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当前,语言生活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副+名”现象,由此引发的讨论和探究也日渐增多。本文从语义和语用的角度进行分析,认为所谓的副词修饰名词现象是由于人们对“顶悲剧”和“好喜剧”一类“副+名”现象的误读引起的。
关键词:“副+名”结构语义语用语境
关于“副+名”①的研究,始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讨论和研究的深入,越来越多的诸如“很中国”“很淑女”之类的“副+名”现象出现在社会语言生活中,在网络用语中还创造性地发明了“真杯具”“挺洗具”一类的用法。副词修饰名词,追根朔源,是由于对“顶悲剧”和“好喜剧”一类语言现象的误读造成的。
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就注意到了曹禺《日出》里顾八奶奶说的“顶悲剧”。
(1)所以我顶悲剧,顶痛苦,顶热烈,顶没有法子办。(曹禺《雷雨》)
王希杰认为这句话中“顶悲剧”是一个典型的语法病句,“因为它违背了现代汉语中的一个规律:副词不能修饰名词。但却是一个语用佳句,是戏剧语言个性化的佳例,剧作家在利用这个语法病句刻画剧中人物顾八奶奶的形象上是大大成功了。如果说语法病句是腐朽,那么在这里曹禺是化腐朽为神奇了”(王希杰,1989)。这是从修辞的角度对“顶悲剧”的用法做出的诠释。但是很多学者仅从形式上看,把这当作副词修饰名词的一个例证,未免有断章取义之嫌。
(2)这一切等等,确是十分堂吉诃德。(鲁迅《中华民国的新“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本是名词,在这里很明显是名词活用作形容词。意思是像堂吉诃德那样顽固不化。黄伯荣等人早已经注意到这类现象并做了说明:“不人”和“不山”不能单说,只有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什么山不山的”等句子里成对用或者连着说。类似的例子还有“国将不国”“人将不人”,只不过这里是名词活用作动词。
所谓词的活用,是指人们在用词时,有时为了表达的需要,临时将甲类词用为乙类词的现象。词类活用是与语法有关的修辞现象,是临时改变词性。从语义上来说,活用的词都是改变了词的原有含义,而临时具有了与原义相关的另外的意义。从语法上看,活用的词已经不同于其通常的词性,而具有了另一类词的语法特点。活用是不改变原来的词性的,是临时的,并非固定的,并且必须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才能使用。
(3)我的长相很中国。
例(3)中的“中国”明显不是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简称”这一含义。要理解“很中国”的含义,必须联系具体的语境。在1990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上,台湾艺人凌峰与晚会上其他俊男靓女相比,其貌不扬,他把自己的长相和中国五千年的苦难和沧桑联系起来,“我的长相很中国,因为中国五千年的苦难和沧桑都写在我的脸上……”这样一句诙谐而又耐人寻味的脱口秀让内地观众所熟悉。结合发生言语行为的语境,我们不难看出句中“很中国”的含义。但是如果离开这个语境,意义将变得模糊或者不成立。
从语义上看,这类“程度副词+名词”组合中的名词,已经不再是其本来的意义,而是临时赋予的另一意义。名词具有了形容词的某种内蕴和功能,而表示与名词相关联的某种性质或状态。
邢福义(1998)曾说:“严格地说,‘很+名词之类结构槽一般是形容词性的,极少数却可以是名词性的,比如‘最前线‘最高峰‘最底层等”。这种“程度副词+方位词”的组合现象在现代汉语中比较多。如:“最南边”“最上头”“最后面”“最高峰”“最中间”等(储泽祥、刘街生,1997)。但是对于这类现象,应另当别论。因为方位词本身的归属问题尚有争议,有人把它归入名词或者特殊名词,有人把它单列一类,至今仍无定论。张谊生(1991)认为:“‘最前方、尽西头、太后面、顶南面中的‘最‘尽‘太‘顶修饰的是方位名词(词组),方位词是名词中的一个特殊的类,具有特别的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同普通名词的语法功能不同,应该另当别论”。徐洁(1992)认为,“副词和方位词的组合,相当于一个整体,并不存在修饰关系”。
