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眼生活(组诗)

胡卫民

细雨中

一滴一滴雨，怕摔碎了

自己结成绳索，滑下来

大地上的万物，润泽、鲜亮

我也想焕然一新，站在细雨中

而一群羊，经霜雪之后

沐雨，更加洁白，奔向季节深处

老羊倌，有点儿撵不及

把鞭影悬在头上，赶着自己走

小雨，浸染着万物，像小小的雷霆

潜入根部并向上滚动，炸开芽苞

而飞离树枝的那只鸟儿

像是要衔回几根银亮的雨丝，垒巢

一件事情明摆着

一件事情明摆着

也不敢说就看清楚了

比如一只饭碗就在路边

一个人就在碗边长跪着

很浅的碗，普通的碗

我确实不敢说一眼就看到底了

匆匆而过的人，忙碌的人

只不过每天没有把碗带在身上

每个人都像走在一口碗沿上

一不小心就會掉进这张大嘴里

有一种花卉叫杜鹃

初春的窗台上，杜鹃

开完最后一树花，就死了

而我，并不知晓

不知道的，还有——

我浇的水，它可能一口没喝

它被盆养，已有

六七年光景，也算高龄了

它的一岁，能折合成

人生几何呢

那些花朵，吮吸干了

枝条的水分和养分，却不知

母体已经死去

那年，汶川地震

一婴孩，也是这样吮吸

死去的年轻母亲

那一刻，她的乳房

也喂养了，我的良知

由此，我对一切生命

充满敬畏，将这盆花

埋到了窗外

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雪地那么白就像睁开了眼睛

一场雪把大地下白了

接下来，会有另外一场雪

将大地蒙住，更加严实

出来透气、觅食

或躲避寒冷的小动物

行踪暴露，不知道有危险

沿爪痕或蹄窝，悄悄临近

是一场雪，帮助了天敌

野鸡、山雀、乌鸦、老鹰

也在雪地上留有线索

但它们是能飞起来的东西

做完一件事情

很快就能逃离现场

而人类没有飞的本能

插翅也不行

追寻一只鸟，只能放长目光

后来天空中出现的

是不是刚才我在雪地

跟丢的那只呢

雪地上，有一溜脚印远去

那个起早外出的人

日上三竿了，还没有回来

而那些脚印，多像整个雪地

一路睁开的眼睛

一张饭桌回到从前

不知当时漆过没有

或者，这正是日久年深的色彩

暗里透红

这祖上留下的条式梨木饭桌

越抹越亮，露出木纹

像一个人虽处窘境，仍有浅笑

曾经围坐的人，四下隐去

当它靠边，被竖起

只有我这个后生，冷眼看见它

露出原形——

树荫下，人们低声谈论

要对一棵大树动手

像蕴含某种隐喻

其中，就有我年轻的祖父

他在那边，一定惊奇

我这小东西，竟能回到时间上游

看他坎坎伐木的样子

回到当初那棵树下

在某场合，遇到了她

握手，但没拥抱，我只在心里

做了那么一个动作

岁月无言，却一再催促万物

我们嘘寒问暖

算是又生长了一次

那些年的月亮，重又升起

倚靠过的大树瘦了十圈

才回到当初

如今，那树下的蚂蚱，蹦啊蹦

像是，重复着我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