听那冷雨(节选)》在这方面给学生提供了示范。

关键词:《听听那冷雨》; 陌生化; 词汇; 语法; 修辞;

《听听那冷雨》语言生动华美,如川剧的“变脸”,不断跳出窠臼,让人耳目一新。奇光异彩的语言得益于作者余光中熟练掌握用词造句的辩证法,既能循规蹈矩,又能艺术反常;而他艺术反常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语言以“陌生化”反制“脸谱化”。这种方法值得我们同学学习。

这里所讲的“陌生化”就是使日常语言感受新鲜化的手段。 “所谓陌生化,就是对常规常识的偏离,造成语言理解与感受上的陌生感。在指称上,要使那些现实生活中为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化为一种具有新的意义、新的生命力的语言感觉;在语言结构上,要使那些日常语言中为人们司空见惯的语法规则化为一种具有新的形态、新的审美价值的语言艺术。”(——王安忆在《漂泊的语言》)“陌生化”这一原理是由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技巧的艺术》中最先提出来的。他认为“陌生化”是相对于习惯、传统而言的,它产生于变形与破坏,产生于差异与独特,常见说法就是推陈出新、变习见为新知、化腐朽为神奇。

与“陌生化”语言相对立的是“脸谱化”语言。所谓“脸谱化”语言,是指那些为人们形成思维定势、不再能引起人们注意的语言。语言自它的产生之日起就是人类进行交流的工具,它的历史积淀性使人们在日常的交往中必须遵守语言的规范,这样才可以保证语言的可交流性。《荀子·正名》中提出“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说的就是人们不能随意地改变约定俗成的语言,否则,就会发生交际混乱。比如:人们习惯于用“雨”这个词来表示从云层中降向地面的水,所以,只要一提到“雨”人们便可心领神会。而约定俗成的最后结果会导致语言的脸谱化、熟知化,原有的语言方式在人们的头脑中生了根,人们养成了惯性和惰性,感觉钝化,对普通语言熟视无睹。提到“雨”,人们交流的过程中言传意会的就是从云层中降向地面的水,难以想象出来你所说的“雨”和别人所说的有什么不同,个人的独特的见闻和感受难以用这个约定俗成的词来表达,人成了语言的奴隶。语言陌生化正是要不断破坏人们“脸谱化”、“机械化”的“常备反应”,使人们从迟钝麻木中惊醒过来,以一种新奇的眼光,去感受事物的生动性和丰富性。

在《听听那冷雨》中,余光中将语言“陌生化”用得娴熟并臻炉火纯青,他实现语言“陌生化”主要通过以下几个途径:

一.词汇“陌生化”

余光中主张,“真正丰富的心灵,在自然流露之中,必定左右逢源,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步步莲花,字字珠玉,绝无冷场”,“对于文字特别敏感的作家,必然有他自己专用的字汇;他的衣服是定做的,不是现成的”。在《听听那冷雨》中余光中自创了大量的个性化词语或短语,形成“他自己专用的字汇”,使读者阅读时有一种瞬间的陌生化体验,能强烈地感知到冷雨的存在和特性。

1.用描写象征的手法构成偏正式词或短语。如“鬼雨”、“冷雨”、“天颜”、“润碧”、“湿翠”等,形象具体,生动可感。

2.用借代、比喻等手法组成偏正式新词或短语,取代旧词或旧短语。如文中“雪”用“白雨”代替、“雨落屋瓦”用“美丽的灰蝴蝶”来代替等。

3.用成语里常见的并列结构形式创造四字格成语。如文中“潮天湿地”、“云情雨意”、“云缭烟绕”、“山隐水迢”、“摧心折骨”、“断柯折枝”、“豪情侠气”等。语素粒子自由组合,前后两分,地位相同地并列,联合起来共同表示一个意思;彼此又结构相同,长短一致,形成十分对称的格式。给人以新鲜活泼的感觉。

