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

2012-04-29 00:44刘慧鑫张春锋
档案天地 2012年7期
关键词:赤脚医生药箱医疗

刘慧鑫 张春锋

“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万家。出诊愿翻千层岭,采药敢登万丈崖,迎着斗争风和雨,革命路上铺彩霞。赤脚医生向阳花,广阔天地把根扎,千朵万朵红似火,贫下中农人人夸。”这是一段耳熟能详的歌词,出处是上世纪70年代一部著名影片《红雨》的主题曲,它生动地概括了当时作为农村最基层医务者“赤脚医生”的工作状况和社会影响。在同一时期,另一部更具有影响力的同类题材影片《春苗》在全国的热映更是使“赤脚医生”的形象深入人心。40余年过去了,我们现在只能从这些影像资料中去回顾那段历史,了解这样一批“养得起、用得动、留得住”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是中国卫生史上的一个特殊产物,是“文革中”出现的新名词,指的是乡村中没有纳入国家编制的非正式医生。他们一般没有经过正式医疗训练,没有固定薪金,仍持农业户口,半农半医的农村医疗人员,他们为解救当时中国农村地区缺医少药的燃眉之急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在中国南方,人们光着脚在水田劳作,荷锄扶犁耕地种田,由于这些人行医的同时还要参加劳作,因此这些人被广大群众形象地称为“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和农村三级医疗卫生网、合作医疗制度并称为我国农村卫生的“三大支柱”。

毛泽东催生“赤脚医生”

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基础设施薄弱,一切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人才匮乏。医疗人才更是紧缺,这直接造成了城乡医疗资源的分配不均。有限的医疗资源大都集中在城市,农村医疗和医药匮乏的状况一直是党和国家焦虑的问题,虽然卫生部多次组织巡回医疗队下农村巡诊,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频繁的穿梭巡医相对于农民的求医渴望,仍无异于杯水车薪。1965年6月26日卫生部部长钱信忠给毛泽东汇报关于农村医疗现状报告工作的一组数据足以说明这个问题,“1965年,中国有140多万名卫生技术人员,高级医务人员80%在城市,其中70%在大城市,20%在县城,只有10%在农村,医疗经费的使用农村只占25%,城市则占了75%。”

毛泽东知悉钱部长的这个报告后不禁大发脾气,严厉地说:“卫生部的工作只给全国人口的15%工作,而这15%中主要还是老爷,广大农民得不到医疗,一无医,二无药。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应该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培养一大批‘农村也养得起的医生,由他们来为农民看病服务。”这几乎是对1949年以来的医疗卫生工作最严厉的质疑。毛泽东带有怒气的表态,是对当时医疗资源分配的不满,国家医疗资源严重倾斜在城市,城市中又倾斜向高收入人群,也是对西医排斥中医的不满。根据“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不脱产的卫生员制度也正式迅速进入中央政府的议程。

随后,根据毛泽东的指示,普及农村医疗卫生的工作在全国迅速开展。具体措施是,构建农村三级医疗体系,即在全国各县成立人民医院,在公社一级成立卫生院,村里设卫生室。与此同时,卫生部着手组织对农村知识青年的医学培训以充实村卫生室,经过短暂医疗培训的“半农半医”群体(即后来的赤脚医生)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他们靠“一根银针,一把草药”服务乡民,构成那个年代一幅幅既温馨又生动的画面。

“赤脚医生”称谓来源

王桂珍,作为我国赤脚医生群体的标志性人物为大家所熟知。她于1965年参加上海市川沙县江镇公社的医学速成培训班,成为江镇公社第一批二十八名卫生员之一。在经过短短4个月的培训后,王桂珍背起药箱,走村串户为村民们看起了病。上海浦东新区卫校退休教师黄钰祥,1953年从苏州医专毕业被分配到江镇公社卫生院,经过两年的乡村医疗实践后,1965年底开始参与培养当地赤脚医生。他成了王桂珍从医的第一位老师。

