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记恨

马清敏

母亲这一次病得很重，看来将不久于人世。可儿女们不能眼看着年迈的母亲有病不医而撒手人寰，于是母亲被送进了医院。

子女们是孝顺的，给母亲请了本地最好的医生，也用了最好的药，可谓全力以赴。

碧瑶是母亲唯一的女儿，自小母亲对她就是疼爱有加，拿这个女儿当宝贝儿看。碧瑶长这么大，母亲对她连一根指头都没动过，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过。碧瑶也非常疼爱和孝敬母亲，所以母亲一入院就是她一直没日没夜地陪护着。她太在意母亲的身体健康了，如果有一天母亲撇下她走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生活，母亲就是她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因此，不管陪护母亲有多辛苦她都没有一丁点儿怨言。

可不知是母亲有病糊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女儿护理这段时间里，向来把碧瑶视作掌上明珠的母亲脾气却变得特别糟，像刻意没事儿找事儿似的难为碧瑶，一刻也不愿让她休息，护理一周多时间，只让她回了一趟家，就连碧瑶提出要回家换换衣服母亲都不答应。其他子女想替碧瑶护理母亲，老太太却死活不同意，就是不让女儿离开自己，而且只要碧瑶稍微做得不如意就破口大骂。

碧瑶把从家里熬的鸡汤端到母亲身边，一勺一勺地喂给母亲喝，可没喝几口母亲却阴着脸，用力把碧瑶手中的汤匙打落，汤水溅了碧瑶一身。母亲嘴里骂着，说汤太咸了，碧瑶让她喝这么咸的汤是想害死她，回手还打了碧瑶一个巴掌。對于母亲的又骂又打，碧瑶虽觉得难过，但并没多想，只以为是母亲得病时间长了，导致心情不好才如此。

然而毕竟人不是铁打的，时间长了，摩擦多了，碧瑶累瘦了，本来就很羸弱的身体显得更加弱不禁风。可母亲依旧很刻薄地要求她，稍不顺心就数落碧瑶。本来碧瑶在母亲的眼里是宝贝儿，平时享受惯了母亲对她的娇宠，从没受过屈。如今母亲的表现虽然让碧瑶心里感到很委屈，但她还是忍受着，也理解着母亲，身体有病的人，就让她发发脾气吧！

这样日夜伺候着，可母亲看到女儿这样好像更生气了，越发地变本加厉，拿出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态度来对待碧瑶。就连同病室的人都看不下去，在背地里替女儿抱不平，议论着老太太的不是，说这老太太太刁蛮。

一个多月的时光艰难地过去了，碧瑶只回了三趟家。如此辛劳地伺候母亲，得到的却是母亲的蛮横对待，碧瑶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她虽然照样尽心伺候着母亲，但很少和母亲说话了。

一晃又过了一个星期，母亲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医生说这真是奇迹，偌大的年纪能好转实属不易。母亲也是始料不及，根本没想到自己的病会好转。

母亲出院了，回到家后脸上也少有笑容，依旧很刻薄地对待自己的女儿碧瑶。碧瑶被一反常态的母亲彻底弄糊涂了，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自己不孝吗？她爱自己的母亲，她更舍不得失去母亲，却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她背着母亲哭过多次，但她从没向母亲诉说过自己的委屈，无言地承受着这一切。

母亲的妹妹看不下去了，她为外甥女抱不平，就责问她姐姐，姐姐看着一脸不解的老妹妹，流着泪艰难地说出了她的想法：“她姨呀，我以为我这回是真不行了，你外甥女对我的感情太深，我舍不得她呀，她也舍不得我，哪一天我要是真的去了，这孩子会想我想得发疯的，我这样折磨她就是让她记恨我，等我死了，她才会不想我，那她才能好过些呀！”妹妹听了一把搂住姐姐哭了。

母亲又活了一个多月，突然间就去了，女儿哭得很伤心，可没过多久那种丧母的悲哀似乎淡漠了，生活又归于平静。姨妈看着外甥女生活归于正常，落下了说不清滋味的泪水，在心中默默地告慰九泉下的姐姐：姐啊，你放心地走吧！

碧瑶永远不知道，就在快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夜里母亲醒了，慈爱地看着趴在床边沉沉睡着的她，久久地看着，眼里流露着依恋和不舍，不知不觉一行清泪顺着母亲清瘦的脸颊流下来，落在碧瑶的脸上。由于过度疲劳，碧瑶依旧沉沉地睡着，母亲小心地擦去滴落在女儿脸上的泪滴，轻轻地抚摸着女儿，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