另外,有人注意到方言中“副+名”的形式,如四川方言中的“好喜剧”,并以此证明方言中也存在着副词修饰名词的现象。其实,这是按照普通话的标准去分析方言词汇,纯属张冠李戴。这里的“喜剧”实际上是“搞笑”的意思,从词性上来看,应属于形容词。例如,还有这样的说法:“你硬是喜剧得很/你才喜剧哦!”无独有偶,网络新词“杯具”“洗具”,由盛水的器具和清洗用具,经过谐音改造而来,看起来是名词的形式,也常常作名词讲,如:“人生是张茶几,上面放满了杯具。”但是它加上程度副词,又相当于一个形容词,如:“这是一个很杯具的故事。”这两个新造词实际上可以看作是名形兼类词。
至于“细节显现说”和“名词的功能游移说”,以及对“副+名”结构中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分析,都试图从词义或者结构形式本身去证明副词能够修饰名词。但是就“副+名”这个结构形式本身来看,很难表达确切的意义,它们必须放在具体的语境之中,才具有实在的意义。试以“很中国”这个结构形式为例,把它放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来考察:
我的长相很中国。(此处的“很中国”指“很沧桑”。)
他是典型的国字脸,长相很中国。(此处的“很中国”指“具有中国人的相貌特征”。)
这是一幅很中国的山水画。(此处的“很中国”指“有中国绘画特色”。)
“副+名”这样的结构形式毕竟是客观存在的,我们有必要对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进行客观的分析。
“副+名”现象所产生的语用价值历来受到高度肯定,它的意义具有模糊性和丰富性,从而造成言简义丰的效果,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它所产生的生动形象、诙谐幽默的修辞效果,迎合了人们求新求异的文化心理。因此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青睐,俨然已经获得了“合法”的身份。为什么“副+名”结构具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我们可以从以下探究中得到启示。
首先,语言和社会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社会的发展变化常常也带动语言的变化。语言的潜显理论把语言的世界分为显性世界和潜在世界两大部分,从这一视角来看,“副+名”现象“是语言显性化的结果”(鲜丽霞,2001),它代表着语言发展变化的一种可能。
其次,汉语缺乏严格意义的形态变化。这样,一来造成词类划分找不到统一的标准,词的性质不明确;二来因为没有系统的形式标记,无论在什么语法位置上,一般词形都没有变化,是“以意合”,非“以形合”。因此,正如胡明扬(1992)所说:我们没法在名词后面加个能改变名词词性成为形容词的词缀,所以只能把有关的名词“硬”用在出现形容词的典型环境中并且前面再加个“很”,强制改变名词的功能和意义,使其具有形容词的功能和意义。这就是汉语改变词性的办法。
再次,“副+名”现象有其特殊的社会人文背景。“副+名”现象最先出现在方言和普通话使用不太规范的场合。无论是“顶悲剧”,还是“很中国”,都带有一定的违规性,但又具有了特殊意味,这不能仅仅从语法的角度进行解释。据邢福义先生考察,“副+名”现象,特别是“很X”一类结构最先广泛出现在香港作家的笔下,然后逐渐在大陆作家的作品中风靡开来。看来,此类现象的产生“一方面固然有语言的背景,另一方面也有社会人文的背景。”(邢福义,1998)
综上所述,所谓的“副+名”绝非真正的副词修饰名词现象,而是长期以来的误读。尽管语言学家们对于这一现象的合理性给出了许多看似合理的解释,但都离不开一定的语境和条件,要改变“副词不能修饰名词”这一传统的语法规则绝非易事。当然,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语言的演变,副词修饰名词进入未来汉语语法体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那必须等到对“副+名”这一现象有了充分的认识和准确的描写之后。
注释:
①此处的“副+名”即所说的程度副词修饰名词、名词短语、名词
性短语,有时也包括体词或体词性成分。本文为了叙述方便,一般不做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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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敏南宁职业技术学院国际学院53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