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举 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创作以报告文学为主。目前已出版发表多篇(部)优秀报告文学作品,获得广泛影响。
高楼情结
许多城市都有争建第一高楼的情结,当然,这种情结并非始于中国,美国是最早开始的。然而,据统计,亚洲人更有高楼情结。比如日本、新加坡、中国等地。当然还有迪拜这样的城市。
亚洲人为什么如此重视高楼呢?是因为亚洲人身材矮小,渴望巨人情结?台湾的101,曾经是亚洲之最。后来,101被上海陆家嘴的日式“军刀”超越。
曼哈顿有两栋最显眼的摩天大楼,克莱斯勒大厦,他是装饰艺术风格的杰作。建成后,一直享有世界最高建筑物的美誉。几个月后,帝国大厦后来居上。帝国大厦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真正体现了奥地利建筑家阿道夫.鲁斯宣称的“装饰就是罪恶”的主张。建造帝国大厦时,经过精密计算,将比克莱斯勒大厦高出2英尺。动工时,业主认为只高2英尺还不够,下令建筑师在大厦顶上再增加一座200英尺高的塔。由此以来,世界第一高楼诞生了,他比原来的第一高楼高出了60多米。
帝国大厦1250英尺,390多米,102层,一直是全世界最高的大楼,高高的塔尖,曾打算作为飞艇停泊之用的系留塔:飞艇降落在帝国大厦顶端,旅客在观景台上下艇,再搭乘电梯下到八十六层的酒吧区和海关区。这真是一个颇为刺激的想法,到头来却没有一艘飞艇敢停留在那里。
1972年建成了世贸中心双子星大厦。世贸大厦建成之后,成为新的世界之最,可随后,世界第一座的芝加哥西尔斯大楼落成。之后三十年,高楼转向亚洲。亚洲的高楼狂热尤甚。吉隆坡的双子星最早超过美国,台湾101超过新加坡双子星,成为世界第一,随后,另一批更高建筑超越了101,他们是上海、汉城、东京、印度等,都有更高楼层出现。东亚国家之所以会狂热于高楼兴建,当然与近年来经济实力大幅增长有直接关系。要想借此向全世界宣布,脱离落后国家了吧。就像毛泽东在新中国成立庆典上喊出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种站起来,就要站在最高处——最高的摩天大楼。101有东方的元素,台湾建筑师李祖原先生设计。他将高楼造型做成如宝塔般节节攀升,有种锋芒独占的意图。台湾人称101是一件改良式旗袍。并批评道:“台北101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在于与环境的关系上,它某种程度与台北大环境格格不入的尴尬,其实也就是周遭信义计划区,同样具有的问题。信义计划区是引用美国六七十年代所盛行的都市计划观念开发而成的新都市,这样观念下的城市,有严谨分类的使用分区规则与严密控制的都市发展观念,也就是与台北现在都市复合、有机共生、非规范的发展模式完全相反。也就是说,台北本来一直以一种自由的有机个体在发展,而信义计划区却意图导入一种人为高度控制的都市计划方法,这两者本质都差异非常大,有点像老子的‘无为而治与法家或儒家的方法论的对比。”(《开门见山》阮庆岳著,清华大学出版社)说到底,还是个建筑与环境的谐调问题。
有位台湾散文家是这样形容101大楼的:“像个自命清高的深宫贵妇,不食人间烟火地离世独居。”
圣经《旧约创世纪》里巴别塔故事:有一群人想造一座城和通天塔,以传扬他们的名,耶和华因而降临,看到他们这样目中无神自大的态度,便使他们分散四地,并变乱天下人的语言,让人无法彼此沟通。
现在上海的金贸大厦成了高峰,后起之秀的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工程,更加高耸。据说开始像一柄日本军刀,可现在看去,刀尖部分削掉了,平钝的部位像个巨大的瓶起子,面对辽阔的天穹,可以撬开巨大的瓶盖。仍不失一种勃勃野心。
据说,上海还要建一座更高的高楼。广州也要建一座岭南最高建筑物:广州东塔,与已有的西塔毗邻,488米,成为广州新地标。广东人喜欢“发”,最高建筑也要有两个“8”数字。深圳也要建一座更高的建筑。其实,深圳已经在建了,由华森公司设计建造。就在地王大厦附近蔡屋围那个地方。这栋新高建筑叫京基金融中心——439米高、98层。这栋巨人超过383.95米的地王大厦,攀升为城市的新地标。此建筑采用了国际最流行的钢管混凝土结构技术。从效果图来看,有人形容像一道瀑布自天而降,我倒感觉像一柄精致的凿子。是否以此表达了深圳的新一轮雄心——要将天际凿开个缝儿,去寻找新的升腾空间?