1968年9月,当时中国最具有政治影响力的《红旗》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从“赤脚医生”的成长看医学教育革命的方向》的文章,文章实际是一篇关于上海川沙县江镇公社培养赤脚医生的调查报告,介绍了黄钰祥、王桂珍全心全意为农民服务的事迹。同年9月14日,《人民日报》进行了全文刊载。自此“赤脚医生”的名称走向了全国,它是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的产物,是农村社员对“半农半医”卫生员的亲切称呼。毛泽东在当天的《人民日报》上批示“赤脚医生就是好”。从此,“赤脚医生”成为乡村医生的特定称谓,随之流行。王桂珍则被看做“赤脚医生”第一人,她的形象还被印在了1977年上海发行的粮票上。

赤脚医生的兴起和特点

全国各地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大办医疗培训班,赤脚医生如雨后春笋般大批量涌现。当时,赤脚医生的来源主要有以下三个部分:一是医学世家出身人员;二是自身高中毕业,有一定文化素养且略懂医学病理人员;三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这些人被挑选出来后,派到县一级的卫生学校接受短期培训,结业后即成为赤脚医生,他们没有固定薪金,在行医同时,许多人还要光着脚参加田间劳动。他们掌握一些初级卫生知识,可以治疗常见病,能为产妇接生,降低婴儿死亡率和根除传染疾病,同时还肩负着当地农民的卫生防疫保健工作。赤脚医生为解救中国一些农村地区缺医少药的燃眉之急、改善农村医疗条件落后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这些不脱产的基层卫生人员,是我国卫生系统的创新之举,符合中国国情发展需求,他们承载着中国农村最基础的医疗工作。赤脚医生的显著特点是“养得起、用得动、留得住”。

一、养得起

“千家万户留脚印,药箱伴着泥土香。”是赤脚医生的真实写照。他们首先是农民,一边劳作一边治病救人,放下药箱下地,背起药箱出诊,靠生产队的工分生活。所以养得起。

另一方面,“养得起”事关农村卫生保健制度的成本问题。“治疗靠银针,药物山里寻。”银针和草药是赤脚医生的两件宝。最经济的针灸技术是学员最为追捧的医疗手段,几乎没有一个赤脚医生不会这种技术。除此之外,赤脚医生另一个更繁重的任务,就是挖草药、制土药。因为当时赤脚医生药箱里的药品实在是匮乏,“红汞碘酒阿司匹林”是当时赤脚医生的别名,在他们的药箱里,除了一般的止疼、消炎针剂,剩下的就是红汞、碘酒、阿司匹林了。这样的现状逼得赤脚医生不得不去向大自然寻药。这种以中医、草药为主要治疗手段的赤脚医生更适合农村的实际,西医是城市模式,是静态的,且远离乡村,越是专业化、制度化离百姓就越远;再有西医成本太高,因而无法推广,而一根银针,一把草药,甚至民间土法土方,几乎没有什么成本。

将价格低廉的中医中药纳入治疗,降低了成本,有利于广泛覆盖广大农村地区低水平的医疗保健制度建立。只有成本问题解决了,农民的医疗需求才可以满足,也就可以更加有效地整合国家。不管今人如何评价,通过吸纳中医,创设赤脚医生制度,为中国几亿分散的农民提供了基本的医疗保障,这是一个事实。这也一度扭转了中医在二十世纪日渐衰微的社会影响,使几乎被国民党政府明令禁止的中医,在六七十年代的医疗体制中占据了话语的制高点。

