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把他判给了我

2012-04-29 00:44李清浅
视野 2012年6期
关键词:家教停机婚礼

李清浅

Part1

梦里,爸爸和我在窖下中学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步,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他。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猛地被石头绊了一跤,跌倒了……我一个激灵醒了,发现是纽约的凌晨两点。这多像他仓皇的一生,一边往前奔跑,还要不断地照看我。这个时间应当是国内下午三点,我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打给爸爸,响起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的提示。停机,爸爸怎么停机了?他为什么没告诉我?我连忙拨了妈妈的号码,劈头就问:“爸爸怎么停机了?”

“没有哇,刚还给我打电话来着。”

“我说的是我亲爸!”我急了。

“噢,他呀,我不清楚,有一阵子没联系他了。”妈妈淡淡地说,突然发现什么似的:“现在纽约不是深夜吗,你怎么没睡觉?”

“我梦见爸爸了,想他了。”

妈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她肯定又吃醋了吧。每每我提到爸爸,她都会妒忌爸爸在我心中的分量比她重。

“妈,我也想你,你能帮我去看看爸爸吗?联系不上他我有点担心。”

妈妈答应了我才挂了电话。两个月前,我给爸爸打电话,说我要结婚了。他承诺一定来参加我的婚礼,没想到竟联系不上了。

凌晨两点的纽约,窗外灯火通明。没有哪一刻,我如此思念远在天边的爸爸。

妈妈之所以和爸爸离婚,是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完全不一样。爸爸的愿望是本本分分地在那所郊区中学做一辈子物理老师,妈妈却认为他没出息。他们最大的争议是我的抚养权问题。爸爸自然没有争过妈妈,从我记事起,他从来就没有争赢过。房子是爸爸主动放弃的,既然我判给了妈妈,他不忍心我们母女去租房子住。其实他相当于净身出户了。从此我跟妈妈住,爸爸则一直住在闲置的办公室里。

他们离婚后,我第一次去窖中看爸爸时,已经是秋天了,镇子上空是很白的云很蓝的天。我到的时候已是中午12点,穿着一件蓝格衬衣的爸爸正在煮面。宿舍里没有厨房,他就在门口的椅子上放了个电磁炉。看见我,他慌乱地将那把挂面丢到锅里,水花溅了他一身。他又惊又喜:“涓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我去看你的吗?”我喊一声“爸”,心酸得像掉进了醋缸。他唯一会做的饭就是煮面,加之总不按时吃饭,那段日子,他消瘦了不少。只顾着和我说话,锅里的面汤溢出来他都没发觉。面煮好了却没吃,他一定要拉着我下馆子。我忙说吃面就成了。他笑着说:“那哪儿成,我闺女来了。”不由分说就拉着我出了校门。我没想到整个镇子的人都认识他,他一路和大家打着招呼,一边指着我说:“我闺女来了,长高了不少吧!”

我不好意思地一路“叔叔阿姨”叫过去,又辛酸又甜蜜。只有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才会这么满镇子地炫耀吧?

Part2

爸爸于是每隔一周来接我,天黑前再把我送回来。那时我最开心的事就是提着书包跟着爸爸走在小镇的街道上,甜蜜地看着他逢人说:“我闺女回来了。”

发现我和爸爸更亲密无间时,妈妈很是吃醋。她不喜欢我总去爸爸那儿,还担心我和爸爸在一起时间过多,会像爸爸一样“没出息”。那时爸爸已经做了教务主任,雷厉风行地抓教学,窖中的排名在区里上升了好几个名次。我很纳闷,这么能干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会觉得他窝囊和没出息呢?

为了多和爸爸在一起,我的物理故意考得很差,那样我就能够以补习物理为名每周去爸爸那儿了。可妈妈却自作主张地帮我请了个物理家教。我那点心思,她看得一清二楚。爸爸知道后有些生气,却还是心平气和地和妈妈协商:“涓涓物理不好我来教嘛,干吗要找家教?”