深圳的这栋新建筑肯定不能成为世界之最。因为迪拜要建一栋旋转大楼,高度现在还在保密之中,据说将达到七百多米,还有一座大楼据说有八百多米高,简直耸人听闻。人类的巴别塔究竟多高才是极限?就像人类的百米速度,最快的极限是多少呢?谁也说不清,但肯定会有极限的。
热衷高楼是人类的一个情结,这个情结由西方已经转移到了东方。在中国大地上,最早出现高层建筑的城市就是深圳。深圳这块改革开放的试验田,无疑也是高层建筑的试验田。既为试验田,就应该有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这是需要理性总结的。
回顾高层建筑的发展史,无疑是具有积极意义的。而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密集的地域中讨论关于土地节约等因素,似乎也是无懈可击,特别是在一个新成立的具有特别意义的行政区里,高层建筑则成了它的建筑学景观的象征。
“或许可以这样说,在相当一段时期内,深圳特区的高层建筑设计是源于一种朴素的情绪化的动机,一种对于‘西方中心主义所构造出的现代化神话的模仿和学习。从罗湖区最早的第一批高层建筑(如海丰苑、红岭大厦等),可以发现多层建筑的处理技巧的明显痕迹。高层建筑发展初期的芝加哥学派对于建筑构图法则的严谨缜密的探索态度,在这里似乎是一个过于遥远的故事。可以说是由于经济和地缘的原因,香港通俗的建筑风格影响着建筑师,而缺乏自信心和进取精神以及专业技巧的更新,则使这段时间高层建筑呈现出一种无个性的贫血式的苍白。
“古代的东西方都认为向上空发展是代表‘神。高塔被认为是地标的象征,是超越日常的世俗生活的权力,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在今天,我们仍然可以从人们对高层建筑的最本质的认知上看到这种意识的存在。远离土地的梦想令人兴奋和刺激,而表达这种情绪的专业化的语言则是明快而流畅的。在这个意义上,国贸中心和地王大厦采取了类似的策略。但从基本意念的层次而言我们则从两者以及介于其间的个案中看到了分野。”
上面这段话,是引自汤桦的《从国贸中心到地王大厦》一文。他比较认可国贸大厦。认为是“一个民族精神和物质的工程学结晶。”尤其从建筑学的基本意念上,他有很强烈的认同感。首先,认为这是“一种源于本土文化渊源的造型意念。收束的内敛的主体造型,哥特式风格的表层纹理,整体均质化的构成方式,遵循着高雅庄重,大方明朗的古典的建筑風格,颇为商业化的圆形旋转餐厅则使主体的顶部以经典造型法则的方式结束于一个类似托盘(萧景墓表)式的中国式柱顶。而伞状的舞厅顶盖和圆形旋转餐厅的坡顶则共同传达它传统建筑形式的意味。”
我并不认为国贸大厦就是一个多么具有中国味道的作品,不过,我倒是很赞同建筑师汤桦先生在比较的意义上得出的观点:显然不是一个美国式的高层建筑,也不是一个在它当时的周围已伫立起来的“香港式风格”的建筑的放大物。我曾在《中国建筑师》一文中写过这样一个细节:法国一位建筑师到中国来参加一个会议,我们拿出三个作品请他评价。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事情。一件是北京图书馆,一件是北京国际饭店,一件是山东曲阜的阙里宾舍。他对北京图书馆的评价是耸肩,或者看不上眼儿,或者看不懂,因为这是纯中国式仿古建筑。对国际饭店的评价是:这个建筑放在巴黎不可以吗?对于第三个建筑,他轻微点点头。借着他的观点,地王大厦放到纽约不可以吗?回答:当然可以,而且可以!
