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

泓润

省换届工作考察组已经在X县开展工作四天了。通过第一轮的民主推荐、民意测评之后，进入县级领导班子考察人员的范围缩小到二十四人，在这二十四人当中，还要进行第二轮的民主推荐。这次参加第二轮推荐的人员只限于县四套班子成员、县委委员和县纪委常委。在这次推荐中，按照二比一的要求，需确定十二名人选。经过激烈的角逐，这十二名人选今天终于出炉了。经报上级批准，今晚即将公布进入考察人选名单。晚上七点，在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前分别张贴出人选名单，八点将在县有线电视里反复播出。这十二人名单分别是陈海忠、李瑞光、张晓峰……

这是X县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十分引人关注。消息传开，整个县城沸腾了。人们议论纷纷。

“这些人选得准。”

“考察组有眼力，会看人。”

“千里马虽然被选进去了，但乌龟王八也得意了。”

“如果整天吃吃喝喝，拍马屁的人也升官，那将是X县的灾难！”

什么样的议论都有，各种不同的声音都反映出来了。

省考察组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了。来访电话叫个不停，反映的情况、举报的信件是由专人送的，有个别人干脆直接上访。考察组立即召开会议，听取情况汇报，分析和研究对策，打字机、传真机不停地运转着，一直忙到深夜。

天还没亮，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把考察组组长李忠诚唤醒了。

“李组长，出大事了！”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徐祖民说。

“老徐，请你马上过来，电话里不便多说。”李忠诚机警地说。

不到十分钟，徐祖民赶来了，他刚坐下，县委书记何国礼带着公安局长也到了。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公布进入县级班子考察人选之后，凌晨在县委大院发生了爆炸事件，县委办主任陈海忠的工作用车被别人用炸药炸飞了两个轮子，幸好没伤人。

“是谁干的！公安局找到什么可疑之处没有？”李忠诚问。

“发生爆炸后十分钟，我们就赶到了现场。经察看，这是由电子定时装置引爆的，其炸药威力不大，现场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公安局长马伟东说。

“立即把县委大院区的监控系统录像调出来。”李忠诚说。

“糟糕得很，监控系统不知怎么搞的坏了，调不出来。”何国礼说。

李忠诚曾在县里担任过县委常委兼政法委书记、县委副书记、书记，后才调到省厅任职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爆炸案，其用意是在扰乱干部考察工作。

“你们公安部门应立即组织力量，迅速破案，消除不良的影响。”李忠诚看了一下何国礼又说：“看何书记还有什么高见。”

“马局长，你们要按照李组长的指示，抓紧破案。”何国礼说道。

何国礼是从省直机关派下来任县委书记的。他高挑的个子，偏瘦，戴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很斯文。平时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电脑不离身，开会、下乡、到省城出差，秘书都帮他背着电脑，开大小会议他都把讲稿写在电脑上念，人们称他为“电脑书记”。

夜幕降临了，X县宽阔的街道上灯火辉煌，人来车往不停地穿梭着。马路两旁高大的建筑物上闪耀着霓虹灯，一派繁华的景象。金都大酒店坐落在海边，酒店耀眼的灯火光芒四射，这是一间五星级的酒店。在酒店东侧一间豪华的包厢里，吴星跃县长正在和他几个铁哥们不停地碰杯。坐在他旁边的是国土局长李瑞光、建设局长张晓峰，还有城投公司老总以及两位房地产老板。

“来，来——给老大（县长）满上，咱们每人两杯，老大喝一杯，高兴呀！”李瑞光端起酒瓶给吴星跃酌酒。

吴星跃在仕途上算是十分顺利的。2005年X县县长因工作需要调走后，组织上把他从A县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提拔到X县任县长的，那年他才三十出头。X县是我省西部工业重镇，一个个大型化工企业在该县崛起，撑起全县经济半壁江山，好多人暗地里羡慕他，说他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过去他在A县任职时从不喝大酒，有时逢场也只是应付一下子。自从调任X县工作以来，其酒量大增，并且一改过去喝白酒为喝洋酒，洋酒就指定喝“轩尼斯”XO，并且全部从香港带回来，确保是真货。久而久之，人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为“轩尼斯”县长。

