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动物园

熊奇

十报九亏的动物园生意，民营资本却扎堆热捧，他们图什么?

“公斤茶，卖到44万元?”最近一则“熊猫茶”的话题遭到网友疯转热议。“熊猫茶”，即用熊猫的粪便培育出来的茶，不但“具有抗癌功效”，它还将被创始人安琰石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全球最贵茶叶。

熊猫不愧为“国宝”，连粪便都能带来如此惊人的经济效益，然而当人们转眼去看熊猫的参观地——动物园时，却发现，作为科普教育、休闲娱乐的热门城市配套，其正在全国范围内面临着年年亏损。

自上世纪50年代兴建开始，动物园一直被定义为非营利的政府公益项目，可近年来的事实却让人摸不着头脑——民营资本几乎渗透并控股了动物园的绝大多数。扎堆的时候，华中某市，七家中有六家民营。

一边是粪便培育出的天价茶，一边是十报九亏的动物园生意，饭大的落差中民营资本却暗潮涌动，他们图的是什么?

“冠名”熊猫“圈起”龟

熊猫一向是当之无愧的动物园镇园之宝。以武汉一家动物园为例，其大熊猫馆的两只熊猫，每年可为动物园吸引逾150万人次参观，而整个动物园每年的游客不过600万人左右。

日前，武汉动物园为其大熊猫馆寻求冠名权一事引发了极大争议，园方表示此举是希望有更多的企业来爱护大熊猫，而不少网友则认为“商业味儿太浓”。

西部“野生动物世界”的饲养员张伟听说这个话题引起了争议时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园里的熊猫早就‘冠名了。”他说，“熊猫馆是游客最聚集的地方，最生钱，每次招标时过来谈生意的人，络绎不绝。”在此“野生动物世界”的熊猫馆前方，高约一米的水泥拦客墙上司定着一个个绿色显眼的介绍牌。

“钱就在这牌子上。”张伟说，“每次都有很多单位争着要认养像熊猫这样的热门动物，越热认养费用会越高，根据出钱的高低和关系的远近排序，一只熊猫一家企业，20个牌子就取前二十，入围单位的名字将刻在介绍牌上。”张伟的师傅魏杰还告诉记者，舍得花钱的单位，不仅自己冠名的介绍牌会设在离游客最近的通道口，而且“认养”的熊猫的名字很可能暗示企业。

走进熊猫，离记者最近的一个介绍牌上写着：友友——雄性大熊猫，2006年9月生于本动物园，由四川天友家私有限公司认养。另外一个牌子上则写着：‘灵灵——雌性大熊猫，由上海地灵旅游网科技有限公司认养，认养期三年。

一头熊猫以二十五年计，头三年的认养费计成本，后面都进了熊猫馆的私人承包商的腰包，张伟算着这笔账：“两年的‘认养费都够一头熊猫吃一生。”

如上述武汉动物园为熊猫馆冠名权公开招标的底价是10万元，据园方表示大熊猫馆每年要花费上百万元，如果以此计算，那么该“野生动物世界”大熊猫馆，每年其私人承包者的净收入将在几十万到100万元不等。张伟说，这只是小钱。大熊猫馆的“幕后”老板，还在动物园里承包了其他热门动物馆，设立“园中园”，进行“二次收费”。园中园的小门票一般比进动物园的门票贵，里面“圈养”的都是游客必看的热门动物。该老板的“龟馆”上悬挂的招牌写着：“本馆展有全世界最大的龟种——棱皮龟，长2米，重1吨”，下面的售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入馆后看介绍牌，末尾写着：认养单位——市旅游局。

“以前熊猫馆也卖门票，后来因为游客投诉太多，动物园担心影响野生动物世界回头客，熊猫馆承包人不得已免费开放了熊猫馆。”魏杰告诉记者。“专供”生财

大象馆的围栏上有两个看似非常矛盾的牌子：“禁止投食，违者罚款”；“香蕉一根十元钱，一爪两百块，专供大象。”很明显，游客投喂动物的途径只能通过“园区专供”。

大象、犀牛、河马等动物，对游客的吸引力不高，但动物园通过“专供”，一边收了钱，一边还延长了游客的驻足时间，确实不失为一举两得之道。在半开放式的“非洲大陆”，游客可以用20元一把的青草、10元一根的胡萝卜“专供”，换得与剑羚、牦牛、斑马、袋鼠、长颈鹿、扭角羊等攻击性不强的食草动物的亲密接触。

除了这些食品专供，动物馆周边销售小屋的“专供”对动物园来说则更有价值。河马馆的外围有一个销售小屋，里面的河马娃娃形态可爱，引得不少小游客驻足。这些大小不一的娃娃，标价从180元到300元不等，负责销售的人员说，这两天卖得便宜，等过节了，300元一个都供不应求。

