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足球

本刊编辑部

“嘿，胖子，你怎么又来了？”

胖子斌斌是我们的活宝。

胖乎乎的脸盘，圆滚滚的身材，高度近视。他仿佛永远穿着一件AC米兰的红黑色队服，背着个书包，书包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体坛周报、足球周刊……

“昨天皇马又输了，不过米兰倒是赢了，我就说最近米兰状态好，你们不信……”

每当碰到一个我这样的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他就会巴拉巴拉地主动介绍起前几天欧洲足球联赛的“战况”，简直是不厌其烦。

跟平常一样，斌斌站在旁边，看着我们打篮球，嘴里不时嘟囔着：“有没有人踢球啊？有没有人踢球啊？”

过了好一会儿，看压根没人搭理他，他便“哼”一声，把书包一放，“我也要打，我也要打，加一个呗！”

于是，我们便装作开心的样子跟一个穿着足球服的小胖子打起3对3，或是4对3。

那会儿，我们都爱拿斌斌开玩笑，“伪球迷！”“穿足球服打什么篮球！”“你怎么不去足球学校？”“中国队世界杯都出不去，丢人！”

斌斌总是憨憨地笑，从来不生气，第二天，他还是会穿着他那件米兰队服，来看我们打篮球。

那会儿，我还在上初中。

那会儿，我无法理解一个长得那么胖的小四眼仔怎么会喜欢上半天也指不定能有进球的，又枯燥又没前途的足球。

那会儿，我更猜不到，十几年后的自己，居然也成了一个脚法奇臭，却爱在贴吧跟人打嘴仗的 “伪球迷”……

好吧，在四年一度的欧洲杯足球赛即将战火重燃的时候，咱就不妨把时间交给身边那些踢过或正在踢球的少年，来听听他们的故事。

时光机

夕阳下的小屁孩

罗临风

约上一帮兄弟姐妹，来到乡政府大院里的篮球场，拿一个纸糊的足球，拿两个篮球架当球门就开踢。直到天黑了，隐约听到老妈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才恋恋不舍地回家。这是我的童年。

我喜欢罗纳尔多进球后的动作：甩手指。虽然这个动作我很少用到。当然，由于没有什么纪律性，一般情况下都是一群人围着足球一阵狂踹，大多数时候就是球跑到了一边，我们却还孜孜不倦地围在一起拼脚力。

上初中了，偶然听说学校组织了一个叫做XX杯的足球赛，体育委员大树“兽血”沸腾，然后，在仅有30人的班级，硬是拉出了一支足球队。

起初，我认为也只是玩玩，但是很明显我低估了大树的决心。他自己掏钱给我们每人买了两条鞋带，告诉我们这就是工资，而我们的工作就是——训练。

训练，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再加上有“福利”，有“教练”。我想都不想就报名了，并且还妄想着是不是之后就能一路过关斩将，踢遍学校无敌手，最终去往更牛X的俱乐部闯荡……甚至代表中国队进入世界杯，在决赛场上酷酷地跟罗纳尔多说一句：“我等你好久了，今天战个痛快吧！”

不过，你应该猜得到，现实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大树说，我们体能太差，所以先不用考虑技巧。于是，学校出现了一个怪现象——一群初一小朋友，既不是校田径队，也不是篮球队的，却每天一早起来跑步，饭后还要蛙跳。可是，对于比赛充满期待的我们竟然一点都没有不爽的感觉。唯一不太爽的就是，大树从来不参加训练，他总喜欢拿着一根稻草看着我们叫苦连天地练。用他的话说，他是核心哟，一旦跟着我们一起训练，将会严重降低我们的训练效率。

这种话自然没人信，但是没办法。

比赛那天，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球场，那是下午上完课之后的傍晚。7对7，在并不是很大的足球场上，14个少年（少女）如同决战紫禁之巅一样，默然地看着对方。