4.用不一样的重叠方式,个性化搭配多音节叠音词。如,“潮润润”、“湿漓漓”、“湿黏黏”、“忐忑忑”等ABB式三音节叠音词,“曲曲弯弯”、“滂滂沛沛”、“潮潮润润”、“细细密密”、“干干爽爽”、“回回旋旋”等AABB式四音节叠音词,“滴滴点点滴滴”、“轻轻重重轻轻”、“清清爽爽新新”、“细细琐琐屑屑”等AABBAA式或AABBCC式六音节叠音词,自创的叠音词充满感性,音律和谐。

余光中以俯拾即是的“陌生化”词汇出现在读者的面前,语言不断“变脸”,使读者从另一角度欣赏到了冷雨的美感。

二.语法“陌生化”

所谓语法“陌生化”,即打破常规语法,打破一般语言线型排列的组合方式,将语法成分重组或强化、浓缩、扭曲、套叠、拖长、颠倒普通语言,使熟悉的语言突然变得陌生,以追求“陌生化”表达效果。

《听听那冷雨》中主要通过颠倒语序、超常搭配、取消标点、省略句法成分等来实现语法的“陌生化”。

1.颠倒语序

余光中写作时相当灵活地组合词语、改变句子成分的位置,句前的可以到句末,句末的可以到句前;改变句子成分属性,主语改变为宾语,状语改变作宾语,定语改变做谓语……读者感受到文中的雨的情景偏离正规的传统轨道,身心产生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冲击,从而获得审美享受。

如“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表述不符合现代汉语的规范,这几句话的常规表述应是“厦门街的雨巷,我走了与记忆等长的二十年,……晚餐后,我沉思冥想,整理青苔似的深深的记忆。”这样的表述优美的散文味儿少了,但把本来做定语的成分移去充当句子谓语、把本来做谓语的移去充当句子的介词宾语的中心语,奇迹就出现了“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这么一倒错,语言立刻变得陌生有味,正如《红楼梦》中香菱读王国维诗歌所说的“念在嘴里倒像有几斤重的一个橄榄。”

“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 句子成分属性发生了改变,定语“啾啾”“咯咯”“唧唧”改变成了宾语。颠倒语序后的语言对读者而言是受阻的、扭曲的,仔细体味这样的句子,相比“啾啾的鸟声减少了,咯咯的蛙声沉没了,唧唧的秋天虫吟也减少了”拉长了读者感受的时间,读者的生命状态便被激活,从而获得阅读的快感。

再如“因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正常表述为“雨是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的最原始的敲打乐,瓦是覆盖着听雨的人的最低沉的乐器,瓦是撑起音乐的伞”,“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从语法上讲,应作“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的是雨,那最最原始的敲打乐”或“雨从记忆的彼端敲起,那最最原始的敲打乐”更符合规范。但是如何换序都不如原文有味道。“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将动词后置并且略去被动语态的标志,句子读起来一下子就生动而立体,屋瓦微微上扬、雨打青瓦的美妙意境一下子就丰满起来。

作者颠倒语序,使语意变得灵活生动、丰富多彩,语言的表现力得以提升。

2.搭配新奇

词语的语义特征决定了它在使用过程中的特定的搭配对象,某个词能与哪些词语搭配,不能与哪些词语搭配,构成了一定的语法搭配规则,也形成了一定的思维定势。为表达的需要,余光中有意识打破了固有的搭配习惯,使不同系统的词语组合在一起,造成词语间的新奇搭配,给平常的语言赋予了一种不平常的气氛。

如文中“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籁都歇的岑寂,仙人一样睡去。”“枕”做动词用,后面的宾语一般是具象的名词性短语,如枕头、石头、胳膊、兵器(戈),而这里“枕”后的宾语却是抽象的名词、形容词。不合常规的搭配却显现一幅空灵充满诗情画意的情景。