所以说,究竟什么样的地标式建筑,才能真正代表深圳这座城市的精神与文化?在罗湖商业圈内,那么多高楼都在往上空拥挤,顶尖有锐利锋芒感。我在大剧院的小广场上感慨音乐与建筑的关系时,我认为凝固的音乐凝固在高空。其实,这也只是深圳局部的凝固点,作为一个城市,从节点而言,它还有另外的节点,比如,福田区的市民中心,那个区域的规划,使得“凝固的音乐”有了另一番演奏的天地。疏朗而明阔,并非锐利地挤向高空发出尖厉啸音。那里面更多的楼群也不见了上一代高层建筑的尖顶,而是以平顶的方式,对它所面对的城市空间予以平和而温柔的倾诉。
深圳与上海
刚刚参加完上海的第八届国际钢琴大师班,便飞回深圳。这几年,我时常会在深圳与上海间往来。这两个城市都是我喜欢的城市,她们彼此有诸多相似之处。两城都渴望成为国际化的一流大都市。她们都有雄心,都有水的滋润,如同名字,上海之名来自上海浦。浦是什么?是有水的地方,而深圳的“圳”是什么?是小水沟吧?这个跟浦也相差无几,因而,这两座城市都与水亲近,结缘。
深圳是人们喜欢的城市,上海也是人们喜欢的城市。这两个城市起步不同,但目前他们都有着最现代的高层建筑,而且,大有相互比试高度之意。深圳建筑在全国是处于领跑状态,深圳领跑的时候,上海还处于一片静默之中。深圳的建筑实践,等于是为全国建筑师办了学习班,且提供了宝贵经验。深圳在国内首先建造超高层建筑,并在建筑中,动用了四季阳光大厅、旋转餐厅、观光电梯的新颖设计手法,几乎都为全国建筑设计行业首次实践。深圳设计的先进性首先表现在:创造了人车分流、住宅底层架空、园林景观、入户花园、高层住宅、小区商业街、生态地下车库等众多设计新概念和绿色住宅、节能设计等多项开创性设计。
近几年,绿色、环保、节能、可持续发展等先进设计思想和理念,从深圳走向全国。但是,深圳再具实验意义,也是改革开放后的意义。至于建筑文化,那深圳是无法与上海相提并论的。就如同美国与欧洲。如果从深圳早期的那个重要建筑——上海宾馆的形象,就可以看出上海对于深圳的影响。不仅是名字,文化,还有建筑的外部造型。这个以圆顶、弧度立面为主要线条的仿新古典式建筑,在上海滩早已为人们所熟悉。放到深圳,不过是模仿或照搬过来而已,就如同早期的美国崇尚那种都铎式尖顶一样。而当深圳人陶醉于三天一层楼的国贸大厦速度之时,岂不知中国人建筑的第一栋高楼是在1936年,那个坐落在上海外滩的中国银行大楼,有17层高。这是中国人建的第一座高层建筑——陆谦受主持设计的。
从建筑学的角度说,深圳建筑试验田的意义,不在于文化,而在于技术。目前,深圳的技术层面的经验在全国依然发挥着效应。建造深圳地王大厦的主要工程技术人员现在正在上海建新的更高的大厦。而深圳的那些最早登陆的建筑设计分支机构,也已经或正在由深圳转移到上海,转移到全国。他们在深圳摸索到的先进建筑理念和技术,运用到其他城市的设计之中。就是说,他们在深圳学会了剃头,开始理全国城市的发了。深圳建筑其贡献是具有全国意义的。
现在,深圳仍然处于高层情结之中。正在建的一座大楼有439米,要比地王大厦383.95米高出50多米而成为深圳的新地标。这个高度要跻身世界十大高楼排行榜。在技术上,采用国际最流行的钢管混凝土结构技术,采用了新型节能环保材料,使这个巨型建筑既高效节能,又绿色环保。报纸上称:华森加强国际间合作,形成组合型的竞争优势,一直是华森提升竞争能力,参与国际竞争的有效手段之一。他们高薪聘请国际尖端设计师、吸引“海归”和与国外设计公司合作等途径,不断缩小与中外同行的差距。目前,来自德国的方案主创、菲律宾的手绘图设计师,和本土设计师一起,组成了华森国际化的建设团队。也如同足球聘外籍教练、交响乐聘外籍总监一样。外国建筑师担纲,中国建筑师辅助。东西方建筑技术与文化融汇,相信会是一个不错的作品。