“来，来——兄弟们预祝老大早日坐上第一把交椅（县委书记），干杯！”李瑞光举杯喊道，在座的也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这一杯酒下肚之后，吴星跃顿时浑身发热，脸上发光，他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只见他裤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张晓峰赶紧走到他的身旁，用嘴贴近他的耳朵嘀咕了一下，吴星跃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走到窗户前接电话。张晓峰用眼睛瞄了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吴星跃自到X县任职以来，单身一人，他家在省城，星期五下午回省城过周末，星期天从省城回到X县，平时就住在县里建的调干楼。他刚到任不久，张晓峰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在县城给他物色一位女子，名叫张金花，在一家杂货店干活。那年，张金花刚满十八岁，柳月般的眉毛，杏银般的眼睛，长得水灵灵的，身材苗条，胸部高耸，十分诱人。刚开始，张晓峰带着张金花跟吴星跃单独接触几次，为了掩人耳目，都是张晓峰亲自驾车带张金花到省城或三亚与吴星跃约会。起初，吴星跃只是当作调节生活，玩玩就算了。但时间长了，他似乎觉得离不开张金花了。张晓峰索性在县城一个小区租了二室一厅的房子，让张金花一个人住下来，金屋藏娇了。每次吴星跃要去与张金花约会，都由张晓峰亲自驾车，然后把车开走，等吴星跃来电话他才去接吴星跃。近三年了，张晓峰随叫随到，服务周到。从此，吴星跃和张晓峰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吴星跃随身带着两个手机，一个是工作电话，另一个是专门为张金花开设的。周末回省城，他就将另外一个电话藏起来不让他老婆发现。

他接完电话，回到饭桌上说：“你们给我听好了，这一段是非常时期，谁都不允许在外乱说话，否则我对你们不客气！”说完，他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上小半杯，又说：“你们全都满上。”等在场的各位都斟满酒之后，他举起酒杯说：“预祝瑞光、晓峰马到成功，干杯！”说完一饮而尽。

李瑞光似乎正在兴头上，他拿起酒瓶正要给自己倒酒。此时，张晓峰看了看手表，一个箭步走过去说：“不喝了，留点余地下次再聚，就到此为止吧。”张晓峰心里明白得很，张金花已经来电话催了。

“怎么啦！我高兴，我要喝，我要一醉方休！”李瑞光似乎有些不高兴地说。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张晓峰一把抢过酒瓶。

“好了，好了！今天就别再喝了，来日方长嘛。”看见李瑞光和张晓峰争吵起来，吴星跃打了个圆场。

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吴星跃坐在张晓峰的车上，车子驶入县委大院绕了一圈，然后再开出去直奔S小区。汽车在S小区B栋楼底下停下来，张晓峰说：“老大，你没醉吧。”

“我没事。”吴星跃说完下车就往楼道走去了。

吴星跃来到302房前，正要掏出钥匙开门，房门打开了。原来，张金花从楼上窗户看到张晓峰的车，迫不及待地在门口等候了。

“亲爱的，怎么喝成这样子了，醉了吗？”张金花搂住吴星跃的脖子，亲切地说。

张金花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把她那洁白细腻的皮肤衬托得白里透红，那高高隆起的胸脯走起路来不时地晃动着。吴星跃每次看到心里都很陶醉，他暗暗在想，他老婆长得不比张金花漂亮，乳房也没有她的大，要不是为了日后自己的仕途着想，他非娶张金花为妻不可。

吴星跃按捺不住一把抱住张金花把嘴贴到她的嘴唇前，她喊道：“你满嘴都是酒气，快去洗一洗吧。”

“好，好，好，我的心肝宝贝。”吴星跃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吴星跃从浴室冲洗出来，看见张金花已经一丝不挂地躺在席梦思床上了。吴星跃先用自己的胸膛慢慢地压住她的乳房，然后用舌尖贴近她的嘴唇亲吻着，接着用双手抱紧她往床的中间轻轻地放下……

大约是一个小时后，吴星跃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准备走了。

“你就不能陪我过一个晚么？”张金花低声地说，声音十分微弱，像是要哭似的。

吴星跃极少在她那里过夜，有时要过夜，也要等到第二天中午人少的时候才离开，他怕别人发现他。

“不行啊！明天一早我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吴星跃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信封装好的一叠钱递给张金花。