这些纪念品销售小屋在大象、犀牛等体型巨大但结构简单的动物场馆特别常见。它们在“野生动物世界”已经形成了一套流程，园方与东莞、佛山、珠海、义乌等地的玩具、挂链饰品和布娃娃生产厂商签订了常年合作协议。厂方负责生产，动物园负责贴牌和展出，分销的收入由于剔除了产业链中部的转手环节，动物园分比丰厚。

张伟指着一个高约半米长一米的河马娃娃说：“这样的娃娃材料成本一般不足10元。”这个娃娃的标签上印刷的价格则是180元。

“身后事”买卖

饲养员魏杰工作的鳄鱼馆是他的朋友投资的，租用动物园地皮建造而成。

鳄鱼馆并不像熊猫馆和棱皮龟馆那样总能挤满游客，它的模样也很难做出令游客乐意购买的周边产品，但偶尔在鳄鱼馆逡巡的两三个游客，往往是鳄鱼馆的大主顾。

有钱的买主在鳄鱼馆看上鳄鱼之后，会私下通知自己的人过来交接。魏杰说，别看上有政策，交接只需满足三个条件：第一，认同的买主；第二，私密和谨慎的交接；第三，时间问题，便万事无忧了。

难道真有人想在家里养鳄鱼作宠物吗?实际上他们更感兴趣的是鳄鱼尸体。

由于鳄鱼的购进、饲养和展出都由鳄鱼馆的“自己人”负责，那么鳄鱼的“身后事”自然也由鳄鱼馆来经手。一般情况下，魏杰讲，扬子鳄正常死亡的，交接起来顺利些：买主私家车开进来，一个白色尼龙编织袋就可解决问题。如果买主还有防腐或者制作标本的需求，加钱后魏杰私下可以帮助联系园里专门制作标本的人。

当然时间上也有特殊情况的，去年一位有名的本地商人别墅刚刚装完，希望能尽快在客厅展出一条泰国鳄标本，长要求两米。他对魏杰说，钱和安全性都不用考虑，关键时间要快。第二天，商人便运走了一条被大鱼块卡死的泰国鳄。

这在动物园并不稀奇，满足客人的特殊需求也是动物园的营利方式之一，更勿论那些极具药用价值的动物。“非洲大陆”的剑羚或梅花鹿大多数都被取了犄角——并不全是出于安全考虑——鹿角是补髓、壮肾、健骨的天价药材，剑羚的角也因美丽的花纹、剑状的外形而成为顶级奢侈品制造商地下买卖的疯抢货。

“之前归真堂闹出活熊取胆事件，黑熊的命运才被挂出来。但这在国内动物园有多少人会不知道?”张伟说，有时会遇到被取胆的黑熊自残，它扒开创口肝肠扯一地，这时警钟会响，应急人员冲进熊山，砍下熊掌，热剥熊皮，因为自残无法挽回，而八珍之一的活熊掌成功出手的话，可以叫个不错的价钱。

张伟管着虎山，饲养的孟加拉虎和银虎是虎中优品，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他每天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装起各类顾客私递上来的有色可乐瓶，贴上序号和姓名，然后隔墙吹哨诱虎尿，100毫升20元地热销“液态伟哥”。这些还只是野生动物世界承包者留给自家熟人的小恩惠。

动物园老板能看上的，常人看不见，都在山底下。魏杰曾在沿海动物园做驯兽师，同时兼任“劲酒”促销员，每月规定基本指标，销售额与园子三七开。在园子里，有一处偏僻的地方，上面栽满了荆棘，游客没法过去便止步了，那底下有个大酒窖，里面的“劲酒”一斤可卖上千元。

每年动物数量增减表上，都会不断添加“自然死亡和走失”的猛兽。大批走失的东北虎和孟加拉虎，骨头都在酒窖里。虎爪虎鞭展在了各类奢华药店的玻璃橱窗里，当然还有20多万元一张的虎皮……

根据我国有关部门的规定，只有动物园、马戏团等一些特殊单位才能按国家规定的调拨价格买卖一定数量的野生动物。而国家的调拨价格又和国际国内野生动物的黑市价格有着极其悬殊的差价。而动物死亡，“除非特殊情况”，动物园—般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只要在动物数量增减表上注明时间和大概的原因就可交差。于是低进高出成为动物园这“赔本买卖”最大的暗流。

上文说到的一只孟加拉虎，以“新办动物园”为由，三到四万元的调拨价就可以弄到手。日后一边卖着门票，收着“小钱”，一边寻着机会让其“自然死亡或走失”，换来的就是上百万元的现金。“老虎或狗熊之类的动物，死了比活着更值钱。”

动物园还有一些常见的模式诸如：马戏团表演，动物借展，内设或独设海洋馆，门票捆绑消费券，私包游乐园美食街，或者是借饿死动物向政府索要补助等等，手段丰富，不一而足。同时，现在也不难解释，各种模式下的钱进了谁的口袋。

(本文中人物、公司均为化名)

编辑徐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