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手指

2012-04-29 00:44鲁橹
南方文学 2012年5期
关键词:口红凶手尸体

鲁橹

作为人父,他需要一个骗局,以使全家“全身而退”。

作为人母,她涂红手指,无声地向他发送信号。

作家&作品

东野圭吾,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家。早期作品多为精巧的本格推理,之后作风逐渐超越传统推理小说。代表作有《放学后》《白夜行》《嫌疑人X的献身》。《红手指》以一个女童的身亡展开情节,当抽丝剥茧拨开迷雾的最后,只剩下一场令人心碎的悲凉救赎……

国内译本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译者于壮。

昭夫

下班前,昭夫接到了妻子八重子的电话。

“那个,家里有点事,能快点回来吗?”八重子的语速很快。她惊慌失措时就会提高语速。昭夫觉得不妙,问发生了什么事。八重子只说出了意外,让他赶紧回家。还让他给春美打个电话,让她今天不要过来。

昭夫今年五十出头,供职于东京一家公司。他和八重子结婚十八年,有个十四岁的男孩,叫直巳。直巳出生后,八重子对教育孩子以外的事漠不关心,家里乱七八糟,晚饭常拿超市里的便当充数。昭夫稍生不满,她便横眉怒目:“你知道教育孩子多不容易吗?房间乱一点算什么!看不顺眼自己打扫好了!”

回到家,空气中有股异样的味道,八重子脸色难看,眼睛充血,还有黑眼圈。面对昭夫的询问,她叹了口气,领着昭夫来到饭厅后的院子里。昭夫看到了一个黑色塑胶袋,里面有一只穿着袜子的小脚。他声音干涩地问:“那……是什么?”八重子艰难回答:“是谁家的……女孩。”

“还活着吗……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回来时就倒在院子草坪里。我怕别人看见……就盖上塑胶袋了。”

“报警了吗?”

八重子咬着嘴唇,把脸扭向一旁,脸部痛苦地扭曲着。

昭夫突然想到八重子说过的一件事——有天她购物回来,看见直巳和一个小女孩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直巳拿起杯子,好像在让女孩喝什么,一发现八重子,便把杯里的东西泼到院子里,让小女孩回家了。八重子还曾对他说过:“你说直巳是不是喜欢幼女?家门前有小女孩路过,他就目不转睛地看。”他当时觉得确实不对劲,但也没好的解决办法,只祈祷这事别发生。

他问妻子:“直巳呢?”

“在他房间里。”

“把他叫过来。”

“他不肯出来。”

松宫

在开向犯罪现场的出租车里,才负责过一起杀人案的松宫有些紧张。

犯罪现场在银杏公园的公厕里。发现尸体的是个老头。老头早上去公园男厕,看到隔间半开着,里面是小女孩的尸体。

杀人方法是扼杀,除此看不出外伤。小女孩的裙子和头发上沾着少量草屑和白色颗粒。警局同事说,小女孩是昨天下午四点失踪的,她父母当晚八点报了警。

跟松宫搭档的,是个名叫加贺的老刑警。松宫向加贺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干这种事的只有变态狂;凶手不是住在附近的人,故意将尸体扔在男厕,让警察以为附近人干的;凶手应该开着车,不然无法将尸体运到男厕……

加贺提出了不同意见:如果凶手开着车,为什么不将尸体扔在更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这样尸体被发现会更晚;小女孩身上的白色颗粒,鉴定科已发来报告,是家电产品包装箱里的泡沫塑料——凶手是把尸体放在纸箱里运来的,纸箱里有残留泡沫,粘在了被害者身上;在犯罪现场,他还发现了一条三十厘米的被擦去的痕迹,从痕迹上他能判断出,凶手是用自行车将尸体运来的。

加贺认为,凶手是住在公园附近的人。他们要做的,是寻访附近院子里有草坪的人家,采集草的标本,将标本交给鉴定科,用来对照被害者身上粘的草屑。

昭夫

上午十点,门铃响了。昭夫去开门,外面有个穿制服的男子。男子掏出警察证,他是加贺。

加贺说了银杏公园的案情,昭夫想装得惊讶,却知道自己面无表情。大致问了昭夫家的情况后,加贺掏出一张照片,要求昭夫家每人都看看照片。看着照片上的可爱女孩,昭夫一瞬间无法呼吸,强装镇定。