其实，明天哪有什么会！省考察组还在县里，他不得不防！几年来，吴星跃每次跟张金花完事之后，他都要给她一些钱，多时一万元，少则数千元。他觉得这样做，既是对自己一种宽恕，也是对张金花的一种补偿。

“你要常来看我哟。”张金花搂着吴星跃的腰，撒娇地说。

“我会的，等着吧，我的心肝宝贝。”吴星跃说完穿上鞋子推门走了。

X县四套班子成员缺额四人，县委缺一名常委兼宣传部长，政府缺一名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人大、政协各缺一名副职。按照一比三进行考察。省考察组对十二名考察对象进行纵向和横向考察之后，又进行了面试，最后综合平衡，并报上级有关部门批准，拟从县人大副职调整一名任县委常委，从省直机关调一名处长来任副县长，县工信局长任人大副主任，陈海忠任县政协副主席。

按照组织程序，考察组与县委主要领导沟通拟定的人事安排方案需经县委常委会议研究后以县委的名义上报。何国礼将考察组对候选人考察的情况以及初步拟定的人事安排向县委常委们做了通报，要求大家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要顾全大局识大体，确保换届人事安排工作顺利进行。吴星跃坐在会场上一言不发，看见其他常委们都表态同意之后，他最后才勉强表示同意。散会后，他走出会议室，边走边骂道：“X县的人都死光了，真是窝囊废！”很明显，他是在骂何国礼软骨头，不敢与考察组争。

省委将X县领导班子建议的人事方案批复之后，全县上上下下反映强烈，当不当官老百姓说了算，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

自从得知县领导班子调整的方案之后，吴星跃整天闷闷不乐。他有两个想不到，一是想不到考察组对人选的考察如此深入，了解的情况这么详细。二是想不到他的左膀右臂全都落选了。本以为他俩进不了党政班子，起码也可以进人大或政协班子，一线进不了，二线也没份，他越想越生气。回想起考察组公布初步人选那段时间，他心情特别舒坦，白天开会、下乡调研，晚上还召集那些“麻友”搓一场，大获全胜。吴星跃在X县搓麻将的事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了。他似乎身怀绝技，每次他召集那些局长、公司老板搓麻将，几乎逢搓必赢。赌注大得很，胡牌赢一万元一次，自摸赢两万一次，还打四吊的，有时一晚，他能赢一二十万。有些局长输钱输到害怕，有的一听到县长邀搓麻将就称病了或编造其它原因。有人为吴星跃算过一笔账，说他每年光打麻将就赚一二百万。局长们暗地里称他为“麻将王”。

天刚蒙蒙亮，李瑞光和张晓峰就在吴星跃的客厅坐着，等候吴星跃。他俩虽说也听到一些关于县领导班子调整的传闻，但心里不踏实，为了得知真相，他俩昨晚已约好找吴星跃了。将近八点，吴星跃起床了，看见他俩便说：“要沉得住气，别慌了手脚。”这是吴星跃从政这么多年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铭言。

“要怪就怪你俩工作没做到位，脑子不够用！”吴星跃又来一句。

李瑞光和张晓峰跟着吴星跃这么久，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气，只要他不高兴，你就赶快回避，免得招来一顿臭骂。

从吴星跃家里出来，李瑞光和张晓峰似乎有很多心里话要说，他俩约好了去钓鱼，散散心。汽车经过半个小时的行驶来到一个小型水库边，这是张晓峰叔叔承包的一座水库。每次要谋划一些大事或散心时，吴星跃和他俩都到这里来。水库旁边有一间管理屋，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钓具，鱼饵是专门备好的。为了方便钓鱼，还专门建起一座凉亭，周围没有外人，非常安静。上级水利部门检查水库时，曾经下令拆除这座亭子，但事过多年，谁也不敢拆，谁也不想惹这桩事。