妈妈却坚持说家教费已给过无法退费。最后,我们当然没有争过妈妈,她一向是那么强势的人。

初三那年,妈妈打算再婚。我和妈妈大吵了一通。其实我一直存了私心,那就是爸爸和妈妈复婚。以我当时的阅历,并不明白这有多么不切实际。妈妈一向看不起爸爸,而爸爸又那么清高,他们已经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委屈万分的我跑到爸爸那儿,告诉他妈妈要结婚了。爸爸却笑了:“这是好事儿呀,你应当祝福妈妈,妈妈一个人带着你其实很辛苦。”没想到连他也站在妈妈一边,我气呼呼地说以后妈妈就不爱我了。爸爸却笑着刮刮我的鼻子:“妈妈当然还会爱你,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不也还爱你吗?”

“那爸爸能保证不再婚吗?”我突然问。

爸爸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爸爸能保证在我们涓涓真正长大前不再婚。”

继父的到来,让原本和妈妈就不是很亲的我与她更加疏离起来。我乖张又任性,但凡受了委屈,就会跑到爸爸那儿。我还提出要和爸爸一起生活。妈妈误会是爸爸在背后挑唆破坏我们的幸福,她很气愤地质问爸爸:“就你那间宿舍,就你那点工资,你拿什么养涓涓?”妈妈总是瞬间就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Part3

高三那年,妈妈帮我申请了交换生的名额。那时我最不放心的是爸爸,我走了,他该有多寂寞?果真,向爸爸说起这件事时,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无意中得知留学费用里爸爸出了一大部分时,我十分愤怒,逼着妈妈把钱还给爸爸,因为那时妈妈卖了她和爸爸一起按揭的房子,我觉得这就算是爸爸出过钱了。妈妈骂我胳膊肘往外拐,我生气地反驳:“那不是外,那是我爸。”妈妈伤心得半天没回过神来,说我是个白眼狼。我跑去问爸爸时,才知道钱是他主动出的。很久后我才知道,那笔钱他原本打算用来缴一套房子的首付。离婚十多年了,他一直在学校的宿舍里凑合着。

“你要出国,我哪能一分钱不出,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孩子。”爸爸笑呵呵地说,“再说,我就一个人,要钱有什么用?”

我急了:“爸,你留着钱给我找个后妈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竟让爸爸眼泪纵横,他背过身,叹口气说:“我们涓涓终于长大了。”就是在那一刻,我蓦地发现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爸爸啊,你什么时候开始一副老相了啊?

半年后,我才适应了纽约的生活。学习很紧张,我还要过语言关,日子过得充实又忙碌。第一学期结束时,我竟收到爸爸汇来的钱。我急了:“爸,你哪来的钱啊?”他淡淡地笑笑:“我涨工资了,你放心,没钱了只管告诉我。”我才不信呢,唯一的可能是他去带家教了。不做兼职,是他一向的原则。原来,在女儿面前,爸爸是连原则都可以放弃的。

大学毕业后我又开始读研,转眼六年时间过去,我只回国两次,每次看到爸爸,都觉得他更加苍老了。

读研期间我交了男朋友,婚事敲定后,我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开心地直说“好”。我想让他来参加婚礼,要给他寄机票,他笑着说:“不用,你爸我有钱呢。别急,等着爸爸啊。”我执意要寄,他却急了:“女儿的婚礼。机票钱我还出得起。”握着电话我泪流满面,怕伤他自尊,我不再坚持,可我知道,他工资低,每半年还要给我寄一次钱,根本没多少积蓄。没想到,这次后,竟再没打通爸爸的电话。

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没在学校宿舍,不知道去哪了。七天后就是我的婚礼了,我原本想让爸爸和妈妈他们一起过来的,竟怎么也联系不上他。我慌了,恨不得飞回国内去找他。

那几天我每晚都失眠,为了爸爸,我甚至想把婚礼延期。

结婚前两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猜猜我在哪?”

是爸爸。背景音是标准的美式英语:Welcome to New York。我的眼泪瞬间淌了一脸。我就知道他会来,他终于来了。原来,自从知道了我婚礼的日期,他就去北京一个补习班做代课老师了。他辛苦了一个月,只为了买一张机票来参加女儿的婚礼。

那时距爸爸和妈妈离婚,已经十几年了。法律上,我判给了妈妈,可是爸爸却把他判给了我。我从来没因为没和他一起生活受过什么委屈,相反,我无助时,难过时,甚至幸福时,他都默默地守护着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他手心里的宝。尽管有时我们相隔万里,可是我知道,他的心,是离我最近的那一颗。

(赵庆元摘自《恋爱婚姻家庭·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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