类似这样的超高层建筑,在上海是方兴未艾。
记得那一次中国作家代表团看深圳时,我们坐下来谈感受,我就曾将深圳与上海进行了比较。上海比深圳历史久远,文化积淀深厚,而浦东开发之后的上海,也如同深圳一样快速飞长起那么一大片高层巨人,在陆家咀那里,与蔡屋围那里的空间感觉简直不相上下。高楼丛林之中,偶见一个小广场,是草坪铺就,供游人小憩。席地而坐时,仰望对面高入天际的楼群,真是脖子都要望酸了。去年,我在陆家咀一侧的一块小草坪上,就是这样陡望着对面的超高层建筑。那种感觉,一下子就让我联想到了立于深圳的蔡屋围某一空地,仰望林立云天的高楼情景。
在超高层的现代建筑比较中,上海是后来者居上。上海不断在冒出更高的巨人。就像姚明是世界篮坛之最。而易建联也是NBA赛场的高峰。只不过不能算第一高峰。姚明与易建联的出生地,与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再想想海派与岭南派建筑文化什么的,也蛮有意思。
更高的上海中心大厦要在今年12月动工。之后,不知是不是还会再冒出一个更高的。浦东陆家咀成了高楼竞赛的赛场。中国国内第一高樓——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已正式落成。仅楼体高度达到492米,前后建造了14年。这是当今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此前,只闻台北101大厦是世界第一高,但现在呢?“上海巨人”要比“台北巨人”更高。根据国际高层建筑与城市住宅协会公布的2008高层建筑排行榜,这座摩天大楼在“最高使用楼层高度”、“最高楼顶高度”两项均位居世界第一。此前,这两项纪录都是台北101大厦所保持。
深圳最具人文情怀的建筑是火车站,上下滚梯,带来诸多方便;而上海也同样具有这样的意识,而且,我在一个过街天桥处,也曾享受到了这样的滚梯,很现代,也很便捷。上海在这样的方便之处要比深圳做得更精细。如同上海人的精细成分平均指数会远高于深圳的。
上海在深圳之后,建起了许多新东西,这些新东西因为是在深圳之后建筑起来的,因而,就比深圳建得更为精致,更为耐读。
上海与深圳最大的城市差异,还是在于细部,一些院落,一些小巷。这些小巷才是大上海深藏不露或者说偶一露之便有惊人之笔的城市风貌。比如在东平路上那些住宅院落,那是蒋介石与宋美龄当年住过的地方,如今的上海音乐学院附中。一栋栋韵味深长的小楼,暗绿色的老虎窗铁栏,挂有青苔的墙体,在青藤爬动间,岁月的光影斑驳动人。还有一些公馆大院,如白崇禧公馆,俗称的白公馆,这种公馆的黑色大铁门在开关之间,都回荡出令人肃然起敬的味道。还有石库门建筑,一些细致入微的里弄感觉,更是海派文化的独特神韵。
“这是一个半封闭的世界,弄堂以围墙包围,出入经过一座门楼。”建筑师张钦楠这样回忆道:“我家是一座‘弄堂公馆,类似的公馆还有几家,其他则是联排的3层住宅……居户在弄堂里有某种归宿感,邻里关系一般不错。每家有自己的天井或花园,有一定的私密性。这种半封闭式的生活方式,是中国的特色。”
上海的那些花园洋房,弥散着过气了的贵族气息,却依然可以孤傲着,而深圳打造的欧陆风小区住宅,却时时透示出城市新贵的刻意与矫情。这可能是深圳与上海两个城市性情的真正反差。
模仿中的城市