过程不是很记得了，只记得那场比赛的结果是——我们落后了两位数。大树说他有责任。再后来，大树改打篮球去了。

直到今天，我的眼前仍常常泛起这样的场景：火红的夕阳下，一帮小屁孩排着队去水龙头底下喝水、冲头，在操场上气喘吁吁地蛙跳……以及大树那叼着野草酷酷的表情。

足球留给我的记忆，好像从来都是输，我却依然孜孜不倦。后来我渐渐明白，这好像是为数不多的、即使失败也能继续乐呵呵的事。不是吗？以至于现在偶尔走在校园，被足球砸到，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生气，而是对着那些战战兢兢的小朋友说：“嘿，带一个不？”

跟着皮球奔跑的日子

顾奕俊

踢球的日子是难忘的。

那个年代，电视台还热播着日本动画片《足球小将》，咣当咣当、激情澎湃的片头曲永远是每个少年甩着书包飞奔回家的首要理由。大空翼的曲线射门，日向小次郎的猛虎式踢法……

那时的周末不会有这样或那样形形色色的辅导补习班，那时的天还是很蓝的。

一个半旧半新的足球，一块巴掌大的空地，几个孩子就能热火朝天地踢上一下午。而最具规模性和对抗性的莫过于小区里一幢单元楼的男孩和另一幢单元楼男孩的球技较量。因为输的一方要买橙汁汽水给赢的一方，故而这样的比赛往往更显爱憎分明，铁血无情。说实话，我技术实在不咋地，常常在脚下无球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摔跤，可怜的膝盖也常为此血迹斑斑。回到家，老妈一边往我膝盖上抹红药水，一边心疼地说：“痛吧？看你下次还去不去踢球！”但下一次，只要一听到楼下有球友高呼一声：“喂！去不去踢球啊？”老妈的话又立马成为耳边风，“好！马上就来！”

最近一次踢球是在高考前了。对手是理科班的众哥们。因为有诸多女同学在场边围观，这场比赛被赋予了极高的使命感和历史意义。我们分别打出了“为孔子、屈原、李白、苏轼而战”，“为伽利略、牛顿、莱布尼兹、爱因斯坦而战”的横幅。虽然那场比赛中出现了对方后卫给我方前锋助攻、我方守门员将球扑入自家大门、食堂大妈养的狗狗小黑抱着全民参与健身的心态投入比赛并把对方前锋撞翻在地等各种匪夷所思的情节。但毫无疑问，那场球，大家都踢得很开心。

那天我“司职中场”，担负起组织全队进攻和防守的重责，但全场几乎碰不到一脚球，偶尔得到队友妙传，刚摆弄好发型准备一展华丽脚法，球就被小黑神不知鬼不觉地劫去了。

但是，我依旧乐此不疲地奔跑、奔跑、奔跑，好像要一直跑到某个未知的将来，才能心安理得地停下来。记得那场球结束后，我一好哥们喘着粗气，不停地拍打我的肩膀，说了两句发自肺腑的话：“想不到，这场球踢完，我们就要毕业了。”

哦，毕业了。不管将来我们去哪，变成什么样的人，那种傻傻地跟着皮球奔跑的感觉，我想，我永远忘不了。

足球队

余杭镇一中队：只要喜欢就可以

“下了一个多月雨，把孩子们都给憋坏了！”骆老师说。骆老师是余杭镇一中的体育老师，也是足球队的“创始人”兼“掌门人”。

要是不提前告诉你，你一定猜不到这样一帮其貌不扬的男生是足球队的——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

不过，这并不奇怪。因为在这里，参加足球队唯一的条件，大概就是“喜欢”——

“小时候跟表哥一块儿踢着玩，慢慢喜欢上了。”“还不是因为《足球小将》！”“班里有个球，下课后大家就发疯了似的往外跑。”……

踢球，谁不想赢

早锻炼半个小时，下午活动课一个小时。这是足球队的训练时间。暑假里还有集训。

训练内容一般是体能，以及各种传带、射门技术。骆老师特别重视对大家心理素质方面的磨炼，“踢顺风球总是比较容易的，可是一旦落后怎么办呢？”

整个余杭区没有几支足球队，比赛也很少。一年一度的余杭区中学足球联赛是唯一比较靠谱的比赛。余杭镇一中的最好名次是区第三名，去年拿了个第四。这把大家郁闷坏了。

“总有一天我们要拿冠军的。踢球，谁不想赢啊？”骆老师认真地说。

不过，大伙儿心里清楚，拿到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很多时候，足球队不得不面对身体比自己强壮好多的对手。“刚组队不久嘛，经常只能是初一、初二的打人家初三的，身体差距太明显，一撞就飞……”