李瑞光的家在X县的东边，靠海，毗邻三亚市。这些年来，三亚国际滨海旅游城市建设的辐射和带动，使他家乡成了投资的热点。他父亲干了近二十年的村党支部书记兼主任，是这一带资格最老的农村基层干部。李瑞光大学毕业后，曾在乡镇干了一段时间，担任过副镇长、镇长，吴星跃到X县当县长后，提名他到县建设局任副局长，后提拔为局长，他的仕途是一帆风顺，可谓“青云直上”。

张晓峰的家靠近县城，从县城到他家不到三公里的路。张晓峰的父亲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可他有一位叔叔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一霸”。他叔叔名叫张亿雄，过去在县城做一些小本生意，承包工程，是个小包工头。改革开放这些年来，他手里有些钱后，为家乡修了一条水泥路，逢年过节还给村里的五保户送一些米或花生油等。前几年，村班子换届选举，他联合家族势力，登上村委会书记兼主任的位置。这几年，省里决定建设西部工业走廊，X县定位为建设大化工、石油加工基地之后，上门找他征地的客商络绎不绝。不论是哪一路的开发商，只要他认为不能征用的地，绝对办不了。县里要建设从县城到他家乡的沿海景观大道工程，非要分一半工程给他干才行得通。张晓峰就是有他叔叔在后面撑腰，他在国土局从股长到局长的位置用不到七年时间。吴星跃是麻将桌上与张晓峰结为铁杆兄弟的。只要吴星跃一召唤，他几乎每场必到。他从任副局长起就一直陪伴吴星跃搓麻将至今，真可谓是趣味相投。

“喂，那些货你没有出手么？”李瑞光问。

“送过去了，二十斤（二十万元），后来又送了五根金条，但全被退回来了。”张晓峰说。

“那个小妞呢？”李瑞光又问。

“别提了，‘电脑连看都没看，还把我训了一通。”张晓峰说。

“看来咱俩是无路可走了！”李瑞光悲观地说。

“他妈的！这个死‘电脑，软弱无能！”张晓峰瞅了一下李瑞光说。

“这个窝囊废！你骂他也没用。以后做事得小心些。”李瑞光说。

奇怪！钓鱼可能与心情好坏有直接的关系，整整一个上午，他俩没钓到一条鱼。有的鱼咬了一下钩就溜了，看来啥事都不顺心，他俩便打道回府了。

“电脑”书记何国礼，一介书生，虽说遇到许多棘手的事时，他总是绕道，不敢硬碰硬，怕激化矛盾，但有两条他始终是坚守的：一是不贪财，他从不收受来路不明的钱；二是不贪色。他从未突破这两条底线，凡是有人送钱，他一律退还。

一大早，何国礼就到办公室了。这是他自从到X县任职以来的习惯，每天八点前他必到办公室。首先打开电脑浏览一下国内外新闻，接着处理各种公文等事务。

“书记，不好了，出事了。”办公室小徐敲门进来说。

“啥事？坐下来慢慢说。”何国礼问。

“办公楼前来了好多上访的群众，说是要将尸体抬到大院来。”小徐说。

一听说上访，何国礼脑袋里那根弦就绷得紧紧的。

“有多少人？”何国礼问。

“据说有上百人。”小徐答。

“先让信访办的同志接待一下，马上召开县委常委会议研究对策。”何国礼感到事情不好，立即吩咐小徐。

何国礼最不愿意看到群众上访，他担心群众闹事。他想在自己任职期间顺顺当当，不要发生重大变故，然后顺理成章地回省城任职。

上午十点钟，何国礼主持会议，他的桌面上放着已经打开的手提电脑，不知啥时，他已经将群众上访事件输入到电脑里了。他环视一下到会的同志并看看电脑说：“今天上午发生在办公大楼前的群众上访事件，将危及我县的社会稳定。请信访办的同志先将情况向大家通报，然后请大家发表意见。”

“事情的起因是敦尾村和上水村的群众因采砂的事发生械斗，在双方冲突过程中，敦尾村的一名农民被上水村的农民用匕首捅伤，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敦尾村是个小村庄，人少。他们原想组织人马去报复上水村，但对比之下，由于双方力量太悬殊，他们不敢与上水村抗衡。今天早上，他们召集了全村男女老少几百人到办公大楼前上访，要求政府严惩凶手，否则要将尸体抬进大院来。”信访办主任符史传汇报。

