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楠
有这样一群可爱的孩子,尚且年幼却漂泊异乡,他们要洗衣做饭,他们能照顾弟弟妹妹。但是,他们未能享受多媒体教学,没有可以尽情奔跑的操场,更不曾拥有各种课外书和向往的课外班。
写作业、看电视、做家务,他们重复着往返于家和学校,几乎没有机会走出村子,甚至连父母的陪伴也是奢求,这便是就读在首都北京南五环附近某打工子弟学校的孩童们的生活。这只是众多城市流动儿童生活的缩影。
城中村的学校
老高十几岁就从内蒙古来到了北京,做过零工,开过货车,他如今靠开“摩的”为生。坐着老高的“摩的”一路向东,路面时不时扬起尘土,平房密集的街道两侧分布着一些餐馆和小商铺,拐进一条泥泞的水泥路,便到了这所专为流动儿童开办的打工子弟学校,老高的儿子就在这所学校上学。
外来人口聚集、交通欠发达、基础设施不完善——学校位于典型的城乡接合部。如果不是学校楼顶镶着学校名称的牌子,很难想象这座简陋狭小的院落是一所收纳了700多名流动儿童的小学。
两层板楼,破旧水泥砖铺成的地面,教室装修简单,楼道里墙壁的漆皮略微脱落。下大雨的时候,屋顶还会漏水,去年暑假,学校唯一的旧钢琴也被雨水浊蚀了。
“尽管简陋,这也是硬撑着办下来的学校。”学校创办人告诉《经济》记者,学校的年租金高达38万,加上其他各项支出,学校入不敷出。“拆了东墙补西墙,我把家里的两处拆迁安置房都给卖了。”实际上,学校创办人是当地的农民,正是他12年来执着办学,流动儿童才免于辍学。
学生们并不抱怨简陋的学习环境,或许是不知抱怨。他们不知道同样是首都小学生,公办学校里孩子们的课堂上有多媒体设备,而他们的老师辛苦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每一个细节,大部分桌椅都是教委赞助的,而且不能调节高低。
对于流动儿童来说,学习条件的艰苦并不足以像频繁的转学那样让他们难过。“一年级在希望学校,二、三年级在振华学校,现在又转到了这里。”四年级学生冉冉说。王磊告诉《经济》记者,他以前就读的学校拆迁了,所以转到了现在的学校。“爸妈换工作,我也要转学,以前他们卖过包子,还卖过馒头,现在都没工作,说不定我们还要搬家。”
该学校校长说,每学期学生流动人数多达200人,离职的教师大约有四五名,而学校的教师总数不过24人。每到期末,她都担心教师离去。
在该校,教师的周课时总量在20节以上,甚至同时负责多个科目的教学,有的老师同时负责英语教学和学校教学管理;有的老师负责思想品德、计算机等科目;美术老师同时还教体育,他们付出的精力和心血是公办小学的好几倍。
年轻的美术老师不到30岁,之前从事高薪的设计工作,但是自从接触到这些可怜的孩子,他就再也不忍离开。数学教师杨老师曾经是公办学校的数学骨干教师,如今她却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打工子弟学校,中午依旧留在教室照看学生,常常累得直不起腰,而她每月的工资只有1200元。“就算没有工资,我也不会抛下这些可怜的孩子。”杨老师说。
学校的教师们拿着微薄的报酬,月收入高的也不过1500元,即便是校长,工资也只有2000元左右。
别样童年
纵使在艰苦的学习环境下,该学校的学生也和公办学校的学生们一样求知若渴,只是在这些孩子中,多了些空洞的眼神、老成的表情和不羁的吵闹。
“我的爱好就是玩。”学生李贺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贪玩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除了“玩”,学生们的课余生活非常单调,几乎没有课外读物,也没有课外兴趣班。
冉冉说,父母没给她买过任何课外书,她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视。语文老师告诉《经济》记者,学生们几乎没有课外书,唯一的读物就是语文课本。
美术老师指出,一些学生有很高的绘画天赋,但是他们的家长却不支持他们参加培训班。
六一儿童节当天,冉冉没有表演节目,她告诉《经济》记者,她非常想演节目,但是妈妈不给她买演出服。对其他孩子来说,买件衣服只是个小小的要求,对冉冉来说却遥不可及。
此外,幼小的孩子们过早地承担了做家务的重任。“我二年级的时候就会做饭了,”11岁的王磊告诉《经济》记者,他最擅长的就是西红柿炒鸡蛋。“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爸妈的、哥哥嫂子的我也帮着洗,”汪胜涵说,她4岁时就开始做简单的家务。
但是,住宿的孩子即使想做家务也没有机会。“我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一名二年级的男生,瘦小的身躯,黝黑的皮肤,白色的短袖沾了些许污渍,脚上的凉鞋落满了灰土。他告诉《经济》记者,爸妈已经有一个月没来看他了,他常常吃方便面充饥。
过早地承受家务,没有娱乐,空洞的生活几乎占据了孩子们的童年。
来自河南的李贺说:“我觉得老家比北京好,老家的风景好,老家有河。”实际上,该学校的很多孩子自从来到北京,几乎没有机会走出家门去见识外面的世界。“爸妈没时间带我出去玩。”冉冉说,她的父母都是开“摩的”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时间休息。
“我吃过三次麦当劳。”学校的孩子们说,“我吃过一次,”“我也吃过三次。”当很多家长在担心麦当劳影响孩子健康的时候,对于流动儿童来说,吃麦当劳却是件“难忘”的事,如今又有几个孩子会十分在意地记下自己吃麦当劳的次数?
