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斌
主持人语:
“你静坐长雾之中等待世纪之雪降临”。
那是灿烂的八零年代,一群满怀青春理想的学子,因为诗歌结下缘分。
在珞珈山、在桂子山、在汉阳门、在烟波浩渺的东湖、在碧玉般纯净的沙湖,他们走过,留下印记。1988年的冬天,当他们抱着几大捆散发着墨香的诗报,经过长江大桥时,天空飘起大雪。
在二十年之后,雪再一次为他们见证:他们围坐在一起为《象形》的出版而兴奋时,一场大雪正悄悄地把整个世界覆盖。
二十年,整整一代人成长的时间。南或北,西或东,他们为生活忙碌,承受它所带来的,体味它所给予的。二十年的光阴磨砺了他们每一个人。
而诗歌仍在他们内心。而因诗歌结下的缘分,在他们之间蔓延。
他们是朋友,他们更像是彼此的亲人,不经意间传递着温暖——这就是成熟又各自独立的武汉“象形”诗群。
——韩少君
投稿信箱:yinzhai@yahoo.com.cn
江夏初春地貌
最底层是畈里的水稻土或者水塘和湖汊
水塘像一块小小的空白水田有犁过后的皱褶
上一级土台阶是菜地
红菜薹开着一片黄花绿油菜也开着一片黄花
而油菜鲜嫩的绿绿得让人不想用绿这个词
再上一级土台阶是墓碑竹林和树林
沿丘陵和江夏的天空形成锐角
总有红土贯穿其间像醉酒的乡亲
从下到上很多台阶又生出台阶柔软湿润如女人的腰臀
屋子总靠着林子有青砖屋红砖屋或者水泥墙屋
房前屋后撑着一个看卫星电视的铁灶
而从赤壁到郑店每一个台阶上几乎都伸出成片的苞茅
它们伸长枯黄而密集的手指
像用加速度弹奏了一百多公里
像春天来临的力量奔跑了一百多公里
谒大师黄侃之墓
我们都会和大师一样共一抔土
我们叫这抔土为墓或者穴
泥土本就是我们共同的死穴
黄侃墓也一样鼓着一个大馒头的样子
又像我们的粮食
只是我没有耐心读不完大师手批的《十三经注疏》
也没有勇气做不了民主革命的先驱
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尽可能真实的个体
一个被各种力量催逼得
时时身不由己的有限度的个体
墓上的草木多么葳蕤
墓上的阳光多么暴烈
我沉迷于周遭的物象
想不起在大师的墓前
问一问是否有自救之妙药
在黄侃墓的上面是他母亲的墓穴
墓碑上有黄侃的篆额手书
先太孺人母……之墓
落款为
……子黄侃泣立
墓下黄侃的墓碑上
只是清楚地刻着——
蕲春黄君墓
这几个字让我感动不已
他是故乡蕲春的儿子
要埋在母亲的膝下
对陶渊明抚木的猜度
老陶喜欢在山间抚摸松木
然后回到他的敝庐抚琴
他的琴也是一块木不需要弦
也许只有他知道
音乐是怎样可以被手在木上轻轻地摸出来
他从不像侠士那样击筑
他小心地收藏着手上的力度
似不忍破坏木身里的烟霞和生命
他是有美在心的人啊
有爱在手
天地间的琴弦太多了
光线河流革绳乃至手指
而心无弦
但老陶无疑是天地间惟一能手握心弦的琴师
抚琴罢当饮酒
老陶饮酒的身姿似在说
好的声音就是一场醉
好的音乐是一场沉醉
长跪在杜甫墓前
生在苏杭葬在北邙
杜少陵出生在一个适合死亡的地方
他的死应该比他的诗
更现实主义而我更喜欢
形式的老杜音韵铿锵格律精严
那是唐诗中最有风格的嗓子
是汉语最清癯的骨头
他让苦难无法被粉饰和遮蔽
让美自己守得住自己
这就是杜子美文天祥说
千年夔峡有诗在
一夜耒江如酒何
只是现在夔峡的水已漫过了子美的诗句
诗人只能宿命地死在酒水之上月光之下
在巩义还埋葬着七个北宋的皇帝
而老杜的骨头迁自耒阳
这具迁来的遗骸
让历史一下子厚重了许多
我长跪在老杜坟前
想用骨头接近骨头
想听一听
他那口纯正的河南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