“究竟是哪个村先动手打架的？”吴星跃问。

“要评理，首先是敦尾村的不对。是他们的村民去偷挖上水村的沙，并且先动手打人的。”符史传说。

“岂有此理！偷别人家里的东西，还先动手打人，还要向政府示威！”公安局长马伟东说。

“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何国礼见公安局长生气便说。

“先去劝敦尾村的农民，让他们不要乱来，叫他们先回去听候政府处理。”县委胡副书记说。

“劝了，我们全办人马全出动了，磨破了嘴皮，啥道理都说了。但他们就是不听，还扬言把尸体抬过来。”符史传说。

“政府不能让步！我马上组织干警过来。”马伟东站起来说。

“我说过了，对待群体性突发事件要冷静，再冷静。”何国礼说着，瞅了一眼吴星跃，“吴县长，你看怎么处理更妥一些。”

何国礼在处理重大问题上，倾向于听吴星跃的意见。他觉得吴星跃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熟悉当地的风俗习惯，懂得人情世故，多听他的意见有好处。

吴星跃的脑海里根本就不去想如何处理群众上访的事件，自从县四套班子成员调整方案拟定之后，他一肚子气未消。他低着头，沉默良久之后说：“我的意见是，花钱消灾，烧香送瘟神。”

吴星跃的话刚落地，在场的多数同志惊呆了。县长，一县之长怎么能说出这种无原则的话？

“我看这样处理简单，省事。”刘涛副县长说。

会上的人个个低着头不说话，有的在看手机信息，有的在看书，有的干脆装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何国礼觉得吴星跃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咱们的目的不是不让群众把尸体抬进大院来么，处理这种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花点钱也是应该的，老百姓不是想要点钱么？

“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不要激怒群众，把问题搞大了，我同意吴县长的意见。”何国礼说着环视一下在座的各位之后，又说：“如果大家没有更好的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X县处理这次群众上访事件的结果，招来社会上许多负面的议论。有的说，政府连群众上访都不敢面对，将来还能干什么？有的说，政府要替老百姓做主，要追究肇事者的责任，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岂能如此软弱！有的人干脆说，这哪像是共产党的政府！处理群众上访事件的负面影响不仅如此，接踵而至的是，打架斗殴事件屡屡发生，车匪路霸活动猖獗。这年冬季，一些外地的瓜菜商到X县购销瓜菜，在半路被匪徒劫持的事件被电视台曝光之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老百姓怨声载道。一些项目搁置不动，一些投资者把资金转走，整个县的经济指标迅速下滑。

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上升为国家战略之后，又掀起新一轮的投资热潮。为了刺激经济增长，县领导分头到全国各地招商引资，寻求投资拉动经济。经过多方面努力，全国最大的化肥生产项目决定落户X县。在上级有关部门大力支持和推动下，X县和投资商签署了合作协议书，投资商想尽快地把项目建起来，以发挥效益。项目建成之后，每年可为X县地方财政提供税收两千多万元。消息传开，全县上下无比兴奋。项目开工后的第二天，县里城边村的村民近三百多人，手持锄头、木棒、砍刀等凶器冲进开工现场，打伤现场施工人员多人。在通往工地的路上，村民们把用铁板、钢筋制作成的路障设在公路上，有人还把燃气罐制成的炸弹，用来攻击干警。X县阻碍项目建设、打砸抢事件震动了上级，省里迅速组成维稳工作组赴X县，由一名副省级领导带队，公安部门紧急调集了上千名警力赶赴X县，形成高压态势。经过军警民相互配合，当场抓捕了十几名带头闹事人员。X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为了抓住当前难得的投资机遇，县里决定乘势而上，在充分论证的基础上，决定在建设大化肥厂的同时，再规划出一块土地，扩大化工产业，建成一个化工产业园区。

