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
前几天,我、老公和姐姐一家陪父亲来到无棣三高村,了却了老人40多年压在心底的一个夙愿。
文革时,因我外公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当时驻扎金门岛担任反攻大陆总指挥。我党了解到情况后,到我家做我爸妈的思想工作,时任惠民地区武装部王部长负责这项任务。以我妈妈的口气,《告爸爸周中峰一书》短期写成。还录了音,拿到前线用高音喇叭向金门岛反复播放。蒋介石获悉,又加小人谗言,我外公被调出台湾军界。
当时,我爸在镇中学教书,我妈在另一个村当公办教师,为党的统战事业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工作。但在文革期间,有海外关系就是打击的对象。红卫兵得知此事,揪住不放说:“不是搞什么录音,就是家里私藏电台!”到家连烧带抢,到处翻电台。那帮人翻了半天没有找到电台不甘心,就把我爸带走了,送到当时的渤海农场劳动改造,一关就是好几个月,工资被造反派花了,妈领着我们兄妹四个过年连包饺子的钱都没有。到了年关,我妈把自己心爱的自行车推到集上,卖了27元钱,购置了年货。
我爸还在农场关着,造反派用各种方式逼我爸说出电台在哪里,不说就折磨他,叫他打扫厕所,叫他去挖沟。每天给他安排一段必须挖完,连续几个月下来,我爸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有一天,我爸连气带累病倒了,造反派就说他故意装病,就又带去批斗,爸当时委屈极了,就想一定得想办法逃出去,要不会叫他们折腾死,出去以后去找当时做工作的王政委。
一天晚上,趁着造反派放松警惕,我爸逃了出来。爸爸拼命地跑,跑了大半夜实在是又累又饿,这时刚好来到三高村。爸爸想起了他的学生王自云,想到他家稍微休息一下,当我爸敲开了学生的家门,王自云惊呆了,原来被人们称为“美男子”的姜老师,衣衫褴褛,穿着露着脚趾的鞋子,蓬头垢面的出现在面前。他说:“姜老师你这是怎么了?”爸爸将详情告诉了他,师生二人抱头痛哭。爸说:“我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惠民地委,休息一下马上走!”
在那个年代,谁敢和右派有瓜葛啊?但王自云表现出真挚的师生情,他说:“老师!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去给你做饭。”爸确实快被饿晕了,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一会儿工夫,王自云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碗里还有两个荷包蛋。爸狼吞虎咽地把面条吃完,身上也觉得温暖和有了力气。
告别时,王自云塞给我爸5元钱,推出自己的自行车说:“老师!路还很远,你跑着去,天亮前到不了。万一让造反派再抓到就麻烦了,还是骑自行车快点,钱你带着路上用!”我爸感动得什么也说不出,骑着学生给他的自行车往惠民急赶。老爸回忆说;“到惠民还天还没亮,我找一个墙角躲着,唯恐造反派追来。”天亮在办公室见到王政委,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把搞完录音后所受的冤屈道出,王政委气得一拍桌子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姜老师,你是为党做的工作,我一定要还你个清白。”王政委亲自找到造反派头子,澄清了事实,抑或是迫于上面的压力,造反派给我爸平反,叫我爸回到了学校。
每当提及此事,我爸都是老泪纵横,谁也不愿再触及他心灵深处这块难以愈合的创伤。这些年过去了,老爸始终没有忘记他的学生王自云,经常念叨:“是他救了我一命,没有他我就去不了惠民,也谈不到平反。特别是在那个年代,人家有勇气接纳我,让我感激不尽,咱不能忘记人家的恩情呀!”
今年,年近八旬老爸身体大不如从前。那天他突然把我叫到身边说;“孩子你要帮爸爸完成一个心愿,我想去无棣拜访王自云,你们有车就带我去吧!”我们姐妹几个一商量,这是老爸一辈子的夙愿,我们要去帮他还这个愿。
找个礼拜天,我和姐姐两家人带着年迈的父亲,去往他朝思暮想的学生家。学生听到老师要来,早在大门口等着,两位老人久别重逢,依然是抱头痛哭。40多年没有见面了,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所感动,流出的泪水饱含着感激和欣慰!
重逢后,师生两个倾诉这些年的变化。现在生活好了,王自云的孩子们都考上了大学,现在有的当老师,有的当医生,生活非常幸福。看着眼前的一切,老爸欣慰地说:“要没有你当年的那碗鸡蛋面,老师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呢!”
返程时,王自云激动地说:“老师,现在条件好了,到时候叫孩子们带我去看您,今年年底他们一家真的来了,我们都为我爸有这样的学生而骄傲。
我爸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患难见真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将铭刻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