中国建筑师太恪守旧律了,太被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束缚了。而安德鲁没有包袱,没有长官意志。真不知道他在国家大剧院下的那个“蛋”之前,就已经在中国下了一系列“大蛋”了: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广州体育馆、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苏州科技文化中心。
库哈斯更是无拘无束,央视那个扭曲的“大门”建筑,也有人说是“大裤衩子”建筑,那种变形与荒诞的冲击力,更是让中国建筑师瞠目结舌。而他自己却戏称是阴阳器官。
还有弗兰克·盖里,借鉴波普艺术家的创作手法,在设计项目中使用金属或硬纸板的外形,确立了他的名声。在我看来,他就是玩重金属材料的人,玩得金碧刺眼,说不清是古根海姆艺术博物馆还是西班牙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Chiat/Day/Mojo公司总部,反正那个颇像纯黄金打造的船形建筑,让我惊呆。倒是洛杉矶的迪斯尼音乐厅在金属钢板的排列组合上,让我充分感觉到空间的新意。但,这位八十高龄的老人也不断被人所诟病。有人说他将洋垃圾倒进了中国。
广州歌剧院是位伊拉克的女人设计。扎哈的形象思维得益于女性的柔情线条,歌剧院像块造型古怪的没有棱角的石块,据说她是把歌剧院比作两块宁静的石头,但石头是极具动感的流线造型,仍然可以让人们联想到石头被冲刷的过程和流动的珠江。不过,我对这块石头的感觉不是水的流动,而是一个巨大的骰子,被贪婪地一掷,处于悬置之中。她在世界各地设计的作品,我比较喜欢奥地利因斯布鲁克的滑雪台,她将性情中的柔韧线条发挥得淋漓尽致。与那片圆润的山坡形成美妙的对接。由于我曾经在那里与出访的队伍走散,在一个多小时的焦急等待之中,索性去眺望远处的山恋,于是,这个滑雪台便与柔性的山体同时抚平了我的焦虑与不安。
翻看库哈斯的经历,绝非等闲之辈,也绝非一勇之夫。他最早是搞文学的,后来才改为学建筑,安德鲁也是喜欢写作,他出版的散文集文字敏感灵动,想象十分丰富奇诡,而里伯斯金德是学小提琴的,真正的音乐科班毕业,与巴伦伯依姆同学。然而,他改学了建筑,遂成了一代建筑大师。他的“犹太人博物馆”从外到内,充满了令人震撼与惊叹的空间。即使不用摆放任何展品,也能够将犹太人遭受到的纳粹血腥迫害昭然于世。由于他是学音乐的,博物馆空间的走廊有着乐章般的递进,通往恐怖的“死亡之门”是一曲对法西斯纳粹的最有力的控诉,创造这样的建筑空间,犹如指挥那曲《达豪之歌》。
盖里酷爱艺术,他的造型灵感源于雕塑艺术,他将建筑当作雕塑来做。他将幽默、神秘及梦想等多种元素融入到他的建筑系列之中。备受争议的人物,爱之者奉为天才之杰作,恨之者视之为垃圾。
建筑家懂音乐,音乐家懂建筑,建筑家学文学,这都是互为相通的,都对建筑设计大有裨益。
建筑界与文学界是一样的,紧密追随着西方的足音。出了一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之后,米兰昆德拉成了中国作家效仿的对象。而《百年孤独》更是中国作家争相效仿。尤其《百年孤独》的开头“许多年之后……”也成为相当一段时间内,中国写作者的公式化临摹。
