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毅
不知诸位看官,尤其是商学院的教授和学生,对此题目有何感想?在下估计有不少中外商学院的管理学教授们正在以Facebook为最新案例,论述顾客价值创新及其商业模式的意义。但是,为什么我们商学院的教授们不想一想,当你刚刚意识到有个企业新秀出现,并试图用某个理论或方法来解释其成功之道时,突然媒体曝光说该企业和企业家存在着某些问题和事件,这些事件的性质往往涉及到伦理道理上的“罪恶”,情何以堪?我曾经听到不止一个同行说过,不仅是感到困惑,更不知如何应对。
为什么我们商学院教授对社会现象的敏锐度和批判精神不如一个媒体的年轻记者?甚至不如一些普通的社会公民?这就涉及管理学者如何保持和发扬自己的独立人格。
从柯达申请破产说起
今年1月19日,美国柯达公司依据美国《破产法》第11章提出破产保护申请。其提交的申请文件中显示,柯达的现有资产为51亿美元,债务已经达到了68亿美元,严重资不抵债。
8年前,我曾组织过一次“柯达何时终结”的讨论。我的理由是,在数码产品大行其道的21世纪,以化学胶卷为主业的柯达公司无法再维系其市场地位和竞争优势。数码时代的关键在于,企业必须创造硬件和软件的集合优势方能风行一时,而柯达公司本身不具备此种能力,故公司已不能再保持原有的企业规模和经营范围,这就是所谓“终结”的涵义所在。 我的原始想法,来自对柯达业务使命一改再改的判断。即,柯达从“胶卷”过渡到“影像”以及“影像加服务”。但无论如何改动,均不能证明公司赢得了主动权,反倒表明了一个事实:公司竞争力越来越缺乏唯一性。所以我的结论是,柯达公司终有一天要被迫宣布终结其帝国寿命。
可笑可叹可悲的是,与一些商业帝国在走投无路之际,总是能想到中国市场一样,柯达在中国找到了延长其寿命的“稻草”,这就是通过与中国的合作,柯达收购了一些本土企业,取得了垄断性地位;同时建立了密如蛛网的冲洗店,获取了大量现金的来源。这两点确实为柯达获取了一个延续其苟延残喘的机会。
对此,有人便会笑我痴傻:在商言商,有何不可?我承认,无论何种途径或手段,只要有利于维系企业,均可考虑,这似乎与道德伦理无关。君不见,今天排着队来与中国政府和公司谈判“被收购”或“被兼并”的500强、1000强的外国企业有的是,涉身之中的中外投资公司、咨询公司和中间人及其众多利益相关者正在开怀畅饮呢(附带说一句,柯达业务中的特种胶卷部分仍是其精华部分,有钱的中国企业不要忘记将之收入囊中)。
但,世界大势,浩浩荡荡,不可阻挡。无论柯达在中国大陆如何努力,终将逃脱不了其死亡的结局。柯达的命运,固然和其百年老店的尾大不掉有关,更为重要的是,不靠革命性的战略创新,靠吃老本,终究逃不过劫难。
那么,本人所说的革命性战略创新究竟指什么?可能与诸位看官所想到的商业模式、制度和组织创新等纯管理术语不同,本人选择一个关键词:公德心。
Facebook的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来评说Facebook这个新秀了。
无独有偶,就在1月,欧盟委员会提出给隐私法增加一项新的“被遗忘权”。有评论说,这个听上去颇为有趣的构想,是对互联网经济及其那些所谓的“领先互联网公司”中一枚随时可爆的定时炸弹。
什么是“被遗忘权”?网民们在网上交流留下的言谈和个人信息痕迹,经过网络公司运用信息收集和分析技术,就可以变为极为可观且极有价值的政治、经济、商业、社会信息。这些信息既可以满足出于社会安全和稳定需求考虑的管理需要,也可以为商家制定有利于自己的赢家产品和运作策略。而涉身之中的网民,聊完了,就会逐渐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但日久天长,通过分析和比对,完全有可能勾勒出每个网民的个人的特征及行为倾向——这便是所谓的“被遗忘权”。
对此的启示是什么呢?很简单,这事关商业伦理,也事关人权事宜:既然是网民自己所说所聊,那这些资料应当归网民自己所有。任何机构和个人,通过网络数据分析技术和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均可视为对网民利益和权利的侵害。除非事关社会和国家安危,如针对恐怖主义的私下阴谋的策划事件等,有关机构可以在得到社会及其社会公推机构的授权下采取必要的监视和追踪行动。