二、用得动

赤脚医生就生活在村民中间,可以随叫随到,不分时间地点天气状况,加上良好的人脉关系,因而用得动。

赤脚医生没有受过系统的医学教育,大病治不了,但是能解决村民常出现的一些头痛身热,擦损外伤等小病,由于时间、路程和经济状况的限制,村民的病不能悉数到大城市诊治,所以赤脚医生的存在大大地方便了群众。不管深夜还是风雨交加的日子,只要有病人叫到,他们就会赴诊,就会认真地为病人看病打针服药。自己治得了的,就一心一意尽力去治。自己治不了的,就建议送医院治,有时还亲自陪着送去。赤脚医生治病收费不高,只收回成本钱。有的赤脚医生如果碰上困难户和五保户,就得倒贴成本了。另外,赤脚医生医术虽然不高,但服务态度特别的好。他们常背着一个印有红十字的药箱,穿着白大褂,挨家串户走访群众。除了这些,赤脚医生还肩负着当地农民的卫生防疫保健工作。尤其在疾病防疫时期,赤脚医生的责任更大更辛苦,他们不但走家串户,为村民免费注射麻疹疫苗、小儿麻痹疫苗、卡介疫苗,还得讲解预防知识,通常一天吃不上一顿饭,睡不上一次安稳觉。因此,群众十分敬重赤脚医生,都认为他们是村里的大知识分子,是救命恩人。他们在村里的地位很高,甚至超过了村干部,群众对他们是一种值得托付的信赖。

在表面受人爱戴的背后,是赤脚医生付出的辛苦。他们没有固定的薪金,有的是每月从大队拿一些补贴,有的是以生产队记工分代酬。

而这些微薄的补贴和工分,根本上解决不了他们的生活,因而,他们白天还得赤着脚参加生产队劳动,夜晚还要挑灯自学医学知识。由于贫穷落后,医疗设备也十分简陋。但他们还是尽职尽责,满腔热情地为人民服务。

在中国农村,赤脚医生在治疗的过程中的这种“拟家庭化”的模式突破了传统的医患关系,整个诊疗过程是在一种亲情、人情网络中完成的,医生用日常生活语言解释病情,病家的参与和互动更大程度地帮助医生诊疗,丝毫不亚于治愈疾病本身,甚至有可能占据的比重更大。更重要的是赤脚医生与患者的医患关系更像是乡间淳朴的亲戚宗族关系,这就维系了一种良好的人脉,人情的回报比利益的回报更重要。

三、留得住

建国后,国家一直在为改变最底层尤其是市镇之外农民缺医少药的局面进行积极地探索。1965年之前也陆续出台了各种方案并加以实行。尤其是临时组建下乡巡诊的医疗队最为常见。这些医疗队有的来向自城市和县城,有的出自镇一级的卫生院或者联合诊所,有的则是以“土改”或“四清”工作队的名义下乡。即便医疗队密度再大地穿梭巡医,与居住过度分散的农民求医的渴望相比,也无异于杯水车薪。医生无法留在乡下对农村的医疗保障来说是致命的缺陷,这些努力并未真正解决农村地区缺医少药的问题,而赤脚医生的出现,恰好解决了这个医生留不住的难题。赤脚医生大多是本地农民,居住在乡村里,他们的户口在村里,家眷在村里,社会关系在村里,不会像巡回医疗队那样来去匆匆,因此是留得住的医生。

赤脚医生的鼎盛时期

20世纪70年代,赤脚医生进入鼎盛时期,连西藏阿里地区的牧民都有了自己的赤脚医生,纪录片《北京医疗队在阿里》真实地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从1965年到1980年,中国约有90%以上的生产大队实行合作医疗,形成了集预防、医疗、保健功能于一身的三级(县、乡、村)卫生服务网络,在这个网络下,有51万正规医生、146万赤脚医生、236万生产队卫生员和63万农村接生员。因此,赤脚医生在村民的眼里愈加亲切和温暖,而能够背起药箱当赤脚医生也成了当时农村青年追求的人生理想。

与此同时,1972年纪录片《中国农村的赤脚医生》的推出,在国际上引起了强烈反响。美国斯坦福大学几位学者在中国拍摄的这部片子,真实地记录了当时赤脚医生就地取材、土法炮制针对农村常见病的药物和小小银针治大病的情形。这部52分钟的纪录片,把中国的赤脚医生推向了世界,推动了全球的“中国赤脚医生热”。肩挎药箱、头戴斗笠、面孔黝黑、赤脚走在田埂上的形象成了“第三世界医疗界”的偶像。赤脚医生的经验也随之迈出国门,走向世界,为世界卫生体系提供了生动的案例。

随后几年,国际上无论左中右的人士,无论懂医的不懂医的,一听到“Barefootdoctors”这个词,眼睛就发亮。国际社会的这种热情有增无减。1974年,世界卫生会议在日内瓦召开,中国赤脚医生第一人王桂珍作为中国赤脚医生的代表参加了会议,并在大会上做了15分钟的发言,她亲身感受到了人们对中国赤脚医生的关注和喜爱。

