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清
2011年5月初,于《徽藏网》得见新安天一轩君所发铜怪兽镇纸,大有“梦里寻她”之感。遂与联系,似无割舍之意。8月间,因上歙县访博友云君,事前与屯溪清明君联系,知其与天一轩君相熟。
天很热,赶到歙县已过亭午了。在云君家里用过午饭后,好好地看了其多年的收藏,很是开眼。印象深刻的是云君收藏的一件玉刀,包浆自然莹润,当是三代以上之神物。闲谈中知为徽之大户人家前代庋藏,后人不堪贱价流出。云君高情,惠让我一印合,为民国“江西瓷”款釉中青花,画一青牛啃食。画工、釉水、胎质、造型俱佳,大小可握,珠圆玉润,超越前代,当为印合之名品。
辞别云君,赶回屯溪。晚餐时,天一轩君来电话,说有事,明天上午到店里一叙。天一轩是长干路上两间宽敞的画廊。天一轩君说自己主要经营本地书画,对杂件并无研究。拿出来的东西是凑起来的一套,一方民国刻人物的盘子上承着几件文房,计有明代紫铜笔山一,乌铜走金线花鸟纹内鎏金印合一,晚清景泰蓝水盂一。兽镇俯卧其中,初感比图片小了很多,一手盈握,观之却又不感其小。当时用一句俚语形容自己的话:“都爱饱了”。天一轩君初言因是一起收的,不单出,要就“一枪打”。因清明君事先再三斡旋,好歹可以单出了,但要价却大大超出了我事先的预想。清明君也说太超市场了。只得慢慢来,毕竟有个价了。
网上与天一轩君谈了几次,也托清明君问了几次,价格好歹不松口。到年末了,我也好歹凑足了银子二下屯溪。
国瑞兄一直想跟我出来玩玩,这次正好一道。天一轩君露出不想让的意思来,我只好订城下之盟。虽然清明、国瑞说价高了,有劝退之意,无奈吾意已决,毅然携之以归。
兽镇青铜质,长7.5厘米,高约2.5厘米,应是铜镇较常见的尺寸。牛头、羊角、狮项、麟身、虎爪、鳄尾,作匍匐状。写实中略带些许装饰味,横生古趣。细鳞如松江之鲈,柔嫩可掐。肌骨关节隐隐可摸,脊尾如劲鞭一气相贯,饱含气势。
国瑞兄半夜醒来,拿在手上一边抚摸着,说就像家里养的小狗,跟人熟了,像要钻进怀里那种感觉。
事后与天一轩君闲聊得知,原从一个早年走乡串户为公家征集文物的老者手中购得。我收东西不大听故事,往往交易以后与对方闲聊中总能透露一二。此时与买卖无关,多少较为真实。此物当为徽商遗珍。徽商富甲天下,贾而好儒,又活动于苏扬湖杭一带,正是明清文人文化发展的核心区域,其争奇斗富,让天下名匠手泽之尤物贮于锦囊当是平常之事,以致今人在其乡里得见一二。
据明文震亨《长物志》,文镇以青铜狻猊为第一。此青铜瑞兽应属此类,可爱之处较之狻猊过之而无不及。腹下之毛亦细细镂出,为明代工艺之特征。温婉可亲,明风盎然,当为明末清初之物。
文房清玩余最爱明物,好明情结深入骨髓,可以说是我坚欲拿下此物的心理支持。记得董桥先生说过,“明代人仿前代之物并不咋的,明代人自己制作的东西却是相当地好。”初闻此语,仿佛从自己心底流出来的话。窃以为,明代文玩是明代文人文化的渗透,是文人与艺人长期交往形成审美情趣上的高度一致,是明代文人优游林下营造书斋文化极致的产物。其实这种端倪不难从更早些的元人朱碧山的身上窥见。传说朱碧山原就是个画家,因画不过同乡的吴镇、盛棥而改艺治银,逐成绝代名响。所制槎杯成为后代达官文人争相搜求、赋诗题咏的稀世珍玩。特别是晚明,可以说是文人文化的高峰。离开了这个大背景,一切无从谈起,后人只有追思的份了。譬如时大彬的紫砂,初看并不精致,却明韵朴朴,反倒美不可言。后人虽穷极工巧,审美上始终无法超越。
后人可以创造高峰,但那是另一座高峰了。这或许是我们收藏古物,并为其所感动的缘由所在吧。
二〇一二年一月三日晚于雨犁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