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别走

吴秦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们对父亲的无尽哀思，犹如清明雨，绵绵不绝。

（一）

为减轻父亲养家的压力，我出生时，母亲就把我包好，准备放置路边，听天由命。父亲干完农活回家，在他的劝说下，母亲才把我留下来。

长大以后，我深切理解母亲的苦衷：在我之前，她已生了九个孩子，他（她）们多数是在五六十年代出生。在那困苦的年月，尽管父亲拼命劳作，哥哥姐姐们还是忍饥挨饿过日子，多养一个孩子，可能就会像别的家一样饿死人。让我离开，着实是痛苦的选择。

(二)

十个儿女要养大并上学读书，其艰难不是改革开放后出生的人所能想象的。

父亲每天起早贪黑，只要能挣工分的活都做。他的工分是全村最多的，只有用最多的工分换回最多的食物，才能让我们这个全村最多人口的家庭不饿死人，母亲如实说。

二哥说他在儿时都不清楚父亲的模样：因为天还没亮，父亲就出工了，天黑还没收工回家；即使父亲回家，夜晚也没灯，或者他都上床睡觉了。哥哥姐姐们知道的是母亲经常上山采草药，锅里熬的是治父亲腰痛的药，还知道村里的同龄人辍学在家种地，他们仍在教室里上课。

（三）

哥哥们都挨过父亲的打，只有我没有，因为我是他最小的儿子，对我很是疼爱；但如果犯了错误，也不会放任我。

十岁时，我和二姐上茶山采茶叶。午时收工，二姐分工要我带军用水壶回家，我耍着性子就不带。到家后，二姐告了状，父亲很生气，要我立即上山拿水壶。慑于父亲的威严，我只得就范。十多里的路，我边走边哭，恨恨地取回水壶。直到入伍当兵，才明白父亲是要教导我们做有责任感的人。

在当时的农村大家庭，家长不严厉是不行的，家乡的俗话说得好：“家无吃人虎，锅无食物取”。父亲的言传身教，使我们学会了他的坚强、正直和勇于担当，长大后都有所作为，倍受乡邻称赞。

（四）

自从我当上军官，父亲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到了儿女们当家作主的时代了，他努力地转变角色、改变言行。我们忽然发现，严厉得被称为“雷公”的父亲也会这么可亲。

对母亲，父亲不再大男子主义，开始帮忙家务活，还做饭、洗碗，城里人觉得这很平常，可在我们村这是很特别的。父亲不再干涉儿女们打牌了，他甚至会坐在一旁观战。孙辈们摸他的胡子，他是笑呵呵的，对我们来说，这可是老虎的胡子——摸不得啊！

父亲也有不改变的：坚持在农村劳作生活，不愿意给儿女们增添负担，为他们的小家操心。

（五）

2003年2月，我正在琼北某部队参加机关干部业务集训。十三日上午，二哥悲痛地告知：父亲突发脑溢血，在早上去世了。

外乡亲戚的小儿子结婚，大宴宾客三天。父亲作为家族的德高望重者，被请去做证婚人。婚宴的最后一天晚上，他感觉身体不适，第二天清晨就悄悄地离开，坐车来到当医生的大哥家，并特意说明他的病情与婚宴无关，在送医院的路上撒手人寰。

儿女们都立业了，该是父亲安享晚年的时候，辛劳一生的他却走了，没让倾注毕生心血养育的儿女们服伺病床一天，连送终都没有。

（六）

四天后，我赶到闽北的故乡。老家摆满了亲友们敬送的花圈，大家沉浸在悲痛中。灵堂上安放着父亲的骨灰盒和遗像，睹物思人，我抱着母亲痛哭，只有流泪才能减缓悲伤。

处理完丧事，回首往事，大家对父亲突然离世痛惜不已……

每逢佳节，哥哥姐姐们都会拉家带口陪父母过节。就在除夕夜，父亲说要把家里的田地分给儿女们，二哥没让父亲说完，当即表示田地没有必要分，大家都在城里工作，用不了农村的地。谁知十四天后父亲就去世了，分地成了他未了的心愿，这是父亲留给儿女们的念想啊！二哥为自己的无意行为悔憾不已。

对父亲的遗憾当然不止二哥有，兄弟姐妹都有各自的遗憾在心头。对我们来说，共同的遗憾是乌鸦反哺的机会没了，这是永远弥补不了的遗憾。

多想时光能倒流到父亲临终前，让我们有机会说：爸爸，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