建筑也是如此。赖特的“有机建筑”影响、迈耶的“白色派”、波特曼的“共享空间”、柯布西耶的布局影响等等, “抄录”杂志式的建筑,更是普遍现象。中国建筑师与中国作家一样,太受西方思潮风格影响,而没有像安藤忠雄那样,没有像帕慕克那样,真正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与自己的民族文化融会贯通,创作出真正属于自己的艺术。换句话说,我们的建筑师与作家不够叛逆,缺乏个性。因此,就出不来世界级大师。
人的成长与环境影响是分不开的。一个城市的素质提高,是一个全方位的提高过程,就像一个民族的素质提高,需要多方面的努力一样。
深圳,毕竟是个渴望接受世界上最优秀最前卫文化的城市。并且,深圳也是个渴望并且不断能够出现奇迹的城市。对这样的城市,是应该予以期待的。
德国有个城市,来比锡,是重要的博览会城市。有个球队,叫来比锡火车头队,曾经三次夺取过德国联赛的冠军。这里发生过历史上著名的来比锡战役。法国军队损失了3万多人,遭到重创,拿破仑不可战胜的神话从此破灭。这个城市的市长,必须要懂音乐,如果不懂音乐,是不能当市长的。假如当上市长,半个月不去听音乐会,就算不称职了。中国女钢琴家陈萨有一次去这座城市演奏,受到空前的欢迎,观众呼喊着要以他们城市的一位著名足球前锋换中国的女钢琴家陈萨。
当然,深圳与来比锡不同,其市长选择标准也不同。不过,深圳的市长,肯定也喜欢听音乐会的,据说新的市长会拉小提琴。
不知道新加坡的市长是否喜欢出席音乐会,但我想说的是,深圳要像新加坡人那样,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不要一味地接受外来文化。如果说,当初的深圳需要勇气,需要杀出一条血路,那么,如今的深圳,则需要智慧,需要眼光。
我客居深圳三年来,我感觉这是一个喜欢被表扬的城市,我清晰地意识到,在一片赞美声中,深圳其实已经走过了青春期。而当我回到我们的城市沈阳时,我愕然于更年轻的城市举措:这座素以文化历史悠久的城市,却犹如老夫略发少年狂,开始了大拆大建的飓风。而我在北站后面的家,也竟划归被征收之列,因为金廊银廊工程确实使沈阳面目大改,而我家缀上了金银廊的尾巴。沈阳变新了,变年轻了,而且越来越新。一个城市越来越新,就像一个老人越长越年轻似的。我只有瞠目。
认知城市
我从沈阳来到岭南,那是七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属耐寒作物,可比大田里的高梁玉米什么的。但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一个冬天,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我身薄如草。于是,我写了文章“南方比北方冷”。
我最先落脚的城市是东莞。好多人将这个莞字读作“完”。这个莞字源于莞草,是一种很高的水草,可是,我在东莞呆了三年,却一直没有见过这种莞草。有一年端午节我去观看赛龙舟,想不到赛场竟在一个很窄小的湖面上。当地朋友告诉我,当年这个水面很开阔,可是近几年都填盖起了房子。就在水边处,我看到了一家家饭店盖住了水面,那片新鲜的水泥盖板正在侵吞着愈加窄小的水面。厚街是著名的打工之城,本来是个很小的乡镇,却因为城市化的进程之快,而闻名天下。这里有两个五星级宾馆,有位歌星曾经到了这里后,一听说是个乡镇大呼上当,可是,当她看到五星级宾馆豪华装饰时,顿时绽开满面笑浪。歌星是在这一瞬间懂得了什么叫城市。
厚街,是一个最典型的速酵城市,像速酵的面包,有着光鲜诱人的皮质。
三年后,我去了深圳。