杨老师告诉《经济》记者,有一次她开玩笑着问学生们,“老师老了以后怎么办?”令她意外的是,学生们手举得高高的,争先恐后地说“老师,我养着您。”孩子如此可怜,却也如此可爱。
对于这些孩子来说,缺失的已经太多了,“我甚至不奢求有人能资助这些可怜的孩子,但只希望能有人带他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学前幼儿园于老师说。
“难沟通”的家长
“曾经有个家长,在临近开学时给我打电话,问我:‘杨老师,我家孩子该上几年级了?我太忙给忘了。” 杨老师说,由于过于忙碌,个别家长忽略了孩子的教育。
据学校校长介绍,学校把“学会做人”放在学校教育的首位,之所以如此重视学生的思想品德教育,就是因为学校意识到流动儿童所接受的家庭教育的缺失。
“孩子刚入学时,表现出的和公办学校孩子的最主要区别就是无拘无束,”校长说,个别孩子不懂礼貌,行为随意。
在童年时期,父母的一言一行无不影响着孩子的行为和人格的养成。然而,令人无奈的是,流动儿童的家长不仅忽视了对孩子的思想道德的引导,甚至对孩子拳脚相加。冉冉向《经济》记者表示,犯错误的时候父母会打她,没错的时候也打。“爸爸用皮带抽我,妈妈扯我的头发。”
某学生家长坦言,“孩子确实没少挨打,我太忙了,顾不上跟他讲道理。”
“在私立学校,最难的就是和家长沟通。”杨老师说,儿童节时,一些参加演出的孩子没有合适的鞋,她只能趁学生早操期间观察学生们脚上穿的鞋,寻找合适的鞋借给自己的学生。但是,有一个学生的家长对此非常反对,而那个孩子却非常愿意把自己的鞋借给同学穿。家长们以爱之名,用过度的“自我防卫”保护孩子,而这种爱,往往适得其反。
忙碌可以作为对忽视孩子教育的借口,但是忙碌的家长甚至错误地引导孩子。当孩子在学校里出现小的磕磕碰碰的时候,家长对学校不依不饶。“让老师难过的不是学校条件的艰苦,而是家长的冷漠和误解。”杨老师说。
家长的这种怀疑和不安的情绪充斥着,又无意识地将孩子的思想教育全部推给老师,对老师的无私付出甚至也不知感恩。
不仅如此,生活在贫穷的边缘,“超生”加剧了学生家庭的生活负担,而这种负担也恰恰由他们的父母故意造成。
“就是为了要个男孩,我们老家就是这个思想,”谷女士说,她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为了能有个儿子,违反计划生育规定生了第三胎,但是小女儿到现在还没有户口。
在家带孩子的谷女士不能工作,而丈夫靠开货车的收入已经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谷女士说,她身边有很多这样的“超生”家庭,受着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的双重折磨。
“最可怜的是孩子,”据学校校长介绍,学生们的家庭背景复杂,相当一部分来自单亲家庭、组合家庭,且生活拮据,“有个学生欠了200元的学费,他的家境不好,学校不好意思开口去要这200元钱。”
又是一年毕业时,六年级的毕业生即将离开校园,未来的他们或将继续读书、或不幸辍学,但是他们终将步入社会。
不管是留在北京,还是回老家,它们都将是未来的建设者。虽然现在的他们天真无邪,但是家长对他们的精神关怀和引导的忽视令人堪忧。我们不愿看到,未来的他们变得和家长一样的麻木执拗、一样的冷漠、多疑。那时,他们又会拿什么或者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建设社会?
现在看来,虽然似乎每个问题都微不足道,但它们累积起来就会影响孩子的童年,决定孩子的一生。
不管是打工子弟学校的孩子,还是我国所有的无辜的随父母漂泊异乡的流动儿童,它们都和公办学校的孩子一样,他们需要一份充满阳光的纯净土壤,有了这片土壤,他们可以一样的绚烂的绽放。那么,谁该为他们打造这片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