他将照片拿给不愿出来见警察的八重子看,八重子拒绝了。再拿给直巳看,他躲在房间里不肯开门。昭夫只得拿回照片,撒谎说家里人已看过照片。

看过照片,采集完草标本,加贺准备离开时,饭厅通往院子的玻璃门嘎啦一声开了。昭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是他母亲政惠。加贺也吃了一惊。昭夫赶紧解释,他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不能问她话,所以没跟加贺说。

加贺看向政惠,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到院子里的花盆旁蹲下,似乎在找什么。她在花盆里摸了半天,终于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只脏兮兮的手套。

加贺走后,昭夫的全身冰凉。

加贺的推理没错。意识到儿子杀人后,昭夫冲进了直巳房间。任凭他怎么发作,直巳都不发一言,眼睛死盯着电脑屏幕,拼命操纵着游戏机手柄,以此来逃避现实。昭夫要报警,八重子却不同意,还用剪刀对准胸口。昭夫只得答应悄悄处理掉尸体——当晚凌晨一点,因拮据没买汽车的他将尸体装进纸箱,用自行车运着丢在了公园男厕。临走前,他用脚擦掉自行车留下的痕迹。之后他丢掉纸箱,将弃尸用的手套藏在花盆里。

想到加贺取走的草标本、母亲拿在手里的脏手套,他心里充满绝望。他需要制造一个骗局,以使全家“全身而退”。只是,每想到这个已具雏形的骗局,他便想将它狠狠按下去。

春美

连续两天被哥哥告知不用去照顾母亲后,春美拎着三明治和牛奶,决定去哥哥家看看。

春美觉得哥哥昭夫是个懦弱的男人。

直巳出生后,八重子和婆婆因育子观念不同闹了矛盾,自此不带直巳去见公婆,只让昭夫一人去。后来,春美父亲章一朗患了老年痴呆症,因八重子不愿抚养老人,昭夫并没尽长子的责任,护理父亲的工作靠母亲政惠和已出嫁的春美完成。直到章一朗去世,昭夫一家搬进母亲的大房子,婆媳俩的关系才有所缓和——但是缓和时间很短,八重子很快开始絮叨,说跟婆婆住一起已到忍耐极限,昭夫不发一言,没有任何表示。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久,政惠也得了老年痴呆症,八重子要将她送进养老院,昭夫还是没表示,在春美“我妈在自己家里最安心”“我来照顾妈”的坚持下,政惠才得以住在自己家里……

到昭夫家门前,春美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昭夫:“妈在家里挺老实的,身体也挺好。照顾吃饭什么的交给我好了,你先回去吧。”

春美觉得异常,但还是将三明治和牛奶交给昭夫,嘱咐他母亲最近喜欢上野餐的感觉,吃这个就行。

她还说:“妈最近好像对化妆品感兴趣,你让嫂子把化妆品藏好了!”她的话让昭夫想到父亲。父亲患上痴呆症后,听说他常将母亲的口红当玩具,将手指涂得鲜红。

春美走后,想到将要做的事,昭夫的心里对妹妹充满愧疚。

他不知道,就在他阻挡春美进来以免看出破绽时,松宫和加贺正在他家附近调查。一户人家的主妇说,昭夫有个妹妹在开日用品店,以前她每晚开车来照顾母亲,这两天没见她的车停过来……松宫与加贺叫了出租车,朝着春美的日用品店而去。

昭夫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房间。旁边传来八重子的啜泣声。昭夫挺直身子,低着头,看不清松宫与加贺是何表情:“真是抱歉,把女孩的尸体扔到公厕里的……是我。”

“您是说您杀了女孩?”松宫的话语中没有吃惊。早在接到昭夫让他们来一趟的电话,他便大概想到他要自首。

“不。凶手是我家人……是我母亲。”