随着互联网经济的发达,近十多年来,“被遗忘权”的问题正在被有识之士所关注,所批评。看官们应当还记得,前几年微软通过视窗等软件的改进,可相当便利地获取网民的个人隐私资料,被有识之士及时发现并予以谴责。
对此,曾担任白宫反恐助手的理查德·福肯瑞斯指出,谷歌(Google)在1月“公布的新隐私政策更加突显了‘被遗忘权的必要性。谷歌的新政策很明确:它解释了该公司的一些业务实践,包括无限期保留有关用户的数字文件;跨越所有服务识别用户;以及跨越谷歌的所有数字服务(搜索、Gmail、Picasa、YouTube、Earth、语音、安卓(Android)、Chrome、Wallet等等)集成这些数据”。
在回忆其在白宫工作经历时,他感叹道:“在担任白宫反恐助手,致力于增强政府的电子监控实力期间,我开始领悟电子数据集成的威力。但谷歌通过迅速打勾的方式获得用户同意,受权打造一种电子监视系统,其威力远远超过布什政府所试图做到的。” 现在,让我们回到对Facebook所谓的“竞争优势”的审视上。扎克伯格在其上市的公开信上有如下的表述:
人际关系是社会的基本构成单元,是我们发现创意、理解世界并最终获得长久幸福的必经之途。Facebook创造多种工具,帮助人们相互联系,分享观点,并以此拓展人们建立和维护人际关系的能力。
人们分享的越多——即便只是与密友或家人分享——文化就越开放,彼此之间的理解也就越深。我们相信,这可以在人与人之间创造更多、更强的关系,并且可以帮助人们获得更多的不同观点。
通过帮助人们建立这种联系,我们希望重塑人们传播和消费信息的方式。我们认为,世界的信息基础架构应当与社交图谱类似——以自上而下或对等为基础建立起一个网络,而不是目前这种自上而下的单体结构。我们还相信,赋予人们分享信息的控制权,是重塑这种方式的基本原则。
我们迄今为止已经帮助8亿多人建立了1000多亿个联系,我们的目标是推动这种重塑进程加速发展。
撇去28岁的帅哥此番言论的“光辉”,对照下理查德·福肯瑞斯和扎克伯格的上述言论,我们的结论是什么呢?
结论1:终于明了,为何Facebook市值会等于谷歌+微软;
结论2:由此推论,Facebook的价值来源于对社会的侵害;
结论3:也可预测,Facebook市值会迫于压力而大大下降;
结论4:不难理解,为何将此归结为Facebook的横行霸道;
结论5:必须强调,数据的货币化要有伦理道德约束。
谁是当今世界的主宰?
我所说的这个事实,管理学院教授们最大的兴趣可能是在,怎样将这个事实变为一个可以学术化的课题,比如,企业公德心管理。如果是这样,我还是不说为好——一个好的点子被曝光了。
我想,实际上有许多此类现象和问题一直存在于全球化的现实和冲突之中。比如,奥妙洗衣粉是联合利华的杰作,但所含成分对衣物和人体均有伤害。奥妙出来后不仅受到其竞争对手宝洁的攻击,也受到了一些国家和地区的人民的指责。在中国大陆,无人关心此事,营销学和广告学教授们还在赞扬奥妙广告的准确定位。当代环保学者和志愿者已经证明了那些能将你的衣物漂得很白的东西,其实是大量的化学物质的功劳。由此也可以想象,宝洁的汰渍也不是纯洁可爱的“小萝莉”。
在去年追悼乔布斯的活动中,中外商学院可算是“媚俗大军”中的主要干将。好在美国商学院中的有识之士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当国内外商学院教授们热衷于讨论乔布斯的创新精神时,加州大学的教授们2010年就完成了对有关苹果全球供应链网络利润分成的研究报告。他们发现,2010年苹果每卖出一台iPhone,就独占58.5%的利润。其次是塑料、金属等原物料供应国,占22%。韩国因为供应零组件,享有的利润排名第三,也只有4.7%。台湾最可怜,只有利润的0.5%。至于中国大陆,以雇佣近100万农民工和产生大量污染为代价,获取利润为2%。而乔布斯为富士康的跳楼事件做辩解道,富士康有好的球场、有好的宿舍、有好的食堂,是人性化的企业。这种出于利益共享而罔顾他人的言论,使我想起了中国古代某个皇帝所说,穷人不能吃到肉,那么去吃鱼吧。换言之,那么好的条件和待遇,跳楼作甚,或者说,他要找死我也没办法。对此,已经有人指出,某些个人和企业“一将功成万骨枯”,幕后众多人血泪,不一而足。越来越多的人主张,把乔布斯请下神坛。
为什么创新领袖们一个个被“揭穿真相”?