深圳作为城市概念,始于改革开放。这是一座应运而生的城市,像一团田野中的火团迅速燃成一大片,当整个田野都是火光时,便映照出了深圳这样的城市结构。三十年来,这座城市由强烈的人为色彩而逐渐往自然过渡。
现代著名建筑学者亚历山大在他的《永恒的建筑之道》一书中指出:“工业社会前,千百年来世界上大多数美丽的城市都不是由人们主观意愿规划出来的。”而现代城市大多都是以狭窄的功利经济价值观和狭隘的成本效率理念来主导规划,这样便容易引发城市与人的不协调现象。从深圳这个城市发展的轨迹看,其规划还是具有远见的,且越来越进入良性的自然状态。
城市肯定是群居的产物。人类群居,形成族群,为了避免受大自然的威胁和外来侵犯,以保持人与群体的相互关系,族群按各地不同条件,建立各种生活所需的防卫空间,开始了建筑布局的原始理念,进而发展成不同的建筑理论。
城市是由一个个小区,一组组楼群,一栋栋房子组合而成。而在这些房子之中,哪一些是最能构成对于城市的影响力呢?卖饭式KTV?桑拿?图书馆?剧院音乐厅?这些都是。还有茶座,饭店酒店什么的。以上这些,会影响不同风格的城市。比如巴黎,假如没有那些咖啡馆,巴黎还会是今天的巴黎吗?这些咖啡馆可能很小,但是,在巴黎却很多,一间一间地铺排开来,形成一体,就对巴黎城市构成了最重要的影响。在深圳的城市建设中,显然也有着这样的自觉意识。比如,音乐厅搞的免费“美丽的星期天音乐会”,各种文化讲座的市民文化“大讲堂”,还有国内也是深圳第一家出现的“设计酒店”,这种酒店与人文文化的真正展示与融汇。还有琴行,还有各种比赛,还有深圳的各种音乐演出季等等,凡此种种,都是城市的软环境。这些软环境的建设,要比硬环境的城市地面的软硬覆盖率更重要,更能影响城市人的性情与心情。
一个城市与一间房子的关系是怎样的呢?伍尔夫在她的著作《一间自己的房子》中认为,城市的优雅在于诗化的回味:“我们就这样地站在窗口谈着,看着我们下面那座著名的城市的圆顶和尖塔,像成千上万的人每晚那样看。城市在秋月之下非常美丽,非常神秘。多年的石头看着非常洁白尊贵。我们想到了在那里收藏的书籍;想到挂在镶了壁板的屋子里的高级教士以及名人显贵的画像;想到那些描画过的窗户把奇怪的圆形月牙形的影子照在地上;想到那些匾额,纪念碑,碑文;想到喷水池,草地;想到可以看到安静的院子里去的安静的屋子。而且,我也想到那些可羨慕的烟,酒,以及深软的安乐椅,可爱的地毯。想到那种温文和蔼,威仪,那都是优裕,独处,空闲的产物。”
“阳光直接从窗户播洒进来,一道光带里显出浮荡的尘埃。智力的自由才可以写出伟大的作品。智力自由全靠物质环境。诗又全靠智力的自由。”伍尔夫认为:“女人历来是穷的,女人比希腊奴隶的子孙的智力的自由还要少。我就沿着伦敦的街道走下去,仿佛感到沉默的压迫,感到不曾记下来的生活渐渐在堆积。许多的人,或是门洞下的老太婆干瘦干瘦,皮肤与骨疏离,如草纸打起褶皱。她们的脸像日光和乌云下的海水一黑一亮。”
“一个人只要随便走进哪条街上,随便哪间屋子就可以觉得女性的那种复杂力量整个地扑面而来。怎么会不这样呢?女人几百年都是坐在屋里的,所以到现在连墙壁都渗透了她们的创作力。这种力量胜过砖瓦水泥的力量而且必须应用到写作绘画商业政治上去。”
伍尔夫写的是过去的女人,她没有接触到现代的女人。而现代的女人走在深圳街头,或者坐在深圳某一处建筑物门口,其面部应该不会是伍尔夫眼中的表情。
