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璎
1
我正盘算着如何去干扰顾年凉和宋晓婉的谈话的时候,何为移动到了我面前,他把厚厚的未开封的卷子套装扔在我桌子上,开口就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安颜,物理考试别再作弊了,特别是在这个你已经被列为重点嫌疑人的特殊时期。”
我点点头,目光却继续瞟向顾年凉的方向,心里冷冷地嘲笑他正对宋晓婉摆出的谄媚笑容。哼,我敢保证3分钟过后他一定会抛弃她出现在我这里。为了给顾年凉预留出足够跟我软磨硬泡的时间,我必须赶快打发走何为。
“好了我知道了,你赶快把卷子拿到讲台上好好看护,免得人家以为咱俩偷题。”
轰走何为的时候离上课还有6分钟,我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翻着物理书假装临阵磨枪,实际上一直在留心倾听着在纷乱气氛中向我靠近的脚步声。
果然不出我所料,顾年凉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安颜,下节课考物理了啊!”他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漆黑的眼底并不深邃,也没有漂亮的长睫毛,可我偏偏迷恋他薄薄的单眼皮。
尽管心里清楚他的潜台词是——别忘了把答案传给我,可是我还是假装不明所以,一定要逗得他亲口说出:“告诉我答案,我需要你。”
其实我真正想听的仅仅是后半句。如果舍弃语言环境和整个句子存在的大前提,那么我可以假设这是他对我的依赖。可是他偏偏每次都要加上前半句,故意配合上手势动作说得深情款款。
“可是我已经有前科了。”我准备搬出那件至今为止仍然让我无法释怀的事。“上次帮你传答案被抓,你可是让我自己去顶罪的。”重点在于,纸条的接受对象未被发现,所以至今这件无头疑案未破,我也因此继续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沐浴着老师重点观察的视线。
“拜托,帮我。”顾年凉避重就轻,只是用他自以为诚恳的语气说了这4个字。
搞不好这小子是学催眠的,因为我已经点了头。顾年凉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虽然我不能坦然接受他这种毫不掩饰的无理要求,但是看到他暂时找不到借口继续亲近宋晓婉,我多少也有了些目的达成后的成就感。
突然,我看到了讲台上何为的无奈目光。他一定是目睹了我和顾年凉“交易”的全过程,他会不会向老师告发?
2
春暖花开的3月,我陪宋晓婉去逛街。那么多的礼品店,我们一个一个地慢慢溜达进去,再溜达出来。我耐心地陪着她,因为她正在给我喜欢的男生选生日礼物。
顾年凉那个厚脸皮,从半个月前就开始用各种媒介各种机会宣传并最终确保了全班每一个人都知道了他的生日是在后天,也就是3月5日 。他挂着他那副美少年笑容到处邀请同学参加他的生日聚会,实际上只是为了收到某个人的生日礼物。我之所以能一眼识破他的计谋,是因为这种事我也做过。
最终宋晓婉选中了一个摩托车造型的打火机:完美的流线型车身,漂亮的纯红色。她拎着精致的包装盒,转身问我有没有选好礼物。我摇摇头告诉她说我的礼物已经买好了,同时在心里拿自己的礼物跟她的对比,心虚得发慌。
可是最终,我还是在顾年凉生日当天把我那份便宜的礼物放到了他的手里。两块钱10米的丝绳,照着书七绕八缠,最后结成了蝴蝶同心结,上下两只蝴蝶对称地围绕着一颗心,配着圆形的玉片和细长的流苏。我送给他亲手编制的蝴蝶同心结,然后看着他把它放到宋晓婉的礼物旁边,明明知道这样的礼物会有寒酸的感觉,可我就是舍不得更换。
放学的时候,我刚收拾好书包准备跟大队人马杀向附近的餐厅,却被顾年凉着急忙慌地拉住。他火烧屁股般地跳到我面前,瞬间我还以为他是忘带了请客的钱打算举借外债。
“安颜你快点帮我看看,这个东西突然开了。”这个时候我才看清,他小心翼翼拿在手里递给我的,正是我送给他的蝴蝶同心结。
我接过来看了看,原来有一个线头脱离了主体。那个线头本来是应该用火烧化了粘在主体上的,大概是我没有粘牢吧。“没关系,小问题,你有打火机吗?”
问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顾年凉是个既不抽烟也不喝酒的好少年,怎么可能会随身携带打火机?可是还没等我提出第二套方案,顾年凉转了转眼珠便给了我肯定的答案:“有!你等一下。”
疑惑才刚刚形成就被他接下来的举动乱棍打死,只见他干净利落地翻过两张桌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翻出了一个漂亮的包装盒,三下五除二拆开,然后把那辆火红色摩托车打火机送至我面前。
打火,烧化线头,粘好。
然后顾年涼接过修好的蝴蝶同心结,笑得那样轻松:“真神奇,这样就搞定了。”
我也只能点点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安颜,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个生日礼物吗?”
我的目光顿时飘到了仍然安置在我桌子上的摩托车打火机上,却还是心口不一:“不知道。”
“就是你送的这个。”
一刹那,全世界就剩下了他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
客套也罢,欺骗也罢,都让我如此欢喜。我努力克制自己咽下了一个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如果和宋晓婉的打火机比呢?