要重新审视全球化。目前越来越多的社会舆论已经形成压力,即全球化并非是最佳的人类发展途径。这几年,商学院所赞扬的企业,其公德心和良知在排名榜上实在是不敢恭维。全球化所形成了结果,名企名人所获得的巨大利益,正是当今社会贫富差异日益扩展的来源。原因很简单,全球化使竞争超越了民族和地域,导致了资源、权力和利益分配的重置。美国式的“精英创造财富”将全球化收益的大部分给了精英分子,小部分给了本国政府和国民,极小部分给了对自然环境和人类自身有巨大破坏的品牌制造加工所在国和地区的企业和企业家,所在国和地区的政府可以由此收税和获取政绩,但从事生产的工人和居民为此要忍受心身和环境的多重侵害!
普世价值最具震撼力。反全球化者的言论是为了维护普世价值。这一点对于多数国人尤其是中国大陆的“精英分子”来说,始终不能明白。他们的看法是,全球化和市场化不是很好吗?正是中国用低廉的人工成本为富国制造了那么多低廉的商品,你们才能继续安于现状,为什么你们还要反对WTO?思来想去,结论就是,你们在优厚的社会福利制度下享受惯了,当所在国或地区缺乏全球竞争力时,你们害怕失去天堂般的生活,所以会组织起来进行反对活动。而政客及其附庸为了换取选票,就拿中国来说事。这些话,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现在中国人人人会讲,同时中国人又会抱怨和指责当今社会的不公、腐败和污染。其实,反全球化者的观点和国人的抱怨并无冲突,因为他们尖锐地指出一个事实:全球化所带来的种种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与WTO、世界银行和IMF等机构所全力维护的现存世界经济秩序有直接关系。国人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正在将反全球化者的呼声列入:两年半前,俄亥俄州参议员谢罗德·布朗和缅因州众议员麦克·米肖提出了贸易改革、责任、发展与就业法案。该法案要求,按照环境保护、劳工权益、改善伙伴关系和尊重人权等原则,对现存全球性和区域性贸易和投资协议进行重新审核。此法案一旦通过,对现存世界经济格局的影响可以想象。
改变思维定势。中国的媒体和国民思考和提出问题是在现有全球政治经济框架下展开的,而无视反全球化潮流所带来的巨大“威胁”,已走入误区而难以自拔。中国实力日益强大和国际地位提高使得国人非常喜欢与外国人争辩有关“中国威胁论”。我的判断是,这与国人缺乏全球关怀精神而“自以为是”的状态有直接的关联。我们是否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其实在讨论此类问题的时候,中国是在和那些和中国利益共享的“家伙们”在争论“利益分配”问题,而忽视了这个世界上极大多数的无权无势者的利益所在。这种争辩光彩吗?值得炫耀吗?这和“中国人可以说不”的话语系统有何本质上的差异?我们的官员和精英们会说,美国人、日本人、欧洲人甚至阿拉伯人和非洲人,请放心吧,中国要维护的只是自己的利益,不会将矛头对准任何一方的。请问这些中外官员和知识精英,你们真的以为凭借手中的资源和权力,就可以并且永远是世界的主宰吗?
