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荡岁月的河

冯光新

我忽然觉得，摊开在书桌上的，不仅仅是一本记载古老的爱情、农事、征战的书，而是一条涤荡岁月的河。流淌了几千年的河中浪花翻腾，映出那些生动的影像，我静静地徘徊在此岸，任浪花溅湿我的心灵，我倾羡地眺望着彼岸，看那自由纯朴的灵魂。

淑女与君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当雎鸠屹立在河中之洲时，君子陷入了爱情的漩涡。这里的爱情圣洁纯朴，没有杂质的苍穹般透明。这里的爱情没有功利的微笑，不流伪善的眼泪。雎鸠仿佛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沉湎于爱的源泉，情的开头。

河畔，有着极为著名的一种植物，其芬芳萦绕在心旁，也许因为它与爱情有关，我们无法忘记它，它叫蒹葭。它是因为一位守望者而出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秋色茫茫，水波渺渺，天地空旷，人影恍惚中，他孤单地守望着。他的情愫萦绕在蒹葭上，长立不衰。

国王与士兵

一页页泛黄的史书翻过，无数卑微的生命辗转其中。时间，像一个巨大的伤口，被铁割开，被血浸泡。战争随着人类诞生而诞生。几千年前的刀光剑影闪动着，一声令下，没有回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曾经寂寞地、单调地、淡泊地活着，为的就是如今这极端华美的一瞬，没有低头，不曾回头，毅然决然。

千古王朝的雄关皓月依旧朗照，这里曾经羽矢纷飞，战马嘶鸣，大漠烈火燎原，战争掠夺的不仅是珍器重宝，还有将士无望的心、傍晚故乡柔美的曲、灯前儿女温馨的笑靥、临行前妻子温婉的叮咛……一切都在踏入这片死亡之域后灰飞烟灭……广袤的土地上冷兵器时代的战痕已经退去，只留下小小薇菜在低吟：战争已过，征人还乡。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樵夫与自然

男耕女织的时代，生活便是诗。古人的单纯和天真是诗歌的背景音乐，《诗经》里回荡着银铃般的童音，无法模仿。在充斥着欲望、高音喇叭的现实中，这真真是天籁。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河流淌着，穿越了两千年，沿岸无数的听众，可否被这天籁之声洗涤净化……

古人以或紧或慢的旋律结绳记事，那粗糙的双手搓出来的牧歌，鞭挞着我们世故的灵魂。该往何处去放牧自己失落的童心？我们两手空空，无所依凭，生活在失了本真被修改了原稿的世界中的我们，忘却了太多。耕种、狩猎、婚嫁、祭祀、园艺、兵役……是人类一代又一代遗传的生活方式，同样被我们封存。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将我们唤醒。在自然面前，卑微的生命依然苍白，也许我们可以改变刀耕火种，但永远更改不了自然之子的身份。河，悠悠地，缓缓地涤荡着，看着人类的变迁，经久不息……

书桌上的河流过了我的心，我的血管业已成为河的支流。《诗经》本是一条河，一条文字之河，“聚精会神”之河。我愿做一尾长河中的游鱼，延续着自然与人亘古的简单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