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
闪电学丛书
在他的外面,闪电整理着
黑暗的世界。如注的大雨比反讽准确,
比最黑的黑暗中的反讽更响亮。
他想,他能从闪电的咆哮中学到一些东西。
比如,有一种天赋叫霹雳。
有一种绝对的爱也叫霹雳。
从不被误解,这可能吗?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想很多人一定都想过
闪电看起来就像一道皮鞭。
响亮啊。就好像被误解的惩罚
刺激了被误解的快乐。
隔着玻璃,或者空气中的透明的墙,他看见
闪电的皮鞭愤怒地挥舞着,鞭打着
黑暗的世界。一次,再一次,
整个过程中,不乏漂亮的连击。
从不抽象,这可能吗?
从不连贯,动作这么大,还有必要吗?
从没有过自由的联想,这可信吗?
他想,比闪电更准确的,也许不是鞭子,
而是明亮的裂痕已经出现在最暗的地方。
野草丛书
它们集中于碧绿的火焰,
它们还会遍布于碧绿的火焰。
自然之手在伸向我们的过程中,
借语言的天真点燃了它们。
它们的温度还不适于
我们把平底锅直接放在它们的肩上。
这些抽象的火焰只可用来
治疗生活的怪癖,而且疗效模糊得
像爱的说明书。相比之下,
它们的邀请要好懂一些。
不难想像,它们曾从死者手中夺下
绝望的画笔。它们用它们的根
在黑暗中,在大地的另一面作画。
它们不放过每一寸。它们捅破了季节的鞋底。
于是,我们看到,它们将绿色的自由
带到了我们的局限中。那么,你还等什么呢。
野天丛书
野地还在。野得貌似非常自然,
以致于野问题不知道野天对应在哪里?
野草沿深浅排队,固执到不着边际。
颜色深的,邀请颜色浅的
向野花看齐。给出的理由就好像是
野花喜欢沿太阳的影子插队。
野花的野味就是这种插队的结果。
野地还在,但野人呢?
野人如果无法把我们变回他们自己,
他们如何对得起野果的蜜液。
而假如我们从未看见过野人,
我们又如何知道野兽是否出卖过我们?
野路迢迢。野树上只有野蛮
和野蛮的区别不像话,
野蛮中只有野心还可以理喻——
野鸟就是现成的例子。
一旦从树枝上奋然起飞,
野天便有了大致的眉目。
最后一眼丛书
最美的风物邀请最后一眼
去看它最后的演出。
条件是请不要误解伤感。
它表演花好,就仿佛花是人的
一个诱饵。它表演诱饵,
就仿佛诱饵是人和鱼之间的
一种默契。活水荡漾那才叫
春光无限呢。它表演默契,
就仿佛默契是大眼睛里的
一种最深的缠绵。它表演缠绵,
但热衷的却是你完全有机会
收敛起宇宙的雄心。它表演最后一眼
就仿佛你不再满足于谁曾看得最远。
你已换上新鞋,开始跑在坡路上,
和影子比赛,但目标却不是看谁跑得最快。
飞花丛书
看够了吧。花固然是用来看的。
但看完之后,花是用来飞的。
先是梅花乱飞,
那样的飞,常常被人们疏忽为
它们是在飘落。乱飞,
但自我之舞不会因这表面现象
而缺少一次迅速的完成。
接着轮到樱花的乱飞开始了。
乱飞,但它们的章法却逼近
一次完美的自我释放。
它们的最后一吻是留给宽广的大地的。
真的,就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轮到角落做主时,山桃花也加入进来,
它们的乱飞犹如一次情感的爆破。
风从生死场中吹来,将那飞舞中的旋律
移向你对你我的重新认识。
眼皮子底下,那固然不会仅仅是心花乱飞。
(选自《青春》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