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梅
俗世太喧嚣,想活易,想独活难。
独活是一种草药名,也是一种姿势。现在认识草药的人是寥寥无几,而以独活的姿势活着的人比比皆是。
有心甘情愿独活的,也有被迫无奈独活的,有暂时独活的,也有一生独活的。俗世太喧闹,想活易,想独活难,人常常不能忍受的,就是寂寞。坚守独活,甘于清静淡泊,将生命变成一场内心的修行。
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独活也许是琴棋书画诗酒花,活前多了一个“独”字,便多了一份凛然,一种勇气,添了几许恬然,几丝从容。
独善其身好,附庸逢迎不好,独具匠心好,人云亦云不好,独断专行者会被推翻,独当一面者却是英雄。《礼记》说,君子慎其独。今人神气足,肾气足,可说大话者假话者多,慎其独的少,所以君子少。衣冠楚楚的,虽说不一定是禽兽,但未必是君子。有人在独活中求艺术造诣,各领风骚,充实自己,愉悦他人。
作为药的草,譬如独活,它生存的意义自然比一般野草对人类有益。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今许多草药也被人当野草,生了病去药店医院,而不是去原野去山林荷锄挖药材。没有野火烧它们,它们自生自灭。
十年前我对花卉感兴趣,五年前我对菜蔬感兴趣,如今我又对草药感兴趣。但所识甚少。友人送我《本草纲目》,让我一下子想起自己的童年,外婆家有本字典大小的草药手册,和手边的这本《本草》别无二致,或许就是从本草之类的药书中选编的。可我后来问外婆,搬家数次,这书好像古代隐士,云深不知处了。
如今外婆年迈,从花甲之年到耄耋之年,却未老来多健忘,我问独活,她竟然知道可治关节痛。我疑心外婆让我喝过,因为我自小腿部关节一到梅雨天酸痛难忍,不能健步如飞。久远的熬药的气息似乎从记忆里翻腾出来。有时候,一个人,算是独活吧,没什么好翻腾的,就翻腾自己的记忆。我喝的那些黑黑的罐里苦涩的药汁里或许就有独活。
外婆似乎意犹未尽,继续念叨。平时我们在办公室忙,在灶台边忙,在书房忙,也很少去陪她了。外婆又说用蜂窝炖鸡蛋治风湿,还取出枯莲蓬一样的蜂窝让我看,以后这些古朴的方子估计都要失传了。
我在家中,独活在山林,我想见独活不易,只好借助网络,入网如入森林。独活叶子青碧,碎花如伞状打开,茎泛着淡淡的紫,宛如娴静女子,低调,普通,即使你从旁经过,不经意也会忽略。它的根粗壮遒劲,发挥药性的就是它的根。我又觉得它像一位负笈求学的文弱书生,可内里却透着股执拗劲儿。或有一日,去寻独活,得山林之幽,闻草木清芬,俯身与之贴近,欣欣然。
独活经风沐雨,李时珍说:“独活、羌活乃一类二种,以中国者为独活,西羌者为羌活。”而漫漫历史长河中,不乏有独活的人。独活的老庄,独活的屈原,独活的陶渊明,独活的陆羽,独活的竹林七贤……历史的风尘里,他们卓然而独立。
行于人世,不管心在怎样的黑暗里,阳光总会在清晨时到来,流水会流淌不息,远山会青葱依旧。活着,是无比真实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