认识城市的方式,可以从你居住的楼上的窗户处,也可以走到大街上去感受。你作为一个初来乍到者的感受,与你在此居留下来,每天像一个市民一样,为油盐柴米忙碌时,你的感受角度就与高高在楼上窗户观望式完全不同了。我从2007年3月真正走进深圳,在深圳商报社的迎宾楼开始采访,也开始从那个居住地的阳台上观察瞭望这个城市,到2008年9月,我又一次来到深圳,并居住在罗湖区的黄贝路写作此书,这两次对于城市的感受与认知是大不同的。居住式的感受,是一种浸入式的,像泡在一片海水中,你的毛孔会与海水同此凉热。很欣慰,我居住的这个地方是一处有音乐的地方,随处随地都有打动我的内容。
记得茨威格讲过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他居住在一个很简陋的住处,邻居是位老小姐,会教钢琴。老小姐说她的母亲跟她住在一起,而她的母亲是歌德的保健医生福格尔的女儿。“这使我的头脑感到有点晕乎——到了1910年,世间居然还有一个受到过歌德的神圣目光注视过的人!”茨威格如此慨叹。他收藏了那么多名人的遗物,如贝多芬的头发,歌德的羽毛笔,但他遇到这个老太太的感慨却是:“她是在活着的人中间,最后一个被歌德目光注视过的人。而我自己可能也是今天能说这种话的最后一个人:我曾亲眼见过一个被歌德的手轻轻抚摸过头的人。”
爱克曼在《歌德谈话录》中真实记载了歌德在魏玛生活的一些细节。歌德喜欢魏玛这个城市,并力劝爱克曼留下来居住。歌德劝他居住下来的理由是:“在魏玛聚集着一大批有作为的人,慢慢地你会发现,这些上流社会的人,比起任何大城市里的佼佼者来也毫不逊色。许多了不起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你便会与他们相识,在与他们的交往中,你将获得非常多的益处。”歌德还不无自豪地说:“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地,却有着如此多的好东西,难道你能够找到第二个这样的地方吗?这里有一个藏书丰富的图书馆,还有一座不错的剧院,它们完全可以同其他德国城市里最好的图书馆和剧院媲美。”
“今天歌德对我说:‘建筑是一种凝固的音乐,这是在我的手稿中发现的一句话,这句话似乎不无道理。建筑艺术可以引起一种与音乐大致相同的效果。富丽堂皇的豪宅是为王公巨贾们准备的,他们住在里面怡然自得且不再追求。我对此不乏厌恶之情。我一住进卡尔斯巴德的豪华居所,便会意志消沉无事可为,倒是现在居住的地方颇合我的胃口,尽管简陋但还算整洁,颇有吉卜赛流浪户的风味。在这里,我可以充分享受精神上的自由,做一些创造性的工作。”
这句影响深远的“建筑是一种凝固的音乐”,便是如此出笼的。
在写这篇文章前半月许,我的家已经被政府征收完毕。我是最后一个搬出那栋楼的。那栋昔日质量上佳,雄居大马路一角令许多人羡慕的七层灰楼,就在几天当中,失去了全部尊严:所有阳台连骨带肉地被拆迁公司敲碎砸烂,已成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壳楼。夜幕下黑洞如怪兽,滋生出浓烈的恐惧。这时候,才会加倍体会到那些抗拒拆迁的钉子户们有着怎样的勇气与力量。
破坏旧的,创立新的,正如那个极左年代我们所信奉的名言:砸碎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莫非,这就是我们始终应遵循的城市建设思路吗?可是,欧洲的城市却是陈旧得多年不变,而且,一个比一个陈旧,旧出风度,旧出气质,几十年上百年不更新的陈旧,让你置身其间变得宁静而祥和。
责任编辑刘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