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香味走马来西亚槟城

林文佩

槟城有如一颗历经时光淬砺的老珍珠。18世纪洋人开埠、华人垦荒，坐落乔治市海岸线的英式建筑，简洁而理性，市区老街里却是华洋杂处、咖哩飘香，有如命运交错的掌纹。

小印度、妈祖庙，打铜街上的龙山堂内，有老人家说故事；苹果绿色的华商郑景贵大宅内，挑高天井镶着华丽铸铁栏杆，建筑系学生在屋边做研究、新人在木雕大门边拍婚纱。这老城的每间老宅、每条小街都有戏、有美食，跟着香味走，就能找到自己的美食地图。

私房菜

巷子里水泄不通都是人。好不容易挤进来，坐在炉灶边，老板伙计四五人，忙得连招呼我们的时间都没有。人越多的地方越好吃，这是铁则。再仔细看，炉灶原来是个大铁桶，桶底烧炭，内有铁网，烤着三两片吐司，有人专门在炉前顾火候，上层蒸吐司、再上一层烧咖啡——他们叫Kopi。除了一个个小尖山一样的蕉叶椰浆饭，炭烤吐司、蒸面包、热杯子里烫得半熟的蒸蛋、咖啡、奶茶，我们吃的喝的一切，都从那炉里出来，纯手工的、中药熬炼一般的世界。

我们与一对姐妹和一位阿伯同桌，交谈时兼用普通话、英文加闽南语，聊到一个空档时，阿伯忽然问：“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敢情这多春茶室是你们槟城人自己的，恨不得兜在袖里、隐密窝藏在防火巷里、就怕被人找到这里？还好我有槟城友人指点，找得到。

槟城曾是19世纪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贸易码头，首府乔治市沿港湾而建，钟塔、关税大楼、老市政厅、纪念槟城第一位总督莱特的康华利斯堡……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式建筑简洁而理性，过街进了市中心，却是窄巷歧出、华洋杂处，唐人街、小印度、观音亭、印度庙、清真寺，参差错落都位于同一段街区上，如命运交错的掌纹。

待看到开庙150年、香火鼎盛的妈祖庙，就找到这掌纹上的事业线：贯穿市区的克林船长清真寺路（Jalan Masjid Kapition Keling）——当地华人称之为“椰脚街”。

往前走，层层迭迭的斯里马哈马利亚曼兴都庙（Sri Maha Mariamman Temple）旁，就是印度商店集聚的“小印度”，数条小街咖哩、檀香、坦都里烤鸡飘香，店店都有回回转转的印度歌舞音乐，繁华热闹有如宝莱坞电影场景。

唐朝人

槟城如果拍成一部电影，片名应该就叫“香火”。然而该说是唐人街包围了印度庙、还是印度街包围了华人宗祠？从小印度的小街钻出，一旁就是孙中山先生曾在此开会、讨论革命大业的“庄荣裕”商号所在的打铜街（Armenian Street）。

小街以前住着打铜人，至今仍是修琴人、烤煎饼人、绣珠鞋人聚集的古董街，车上挂着鲜花、维尼熊、愤怒鸟的五颜六色老三轮车，大日头下梦一样地滑过街边，那老外坐在三轮车篮里，像迪斯尼乐园里的娃娃车。打铜街的另一头，就是马来西亚华人姓氏宗祠中，保留最完整的龙山堂“邱公司”。

老祠堂已有120年历史。入口处巷弄窄长、封闭有如堡垒，祠堂有如大庙，前有戏台，地下室有博物馆，室内金碧辉煌挂着绣金锦帐。

也许因为满肚子都是故事，槟城人喜欢聊天，聊聊就是一本经。像这位邱公司接待处的谢爷爷，他聊起他们这代的福建人，祖先从唐代就往南洋迁移了，因而他们这代在槟城的华人，没经过五胡乱华、宋元明清，所讲的河洛话用的还是中原古韵：“所以我都说，我们不是‘华人、是唐朝人的后代。”

在槟城日子是这样的，时间缓慢，人情温暖，路旁问路，一定有人告诉你：椰脚路往这去、大伯公路往那走，但他们所指示的路名，和街道标示的路名，却对不起来。直到过了很久，我才明白，他们讲的是当地华人的街道昵称——Beach Street是银行街，King Street是大伯公街，一条街有二三个路名，该是乔治市独有特色。

老姨太

以苹果绿为主色的娘惹博物馆，原是华商郑景贵的大宅，挑高的天井二楼镶着华丽铸铁栏杆，建筑系的学生在天井下研究功课、新人在木雕大门边拍婚纱照，有如大戏场景。老屋一度损毁，修复后开放为娘惹博物馆，在它的斜对面，就是老字号的莺罗茶室。

一座妖异蓝屋。这是100年前大商人张弼士的故居（Cheong Fatt Tze Mansion）。导览员说，此人16岁时从广东南来，经商致富，这栋老宅是他当年为六姨太所造的小公馆，建筑材料都从海外运来，连墙上蓝色涂料也是西洋进口的。

这可不是名符其实的妖精屋吗？2层楼房、5座庭院、200扇窗，宽绰的中式堂屋里，装置着精美的西方工艺，甚至还有座洛可可式锻铁旋转楼梯。

乔治市有来历的古宅，风格大抵如是，宽阔气派，堆砌许多中西古董名画。亦有百多年历史的The Sire Museum Restaurant，原是槟城第一位银行家叶祖意的祖屋，大屋改建为博物馆后，挑高天井下的餐厅也成为乔治市著名宴饮处。来自新加坡的主厨，制作的是创意马来菜。我们吃的小龙虾意大利面、海鲜汤，鲜蔬清爽，龙虾虽个头还小、肉质不够腴满，虾汁渗进叻沙风味的意大利宽面中，美味调和极了。

行到水穷处，该是坐下吃小摊时了。踱进前方饮食街上，灯火通明的Kaya印式小吃摊，点了红澄澄的坦都里烤鸡、香料饭、炸小卷外皮口感有如日式炸天妇罗，外层炸得薄脆带薯香。晚风清凉，一台三轮车从街边滑过，像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不知要去接谁吃饭了。（编辑/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