3
顾年凉再次让我帮忙作弊的时候,我提出了条件。让他送我一枚璀璨的装饰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上的,有着明亮的假钻石,记笔记的时候会被日光晃出流转的光芒。
谈判僵持到考试前的最后一秒钟,他终于点头答应。于是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我传给他的写满答案的纸条里还附了一行地址。我告诉他只要放学后去那家饰品店,报上订货人姓名,就可以买到那枚戒指了。
没错,这的确是我预谋的。万事俱备,只等这场考试来临,然后就能顺利地将他引入陷阱。其实我真的不愿意用猎人与猎物来比喻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哪怕这样的说法最为形象。
第二天,我拿到了我诈骗来的戒指。6号指环,套在食指上刚刚好,一颗粉色的明亮宝石,以及一排蛇形的小小粉色碎钻。在日光下流转着那么漂亮的色泽,可是顾年凉却东张西望一副做贼的表情。
“安颜,你向我保证过的事情,你别忘了。”最终他还是没沉住气,同时也表现出了对我的极大不信任。
“我只是想要这个戒指又觉得有点贵而已,放心吧,我对你没意思。”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却没有咬到自己的舌头,“没人会知道这是你送的,尤其是宋晓婉。”
对,这是交易条件。
可是在我转身向朋友炫耀漂亮的戒指时,却错觉顾年凉看向我的眼神明显又凶狠了几分。
不管怎样,我拥有了喜欢的男生送的戒指,尽管是骗来的。
4
从4月份开始,学校安排高二年级上晚自习。虽然还有一学期才是高三,但是作为准高三,我们已经开过了大大小小的以高考为主题的年级会。可是在这样的季节里,我们始终认为高考是遥远得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像春天永远不会相信秋天正在悄然而至。
每天晚自习我前面的位子都是空的,习惯了前面有个挺拔的背影挡住我全部的小动作,突然空旷起来的视野让我格外没有安全感。何为的晚自习是在美术教室进行的。他的目标是清华美院,所以年级组长把美术教室特批给他使用。
我想象得出他一个人在满是画架的教室里神态严肃而虔诚地对着石膏像画素描,或者临摹梵高的向日葵,在调色板上调出乱七八糟的纷杂颜色。这对于仍然要在教室里完成额外作业的我们来说,是美好得值得羡慕的事情。
顾年凉又来找我借作业,我随手把刚写完的一套化学试卷给了他。可是他甚至连谢谢都懒得跟我说,扭头就找宋晓婉聊天去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顾年凉翕动的嘴唇和宋晓婉掩着嘴笑的样子。
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在我胃里烧得难受,借着打水的机会,我拿着水杯走出了教室。我跑到3楼的美术教室,想看看何为是怎样秘密修炼以达到清华美院水准的。
我趴在前门玻璃上偷看的时候何为正在上颜色。他左手端着调色板,右手持畫笔在竖起来的画板上涂涂蹭蹭,表情和我料想的一样虔诚。可是那样虔诚的他仍然是不够专心的,因为他一抬眼就发现了我。
于是晚自习的最后一个小时,我就坐在美术教室的椅子上翻画册,顺便给何为做素描模特。奇怪的是,我在顾年凉的注视下不到5分钟便会红着脸落荒而逃,却能在何为毫无掩饰的直视下泰然处之。
或许这就是证据,证明我对顾年凉的心意与其他人不同。
最后何为的那张素描落在了我的手里,我捶了他一拳,埋怨他太过诚实居然还画出了我脸上的痣让我仍然那么丑。何为嘿嘿笑着说:“一点也不丑,我喜欢。”
这个家伙就是这样,在那么不正式的场合,用那么不正式的口气说他喜欢我。
于是我只好一边把素描卷起来一边继续用开玩笑的口吻试图把这场对白变成正宗的玩笑,我说:“真遗憾啊!其实我也希望我能喜欢你。”
沉默。在他收拾美术教室的时候,我溜回教室继续做卷子。
后来我终于从宋晓婉那里拐弯抹角地打听出顾年凉究竟跟她聊了什么,可是真相却让我轻微地心疼起来。
原来顾年凉在跟他喜欢的女生聊她喜欢的男生在篮球场上的一举一动。
难道这样错位的喜欢,才是我们拥有的青春?
5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发现我与顾年凉毫无缘由地疏远了。有一次物理考试,他竟然跟我说以后他都不会作弊了,因为很快就到高三了,应该为高考拼命了。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这也只能解释为什么他不再要求我帮忙作弊而已啊。
我红了眼圈,我发现食指的戒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两颗闪闪发亮的小碎钻。
6
掉了的两颗碎钻是何为拿去帮我补好的。
他什么时候捡起了我赌气扔进垃圾桶的戒指?或许是在我转身的时候吧。总之高三开学的时候,他把戒指给了我,完好的一排蛇行水钻,在他的掌心里流转过耀眼的光芒。
“如果你不要,就归我了。”何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明明灭灭的光。
我拿过他掌心中的戒指,套在食指上,大小仍然合适。
“早知道你会后悔,所以才替你捡回来。”说完这句话,他出门右拐去打水。
是的,我早就后悔了,早就后悔得难过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失去戒指而后悔,还是因为失去顾年凉。
就像现在,我根本无从知道这枚戒指是当初顾年凉送我的那枚,还是一模一样的另一枚。
7
6月,高考结束。
何为的文化课和专业课成绩都远远超出了清华美院的分数线。他说以后会常常穿过城市从东北角到西南角看望我,为了配合气氛我笑哈哈地说那么请自备干粮恕不提供食宿。
而顾年凉,考去了北京以外的大学。他最终抛弃了我们所有的人。