全球化是双刃剑。毋庸置疑,中国靠全球化获得了以往没有取得的全球地位,但同时中国也因全球化遇到了一系列的挑战。但是,长久以来,我们总是以中国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以及中国就业负担沉重等为理由,对全球化所带来的巨大负面效应不予正面应对,更谈不上做些分析和论证。因而当遇到各种挑战时,如果是来自国内的,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围追堵截。如果是来自国外的,则指责为“别有用心”,或“不懂国情”。正如许多国内有识之士所说,我们今天的繁荣,是以巨大代价换来的。在我看来,中国、美国、日本、韩国和欧洲以及诸多“新秀国家或地区”既享受到了全球化的优惠,也同样是全球化的受害者,或者说是同样陷入了全球化的泥潭。现在,无论是“老马”,还是“新马”,或是“黑马”,纷纷在继续原有的思维定势,在利益格局中争抢,而缺乏如何按照人类共有的普世价值来做出改变。但这绝非全部,在这一点上,即便是奥巴马这样的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至少从政客角度学会了倾听和反应,这显然对其连任总统有利。连普京也说,让我当选吧,我会改革并且给国民实惠的。换言之,虽然全球的政客和媒体尚看不上无资源和权力支配权和影响权的环保人士,但在强大的“占领华尔街”呼声中,也不得不予以必要的回应。
出路是遵从普世价值。从具有普世价值的人性角度考量,公平、公正和分享应该是改善目前这种格局的唯一出路。比如,作为已经富裕起来的国家,国人对至今仍非常落后的非洲怀有鄙视心态,认为他们生来懒散,好逸恶劳。这种“人生来皆为不平等”思维和行为已不利于国人在非洲的投资和发展。国人按照在国内做事的方式,去搞定非洲当地的官府和商人,无视环境和安全,损害了当地人的利益。非洲现在当选的领导人,也学会了以公平、公正和分享姿态来赢得选票,这自然会影响到他们对中国商人的态度。所以说,中国的政府和企业,必须学会遵从普世价值,这也是中国可以在世界文明丛林中占有一席的必要和充分条件。俗话说,人心换人心。中国不能仅仅和那些依靠技术和资本优势的利益相关者比较自己的言行之优劣,而要学会怎样才算是有普世关怀精神,并据此取得良好的外部反应。应该说,中国政府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比如不再派国家级领导人去参加“富人俱乐部——达沃斯论坛”的活动。但是,目前在国内,各级地方政府继续以不断地规划和开发“高地”和“亮点”的方式,通过侵蚀城市居民和乡村农民的“恶习”来获取GDP的高速增长。这就是说,财富分享仍旧是一个需要正视的最大社会政治经济问题。
由此,看官们是否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当世界社会经济格局遇到最大的麻烦时,微观意义上的企业英豪们的种种创新,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更激化种种矛盾。对此,商学院教授们却反其道而行之,称赞其“创新有道”,这不是很荒唐的笑话吗?
塑造和坚持商学院的独立人格
首先,我认为,商学院不是以培养贪婪而无道德约束的“成功人士”为生存宗旨的,不仅是“商业伦理”这门课要讲公德心和道德心,而且所有专业课程都要结合所述学理讨论伦理道德问题。这就是,无论中外商学院,都要培养学生在“做事先做人”方面有所成就。 其次,商学院教师作为一个职业化的管理学者,自己要有相应的职业人格。每个教师都要具有相应的社会批判精神,才能做好学术研究和专业教学。这里包括:首先要尊重和体现“公平、公正和分享”这个与生俱来的人类社会生存法则;其次才是去探索和讲述专业的理论和方法,让学生明白“合理合法地挣钱”才是正道。那些“既然社会都这样,我也来捞点”不是一个商学院教师职业精神的体现,而“不挣到4000万不要来见我”的言论更是对学生心灵的侵害和对人类良知的违背。
至于企业该怎么办,我的主张是,学会倾听,及时反应,是当代企业特别是大企业应有的姿态。换言之,如果Facebook和扎克伯格认识到这一点,及时地做有效的调整,比如对网民遗留下的数据的谨慎和合法的处理,相信社会公众会给出一个公道的判断。
说到这里,众位看官,你还相信比尔·盖茨是比中国企业家有着高得多的“极为高尚的人格”的慈善家吗?我从来不这样看。我赞同这样的看法,即从基督教义角度来看,他是在一次次地赎罪,祈求上帝对他和微软公司所造的种种孽行予以宽恕。
最后,相信大家理解我所说的“革命性创新”指的是什么,那就是,无论在商在政在学在工在农,只有大家共同努力,维系一个“公平、公正和分享”的社会才是这个社会、组织和个人的生存和发展之道。除此之外,绝对不可能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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