当然，体重超标的夏灏川除外。夏同学原来是绿城足校的，因为一次意外受伤，从此告别了专业训练的道路。可是，他放不下足球。

“教练就说，当门将吧。也好，把对方的球拦下来，也很爽。我的偶像是卡卡西……哦，不，卡西利亚斯！”夏灏川把超过200斤的厚身板往后靠了靠，笑着说。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

从足校出来的不止夏灏川一个。长得圆乎乎的厉翔同学也是。不过，他倒不是因为受伤，主要是家里人觉得踢球要脱颖而出太难。厉翔的心里虽然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就范。现在他的目标是努力训练考省队，“试试呗，考不进再说。”

好多家长不了解足球。“这么多人踢球，真正能踢出来成为球星的有几个？”“中国足球环境这么烂，我看没希望了……你们费个什么劲？”“再过两年就中考了，你给我消停点！”这是很多爸妈对孩子的告诫。

不过，大家还是用自己的行动努力说服父母。那会儿，中国队冲击世界杯失败，李嘉伟还是坚持看着比赛，踢着球，甚至连肩膀骨裂了也没有放弃，有时还拿热水袋当球踢。老爸被打动了。他鼓励儿子：“不错嘛，骨头断了还踢得这么来劲，在足球队里要加油啊！”

当然，支持归支持，踢球不能影响学习。“我有个邻居，立下军令状，说只要考到年级前100名就允许他踢球，结果，他真做到了，父母还给他买了很贵的足球鞋！”个头小小的林涌景同学一脸羡慕。

哪怕有一块人工球场也好

踢球，当然是快乐的事。可是，对足球队的同学们来说，很多时候也纠结。首先是没场地。学校没有专门的足球场。“就用土铺了一层，硬得跟什么一样。还是波浪形的，球一落地，你都没法判断它的运行轨迹。真郁闷。”“哪怕有一块人工球场也好啊。”大家纷纷抱怨。

可是，骆老师很无奈啊。“学校资金就这么一些，我们哪怕花一毛钱，也要精打细算的。”

为了踢球，大家想尽了办法。有时大家会拉上几个好朋友，去附近的大学踢场球，费用AA制。此外，小区公园的草坪，教室门前的走廊，都是大家的“战场”。

不过最让人发愁的还是拉不到人，学校打篮球的人多，踢足球的很少。又因为大家不可能同一时间上体育课，要拉上十几个同学一起踢场球，真的很奢侈啊。

“还好啦，我们总归有自己的足球队。”发完牢骚，大家又从教学楼飞也似的冲到操场，开始训练。或许在他们中间，未来连一个小小的“球星”都诞生不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喜欢就可以了。”骆老师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杭师大附中队：踢球是咱生活的一部分

天气好极了。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射进来。

他们把腰杆挺得直直的，有点羞涩，同时也充满好奇地看着我。他们来自新疆，是一支特殊的足球队。

梦想成为C罗

“我们新疆的男孩从小就爱踢球。”帕依祖拉告诉我，他是球队的队长，“踢球是咱生活的一部分。”

“新疆踢球的人特多，你经常能看到留长胡子的老汉也在踢球。”“大院子里，到处都是踢球的孩子，我们还经常自己组织比赛，晚上能踢到10点钟。”

“10点？”记者以为听错了。

“没错，因为时差的缘故，在我们那晚上10点钟天都不一定黑。”队员们解释道。

在新疆，几乎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足球比赛，场地也多，加之维吾尔、哈萨克等民族有先天的身体素质优势，孩子们个个爱踢足球。

“那会儿，我们很多男孩的梦想就是成为足球明星，像C罗一样，去高水平的俱乐部。”踢后卫的塔义尔说。

不过，自打上了中学，情况就很不一样了。“我们踢球的机会太少了。家长不让踢，好教练也不多。”