建设化工产业园区的项目可研报告获得上级有关部门批准之后，吴星跃感到十分兴奋。晚上，在金都大酒店的包厢里，吴星跃、李瑞光和张晓峰在频频举杯。

“晓峰，这件事你必须亲自操作，绝对不允许有半点的疏忽。否则，我饶不了你！”看来吴星跃喝多了，灯光照耀下，他那张脸红彤彤的，说话时舌头似乎有些僵硬了。

“老大，跟你这么久了，我晓峰有哪件事办砸过，别人你不相信，连我你也信不过么？”张晓峰很有酒量，据说，平时他喝一斤半脸不改色，心不跳。他借助酒气反驳吴星跃。“你先别光说大话，这件事办好了，你才算这个。”李瑞光说着伸出大拇指，看来他也有些醉了。

“来，把酒满上，再来一杯！今天我要一醉方休。”吴星跃看来十分高兴。

两瓶“轩尼斯”XO已喝光了。张晓峰开了第三瓶先给自己酌满，然后给吴星跃酌上。

“老大，别再喝了。”李瑞光看见吴星跃似乎醉了便说。

“没关系，我高兴，来，满上。”吴星跃指着自己的酒杯，对张晓峰又说：“你把这事办成了，头功算你的。”

“来，咱哥仨干了！”吴星跃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第三瓶只喝了三分之一，吴星跃已经醉了。吴星跃和他俩在包厢里喝了一会茶，解解酒才离开酒店。

按照规划要求，化工产业园区扩大还需征地一百五十多亩，这些全是张亿雄管辖之内的。吴星跃觉得机会来了，他已和李瑞光、张晓峰密谋好几回了，他们要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只有天知、地知和他们三人知。张晓峰利用他叔叔任村支部书记兼主任的职务，通过房地产开发商运作，从农民手中以每亩地五万元的价格先征下来，然后再以每亩四十八万元的价格转让给投资商。这样一来，每亩牟利四十多万元，一百五十多亩地，获得黑心钱高达五千多万元。房地产商在整个征地的过程十分顺利。当地的老百姓十分听话，说是政府要征用土地搞开发建设，发展经济，大家都支持，征地手续也很顺利地办下来了。这笔飞来的巨额横财很快就被吴星跃、李瑞光、张晓峰等人分赃了。吴星跃分得一笔八百多万元。拿到这笔钱的那天，吴星跃先是感到很兴奋，但仔细一想，他又害怕起来，会不会出事？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事过几个月后，新的化工项目开工建设了，似乎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这时，他心里才安稳下来。

为了加快我省西部新兴工业走廊的建设，面对社会上议论较多的社会治安问题，省里决定组成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组，抽调强有力的人员进驻X县蹲点，时间半年。工作组进驻X县之后，分类排查社会治安隐患。他们深入乡镇、农村、工厂和学校搞调研，广泛听取干部群众意见，把群众发动起来，针对车匪路霸、横行乡里的恶棍进行逐个整治。两个多月时间，他们一共捣毁了二十几个犯罪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上百人，重判了一批犯罪分子，狠狠打击了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一天，当工作组到城东村委会准备捉拿一名长期以来横行村里的路霸时，遭到村民的围攻，他们还打伤了执勤的干警，为首的是村支部书记兼主任张亿雄。

这还了得！无法无天！简直是顶风作案。据群众举报，张亿雄在征地过程中有中饱私囊之嫌。工作组经过反复研究决定将张亿雄带回县里审讯。张亿雄被拘留的消息传开之后，城东村的老百姓拍手称好。那些天，不断有群众上访，要求见工作组反映情况，群众一旦发动起来，就像已经揭开盖子的油锅，顿时沸腾了。村民们纷纷要求查清楚征地的真相，补偿他们的土地款。工作组经过与X县县委主要领导沟通并请示上级同意之后，决定成立了专案组，省检察院提前介入，一场反腐败的战斗在X县打响了。

自从张亿雄被拘留后，吴星跃整天无精打采的，可能是夜晚睡不着觉的缘故，他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吴星跃似乎觉得岌岌可危了，他整天坐立不安。他约好李瑞光、张晓峰等人密谈一次。为了不招人耳目，张晓峰亲自驾车，三个人一块来到城郊一个偏僻的地方，在一片树林下围在一起，他们要寻找对策，攻守同盟。在车上，吴星跃的另一个手机不停地响着，是张金花打来的。他设置了静音模式，以免别人发现。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去张金花那里了，他现在哪还有这份心情。他打开手机，给张金花发了一条短信，“正在开会，待会我打过去。”像这样的短信，他已经发过好几回了。