不止松宫,连加贺也吃了一惊。在昭夫和八重子的陈述中,八重子从外面回来,想看看婆婆怎么样了,去她房间后吓了一跳,一个小女孩倒在房间中央,政惠在檐廊上摆弄玩偶,八重子一再追问,政惠说小女孩弄坏了她的玩偶,所以收拾了她,之后昭夫与八重子一时糊涂,弃尸在公园男厕。

夫妻俩陈述完,加贺离开了昭夫家。昭夫以为他在联系总部,痛苦地等他带人来带走母亲。

加贺带来的人,是春美。当着春美的面,加贺告诉昭夫,他要逮捕政惠,尽管政惠患有痴呆症,还是要进审讯室,甚至会进拘留所。

带走政惠前,加贺让春美收拾政惠的物品。春美从母亲的衣柜里取出一本相册。昭夫浑身一震,这是本几十年前的相册,里头有他小学和初中的所有照片。

收完物品,加贺要给政惠戴上手铐。直到这时,昭夫才注意到,母亲的指甲用口红涂成了红色。

终于要走了。春美让昭夫把母亲的拐杖拿来。昭夫取出拐杖,拐杖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铃声。铃铛上有个小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母亲的名字,那是昭夫小学时送给母亲的礼物。

过了几十年,母亲还珍藏着这个东西,还绑在自己最常用的物品上——昭夫拼命抑制情绪。然而,有什么东西开始发出分崩离析的声音。他双腿一软,蹲在地上,眼中渗出泪水:“对不起……都是我编的,我妈不是凶手。”

加贺趁势追问:“是您儿子干的吧?”昭夫默默点头。

加贺

昭夫问加贺,“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谎话的?”答案是,“红手指。”

一看到政惠的红手指,加贺便开始回想,政惠的手指是何时涂红的?如果在案发前,死者颈上会留下红色,昭夫在处理尸体的陈述里,并没在颈上擦去痕迹。而且,他跟昭夫确认过,政惠住在一楼,腿不能上楼梯,八重子的梳妆间在二楼。在同春美来的路上,他听春美说过,政惠在上周四晚用过她的口红,当晚她带回了口红。上周五晚是昭夫弃尸的时间——政惠不是凶手,这跟昭夫的话有矛盾。

昭夫自嘲似的笑出声:“没想到这点小事毁了我。”他感觉春美眼里含泪走过来,又感觉挨了一下,直到脸上热辣辣的,才知道被扇了一耳光。

“昭夫先生,你还没发现什么事实吗?”这时加贺走过来,说他说了一个谎,关于口红,实情是前天春美收到一个电话,说在院子里的盆栽下藏着一支口红,让她取走保存一段时间。

“电话?谁的?”昭夫顿时陷入混乱。

“手机,我给妈买的。”春美说。

一个念头闪现在昭夫的脑海中——母亲知道了自己和八重子的企图,于是用口红涂红手指,警察一定会问何时涂的,如果把口红交给春美,就会认定在案发前涂的,由此证明凶手不是母亲——可是这个假设成立,必须颠覆一个前提……他把目光投向檐廊,政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搬家后的记忆,开始在昭夫的脑海里复苏。八重子态度冷淡,昭夫无动于衷,直巳也觉得祖母是脏东西。这个家庭的温暖不存在了。政惠绝望了。她模仿丈夫去世前的痴呆症,创造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不让其他家庭成员进来。唯一的例外是春美。

昭夫想起自己和八重子在母亲面前说过的话:“不要紧的,痴呆成这样了,警察也问不出什么。只要我们作证,不由得他们不信……”即使这样,她还是没揭穿他们。她这么做,是对他抱着一线希望。她把花盆里的手套拿出来,是向他发送信号。当他又犯了新错误时,她只有涂红手指……

“加贺先生……”昭夫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母亲没痴呆的?”

“当我看着你母亲的眼睛时。你母亲的眼睛紧盯着我,像在说些什么。那不是没有意识的人的眼睛。昭夫先生,你认真看过你母亲的眼睛吗?”

加贺的话像石头一样砸在昭夫心口。这时他才注意到,年迈的母亲弯曲的后背正微微颤动着。他蹲了下去,把额头贴在榻榻米上,泪流不止。

他闻到了陈旧的榻榻米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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