敢打敢拼的少年

带着重重的行李以及没完成的足球梦，这群新疆的孩子来到杭州。

“他们很听话，很乐观，而且敢打敢拼。”丁老师说。丁老师是杭师大附中的足球教练。他看到了这帮少年拥有的潜能，以及那种永不放弃的精神。

“既然玩了，就要对得起这项运动，哪怕0∶5落后，也要拼到底。”队员们告诉记者。

敢打敢拼是好事儿，但是，受伤的几率也大。前锋木尔扎提韧带拉伤，这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能下地。不过，他没放弃。“受伤对一个男人的成长是有好处的。”这个脸型瘦削的少年告诉我。

然后，大家又默契地把目光投向了一脸胡茬的塔义尔。踢后卫的塔义尔可能是队里作风最凶悍的“家伙”。他的存在就是对方前锋的“噩梦”。“我铲球确实比较凶，但是我没恶意！”

“我都不敢跟他对位。太凶了。”“能拼是好，不过，你也要注意动作啊，塔义尔！”大家起哄着。

塔义尔尴尬地低下头。不过，他不介意，这帮兄弟都是直脾气。

自己的“冠军联赛”

足球是团队运动。在丁老师的带领下，小伙子们进步很快。去年全市比赛的决赛，上半场附中还一球落后，下半场刚开始，他们就扳平了。那是一个漂亮的角球战术。帕依祖拉在禁区外守着第二落点，一脚定乾坤。

“这是教练的部署。他很聪明。”大家笑着说。

为了胜利，大家愿意牺牲自己。有一场比赛，为了增加边路进攻，塔义尔就被换下了。他没办法在场上铲断、解围了，就拼命在场边助威。“赢球才是最重要的。”他说。

当然，那天一起助威的还有所有从新疆部赶过来的同学。大家打着鼓，又是唱，又是喊，像过节一样。

虽然已经连拿了好几届全市冠军，可因为政策的关系，帕依祖拉和伙伴们暂时还没办法代表杭州参加全省比赛。“感觉不公平，我们明明踢得是最好的……”大家感到很沮丧。

“我们去年组建了自己的‘冠军联赛，赛制跟欧冠一样，先是小组赛，然后是淘汰赛。”“别忘了，我们还有全明星赛呢……”队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地向记者介绍。每个周末，只要不下大雨，他们就会准时组织比赛。

现在，附中总共有十几支足球队。从春天到夏天，从秋天到冬天，这群从新疆来的小伙子用足球填充着自己的少年时光……

我们眼中的足球——

足球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团结。有一场比赛，可能因为是在对方主场踢吧，裁判对他们有点偏，我们最后输了。比赛一结束，所有人抱在一起，争着承担责任，根本没去管黑哨不黑哨的。我好像还哭了…… （李嘉伟）

那种用自己的力量去主导一场比赛的感觉，最让我着迷。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场重要的比赛，点球大战，大家一起帮我出主意，结果，对方被我的气场给打败了，我扑出了对手好几颗点球。哇哈哈！（夏灏川）

我觉得，足球就像生活，有输，有赢，有高潮，也有低谷……你永远都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这很让人着迷。（帕依祖拉）

足球是真正的男人的运动啊。不管受伤还是失败，都是男子汉们必须去体验的一段过程，也是足球运动的精彩之处吧！（木耳扎提）

真希望——

有片好球场就幸福了。前段时间听我邻居说，一中建了个足球场，可能是全县最好的了。“能有多好？”我忍不住问。“足足有200多平方呢,草都是外国进口的，踢都踢不烂,踢坏了一天就长回来了。”听得我脚都痒了。可问题是人家压根不让你进去踢……（王 昊）

当我们踢球的时候，我不想再听到有人说“有几个人可以走那条路”这样的话了。（厉 翔）

希望能够加大对足球的投入，尤其是我们西部，可以享受的资源还是太少了。我们虽然爱踢球，但没有系统的训练，也很难进步。（帕依祖拉）

最希望我们的国家队可以取得进步。记得以前看中国队比赛总是输，然后很郁闷。不过，只有当自己去踢过球后，才会明白，我们的国家队也不是不想踢好，实在是无奈……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一直踢下去，因为我们喜欢足球啊！（李嘉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