“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中“下肥了嘉陵江”下雨怎能肥了一条江?下湿了可以理解,但宾语怎么是“布谷咕咕的啼声”?搭配十分不合常规。语言的陌生化使读者“增加感觉的困难”,使读者的阅读期待受挫。同时,文本在不时的唤起读者的“经验期待视野”中的预定积累:肥,含脂肪多,肥沃等意思,这里写江肥,意思是雨使江水猛涨;“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啼声”、是听觉范畴,文中却诉诸于触觉“湿”,别出心裁的写雨“湿”了布谷的啼声,委婉含蓄的表达作者在雨中回忆江南,思念家乡却又归不得的凄楚的内心感受:雨“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也下“湿”了作者思乡的心田。

余光中还在汉语固有的词语形式上作些灵活处理,将同音词对比搭配、同义词叠用搭配,造成语意或音节特殊的意味。

如:“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霏霏——非非,同音词的对比搭配增加了语言和谐的韵律。“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一句,“山”、“伞”谐音生趣,寄寓着无尽的忧思与遗憾。“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更笼上一层凄迷了。”凄凉、凄清、凄楚、凄迷一字之别,同义叠用,语言新颖奇特。

3.取消标点

在余光中笔下,标点不仅仅是表示停顿和语气,它也成为文本的有机组成部分。余光中也擅长通过使用标点取得陌生化的效果。其中,《听听那冷雨》中最能使读者产生陌生感的也许要数无标点的语言。

“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在防波堤海峡的船上,清明这季雨。”此处作者刻意取消标点将文句拉长,造成文字稠密,意象繁复的效果,

“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这样的句子读起来让人窒息,没有标点,刚读完前面,容不得读者喘气下一个汉字就迎上前。这个长句读得人酣畅淋漓,节奏紧凑,又有移步换景的作用,雨中湿漉漉的一幕幕悉数呈现,美不胜收。

无标点的长句令读者剪不断偏要剪,理还乱偏要理,解读的难度反而激发阅读兴趣,给读者带来审美的满足感。

4.省略成分

“这便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喊谁。”这里作者省略了很多语句,“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省略主语、省略介词,“窗外在喊谁”按照我们习惯的说法,这句话本该为“雨在窗外喊谁”,省略主语、省略介词。换用常规语言表述,可改为“在这样潺潺的雨帘中,我想起了那个曾在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起了他悲凉的一生的人。那摧心折骨的鬼雨啊,你附着了一个怎样的灵魂?潺潺的雨声,你在窗外喊谁?”

跳脱的陌生化语言赋予了语言更大的模糊性和暗示性,开拓了语言的形象空间,丰富了语言的表情达意功能。

三.修辞“陌生化”

余光中认为一切物质都具有生命的特性,在他笔下,万物有灵,即泛灵,似庄子的“物我合一”的认知方式,造就了文中很多体现泛灵意识的句子,修辞上大量采用比拟、移就、通感等,从而达到了语言陌生化的效果。

如文中第一小节“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潮润润”一词用得出奇,本是形容雨的字眼,余光中采用移就手法,不拘旧俗,另辟蹊径,赋予思想以雨的情态。在雨季,自然是湿润润的,这勾起了作者思乡之情,使他的思绪也包含了雨意。这种不合常情的创新手法与“陌生化”使现实事物变形,赋予常见事理以新的不合常理的含义,从而使人转换角度去接触或感知事物。

“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一座无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倘若没有赋予无瓦的公寓、一盏灯灵魂,怎能说出这种意味清新的话语?不用拟人手法,换成“我回到一座无瓦的有一盏灯的楼上有雨窗子的公寓里。”韵味全失。

再如“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用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这里作者使用比喻、拟人手法,雨在读者眼里分明是一个人,一个弹奏钢琴的温柔的灰美人。

以泛灵的眼看世界,世界便是情感化的世界,余光中凭借语言激活了读者,使得文本的文学和艺术价值得以充分的显现,文本得到读者的广泛认可。

余光中文章语言陌生化 “度”的把握比较好,“变脸”恰到好处,充分调动了读者的想象力和再创造的能力。余光中讲究语言“弹性、密度、质料”,《听听那冷雨》是他语言主张的最好体现。

笔者对文中语言作了一些粗浅的分析,希望同学们能从语言的角度更好地把余光中文章的底蕴和艺术魅力,提高语言表达水平。

潘娟,扬州大学附属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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