20世纪70年代末,世界卫生组织高级官员到中国农村实地考察,把中国农村的合作医疗称为“发展中国家解决卫生经费的惟一典范”。联合国妇女儿童基金会在1980年至1981年年报中称:中国的“赤脚医生”制度在落后的农村地区提供了初级护理,为不发达国家提高医疗卫生水平提供了样板。赤脚医生制度这个涵盖数亿人口,行之有效的服务体系被世界卫生组织和世界银行誉为“以最少的投入获得了最大的健康收益”的“中国模式”。

世界卫生组织专家张开宁说,病人最需要服务的时候,赤脚医生会及时出现,即使这个服务不是最佳的,甚至还有错误,但它是温情的,赤脚医生是全球医疗卫生史上值得称道的一段历史。在那样一个相对封闭的年代,中国赤脚医生还是在国际舞台上赢得了广泛的赞誉,是被充分肯定的名词。

赤脚医生的落幕

随着“文革”的结束,赤脚医生这个群体也随之逐步落幕。他们的淡出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将属于集体的土地分给了各家各户。中国农村土地的再分配,“工分计酬”方式的瓦解,使赤脚医生体制遭受了沉重打击。赤脚医生服务村民的动力,固然有朴素的感情因素,但赤脚医生的服务精神和回报心理更多的是因为其医疗行为被有意区别于一般的劳动形态,无形中被赋予了更高的价值评价。因此在乡间,赤脚医生可以拿到壮劳力的工分,但是随着人民公社体制的瓦解,农业经营单位缩小到了家庭的规模,这种优势就荡然无存,没有工分,导致赤脚医生报酬的急剧下降,为了维持生活,赤脚医生首先考虑的是生计问题,他们就必须放下药箱,拿起锄头。

其次,政治地位的急剧下降。也使得这些曾经比大队干部更体面的群体在心理上形成了落差,虽然普通村民对赤脚医生的乡土感情和道德评价并没因此降低,但报酬上的不平等仍难维持赤脚医生的尊严,终于使得赤脚医生成为夕阳职业。

再次,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大量返乡也导致了赤脚医生的迅速淡出。赤脚医生在20世纪70年代达到高峰,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知识青年下乡,这些有文化有见识的青年有许多成为了赤脚医生,但是到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出现知青返城现象,1977年恢复高考,他们又成为第一批考生,大量知识青年赤脚医生的流失,加速了整个队伍解体的步伐。”

最后,城市里迅速恢复了西医在医疗体系中的主流地位,赤脚医生的专业能力受到了怀疑,随着公社解体和改革开放,赤脚医生大多自己单干,很多人也放弃了中医治疗手段,逐步适应了市场经济法则。

1985年初,卫生部做出停止使用赤脚医生这一称呼的决定,原来的赤脚医生要进行考核,合格的将被认定为乡村医生,取得从医资格后可以继续行医。1月25日,《人民日报》发表《不再使用“赤脚医生”名称,巩固发展乡村医生队伍》一文,至此“赤脚医生”逐渐消失。根据2004年1月1日起实行的《乡村医生从业管理条例》,乡村医生经过相应的注册及培训考试后,以正式的名义执照开业。赤脚医生的历史自此结束了。

赤脚医生是真正为穷人服务的天使,他们虽然没有洁白的工作服,常常两脚泥巴,一身粗布衣裳,但却有最真最纯最热的为人民服务之心。而朴素实用的治疗模式,满足了当时农村大多数群众的初级医护需要。自赤脚医生制度建立以来,他们一直是农村基层卫生事业的忠实守护者,他们长期以来肩负着我国农村卫生三级服务网的网底重任。他们用简单、实用、廉价的治疗技术解除了广大农民的病痛,构筑起我国农村卫生事业的基础性防线。

“赤脚医生”已成为历史。但是,田间地头那个深棕色的药箱,拉着家常在炕头看病的情景,成为对于那个年代的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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