“你说吧，你叔叔能守得住吗？”吴星跃先开口了。

吴星跃心里明白得很，从农民手里征用的土地是张亿雄一手操办的，他得到的那八百多万元也是张亿雄通过张晓峰转交给他的，出面征地的是个体商贩王老五，他没有亲自接过王老五的钱，且张亿雄出事之后，王老五就像一只惊弓之鸟逃到省外了。所以他坚信，只要张亿雄不把他供出来，啥事都没有。

“我叔叔那人硬得很！八十年代初挖金矿热那阵子，他与别人合伙开个金矿，后来被人陷害了。公安部门把他关了二十多天，但他在拘留所只言未吐，无奈把他给放了。”张晓峰拍着胸脯说。

“别把好话说在头，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你叔叔被突破了怎么办？”李瑞光毕竟头脑清醒，他担忧地说。

“我敢保证，我叔叔那边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张晓峰坚定地说。

“这样，万一你叔叔顶不住了，你一定要守住，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了，千万不能当叛徒哟！”吴星跃看了一下张晓峰又说：“还有，上次汽车爆炸的事，就烂在你肚子里，绝对不准露出半个字！”

原来，为了转移换届考察组的视线，把县委办主任陈海忠的威信打下去，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吴星跃出谋，张晓峰、李瑞光等人制造了震惊全县的“汽车爆炸事件”。

“老大，我以脑袋担保，这些事全烂在我肚子里！”张晓峰说得十分干脆。

吴星跃把最后的赌注全压在张晓峰的身上了，这也是他设计的最后一道防线了。自从张亿雄出事之后，吴星跃多次回到省城请客吃饭，四处托人打探消息，但得到的信息经过他遴选，综合分析却没有多少价值。回到县里，他更是没听到任何可信的东西，他感觉到问题严重了。他心里在盘算着，万一自己出事了，最对不起的有两个人，一是他老婆，虽说他老婆长得一般，但十分贤淑。这些年，他在外东奔西跑的，老婆一个人把孩子带大，欠她的太多了；二是对不起张金花，虽说不是夫妻，但她从十八岁开始就陪伴着他，在他寂寞的时候，是她给了他温暖和快乐，他觉得应该为她做些补偿。

晚饭后，吴星跃把张晓峰约到海边散散心。海浪不停地拍打着岸边的防潮堤，海风一阵阵吹过来，凉丝丝的。

“那套房租到什么时候？”吴星跃问。

张晓峰十分机灵，不用再问，吴星跃指的是张金花住的那套房子。

“今年底到期。”张晓峰答。

“这样，你马上把房子买下来。”吴星跃说。

“什么时候办理。”张晓峰问。

“越快越好，最好是这两天办完。”吴星跃说。

“好，我明天就去办。”张晓峰说。

“办好后，你要亲自把房产证交到金花手里。要告诉她，对外绝对不准说出去，要注意保密。”吴星跃再次交待。

“放心吧，老大，我会办好的。”张晓峰说。

海边两旁的路灯十分整齐，夜色很美，但吴星跃和张晓峰哪有心情欣赏，他俩走了一会就乘车回去了。

入冬以来，由于冷暖空气交汇在一起，天上飘飘洒洒地落下小雨，整个天气显得有些沉闷。

省里的专案组正在紧张、有序地开展工作。张亿雄被拘留的第四天，在办案人员强大攻势下，在党的政策的感召下，就像竹筒倒豆般，他已将整个征地过程的内幕全盘托出。为了不打草惊蛇，专案组派出一路人马出岛，在广东省某县将王老五抓捕归案。经审讯，王老五将征地的事全部供出。专案组经过研究分析，一致认为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经过精心组织，周密安排，几乎在同一时间，办案人员将吴星跃从他的办公室带走了，同时被带走的还有李瑞光和张晓峰。

“嘀——哒——嘀——哒”，警笛声呼啸着奔驰而去……

检察机关提起公诉，吴星跃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法院判处他有期徒刑二十年……

吴星跃，他为自己设计了黑白人生轨迹，因为贪婪而毁灭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