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晨子
2012年三、四月间,《十三角关系》在全国七个城市展开巡演,这台创作于1999年的喜剧在相隔十三年之后再度亮相。
舞台呈现规矩、本份、适用,主体是客厅剧的客厅模样,沙发、茶几必不可少,背景上下变化为西方油画和中式厅堂,表明不同的环境,左右两侧的小小旋转布景展示电台播音间、或电话亭的另外演区。在人物设置上,既有丈夫、妻子、“小三”一组“重口味”的三角关系,也凸显了女儿这一“小清新”的形象,戴着天使翅膀的女儿每天和不存在的心仪对象通着电话,完成了剧中的讲述部分,传达了主创的创作意图。
先是妻子捉奸、丈夫躲藏、小三掩护,接下来的情节中,妻子扮作清洁工偷听丈夫和小三的对话,丈夫又装成维修工倾听小三和妻子的交谈,双双被刺痛后,再看小三力挽狂澜的高明手腕。陈旧的喜剧套路尽管陈旧,依然奏效,无疑,时下的观众和几百年前的看客无异。其中,两性关系的探讨和对政治的讽刺本是喜剧外壳下的份量与实质,无奈,前者已不再是敏感话题、已“百无禁忌”,后者由于语境不同,成了隔靴搔痒、不痛不痒。
戏的后半部分,转向了黑色幽默和对寓言品质的追求。当抛开社会身份和利益纠缠,清洁工和维修工赤诚相爱。担任立法委员、电台情感节目主持人的“上等人”化身穿着工装、扛着梯子、拿着拖把的草根平民,平素冷淡至极的夫妻成了互相温暖慰藉的良伴,“倒置”既是喜剧的手段,又是喜剧性的根源。于是,相爱本身成了极为严重的嘲讽,摆脱了现实、扮作了他人才能爱、才有爱?剧终,好莱坞式大结局的经典音乐响起,而此刻相拥的两人一旦拿下伪装将必然无法继续。
约会表白的重场戏中,演员卖力表演,观众笑声掌声不断,如置身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节目录制现场。或许不是编导的本意,是观众早已习惯春晚小品式的抖包袱?习惯了“维修工”、“清洁工”们的出丑弄张?对比体面的大人物的丑陋失态,人们更加肆意地嘲笑小人物,更愿意笑话比自己还低的人,构想是伍迪·艾伦或达里奥·福式的,但剧场效果将之拉回到了传统喜剧上。多重的“十三角”关系,最终成了一台“十三点”而已。
是哪里出了问题?
认识赖声川和表演工作坊的过程,内地文艺青年大致有如下经历:对盗版DVD如获至宝,饱看一番,惊羡赞叹;几年后,“真人现场版”的来了,宣传浩大,明星耀眼;忍不住去剧场印证和重温当初看碟片的激动,仿佛还个心愿!对于舞台演出,这多少有点奇怪,像是第一时间吃了罐头,而忽然有一天,罐头里的既成内容竟变成了生鲜食材——逆向的还原似是刻舟求剑,刻度还在,剑却不知哪里去了。
“相声剧”风靡之际,台湾的诸多禁忌还在,一旦“犯忌”,立即引起数倍与发声音量的回声;“表坊”频出新作之时,两岸间的禁忌远远多于今日,内地观众隔岸翘首,在对岸的舞台作品和现场反应中体会着陌生和熟悉,感慨万千。而今,禁忌越来越少,“犯忌”的快感随之减少,渐渐演化成了怀旧。赶上文化消费的浪潮,无论在上世纪末根据台湾真事创作的《十三角关系》曾经有怎样的诉求,今天已是以偷情为内容、以搞笑为能事的商业戏剧中的又一台。
自《暗恋桃花源》2006年岁末启动全国巡演之后,“表坊”的系列展演拉开了序幕,等到“暗恋”来演出了、能演出了,一登台就成了回顾,也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了。某種意义上,《暗恋桃花源》也好,《十三角关系》也罢,都是“穿越”而来,戏自身的优劣已经不重要,投射出来的社会变化才可堪玩味,蕴含着政治的、文化的、艺术的、商业的、代际的种种关系,不啻有“十三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